“……老师,我这事儿给您添麻烦了。”
“别的也没少添过。”梁大夫恨恨叹一声,“稹三啊,纲常不能枉顾,伦理不可丧,我指望你能灭了心性收敛了,然之前问起寻柟,他说从来也不是没劝过你……到如今这情状,你也就是执迷不悔的,多说无益,只往后有什么事儿,你就自个儿挨着罢,御史台帮不了你什么,你也别给御史台添更多乱子。”
说完他冲我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滚去做事儿去吧。消事儿还赖做事儿,你自个儿总会明白的。”
【佰柒玖】
梁大夫这道理,我也还真是渐渐明白。
之后每日眼见的都是朝上怎么骂我这男宠的折子,说我怎么在君前邀宠献媚,与后宫争风吃醋搅扰皇上安宁,这自然也叫我很是困顿难安过,然后来慢慢发觉这些折子虽都把礼教拿来说道,可捕风捉影瞎吹些事儿,却寻不出我真败坏了江山社稷的物证,故弹劾到了御史台里一落定,骂得再难听再卖力,也还是仅能得一句“无有实证,不予审过”。
此类詈骂我看得再多,多到后来也只麻木,临着周围人永不消停、走哪儿跟哪儿的闲话,我竟也可以上工吃饭睡觉,且国公府里没说过将我扫地出门,我便还能厚着脸皮日日回去。
我不再同家里吵,同父兄是相见争如不见,多数时候是互相冷眼避过,偶或在家撞上我爹,能得两巴掌都算是打过交道,没话说才是常事儿。
我总以为爹替我挡下些事儿也不过是为了护着国公府,可偶然一回在六部间跑腿,却远远听见我爹正和林太师立在甬道上说了些话。
林太师那时笑我爹道:“太傅呀,本院也是替你不值当。你说好好儿养大个苗子说折就折了,这要搁在本院的儿子身上,本院也得往死里打他。”
我爹原都要走开了,听了这话却又回了头,竟幽幽回林太师一句:“太师何须替本阁不值?太师家的儿子弄个十一二岁的娃娃回来糟蹋,这也够丧尽人伦了,太师打死他也就是了,本阁那孽子就不劳太师惦记了。”
说完,我爹背过手就领着人走了,剩林太师留在原地,脸上一场红白相变,跟着的人也都忍笑起来。
我倒是顾不上看他们,却只看着我爹一路往衡元阁走去,一直到他银褂的背影消失在宫道折墙之中,这才脚下虚浮地踩回了御史台里。那时坐在正堂工桌前,我盯着案上那一道道弹劾爹的折子,心里却一道道想起爹背身走的时候乌纱帽下盖不住的花白头发。
下工出了部院儿,我一人捡着宫道走,回家碰上小皇叔的下人来请我一道去喝酒,也就应了。
翌日一早我宿醉去上工,却见着沈山山已从地方办完差事回来了,竟早来做事儿。他坐在工桌后头檀冠乌袍俱齐整,专心看着手里耽搁的折子,认认真真的,清清静静的,那模样叫人瞧着都心安。见我来了,他抬起头冲我笑:“稹清,我昨儿夜里就回京了,上你家找你都没寻见。你去哪儿玩了不带上我?”
“我哪儿知道你回来了,你回来我也就不去了。”我昏昏沉沉靠在门柱上朝他咧咧嘴,“我是被王爷几个拉去喝酒了,你不来也好……你沈侍御往后是要在御史台高升的,还是别同我们瞎玩儿,安心待在台里才好呢……”
“我高升什么。”沈山山打趣我道:“我在外面跑了大半月还没你处的折子多,眼见你往后才是要高升的,你还是坐下吧,稹侍御。”
当时我只同他笑笑,没将他这随口一说放在心上,不过捡着自个儿在他对面儿的工桌,便一屁股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