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格开徐顺儿的手,让他去给我买罐儿止痒祛毒的膏就成。
岂知这话一吩咐,徐顺儿竟就哭了,方叔也开始点眼角。我简直不能更心烦,扯了钱袋儿就自己去边儿上长街里找药房,买了膏出来钻马车里,徐顺儿抽抽噎噎替我涂好了,我只觉刚回过口气儿才闭上眼,贡院儿里头钟竟又打响了,监官开始发新一场号舍的牌儿。
这就是又要进去了。我攥着我的玉佩,拿着手里的膏,挽上了三日的吃食,进去便又熬过鬼府地狱般的六日。
六日后我从贡院儿出来,几乎觉着自个儿已油尽灯枯。
诗论、表诏、判策三门考尽,脑子已然是转不动,我整个人像是被石轮车狠狠压榨过一道却没死透过去,拎着胳膊还能形同槁木一般从地上站起来骇人。那时候我参考前想着一出贡院儿就要做啥做啥的事儿是一桩都不往脑子里来了,人立在焦黄的地儿上也直晃晃,是一心只想回家去洗个踏实澡,睡个踏实觉,出回踏实恭,其他都要缓缓。
我以为天下试子里头也就我这矫情的能这样儿,结果举目一顾,但见出贡院儿的人堆子里竟也没有一个在欢跳奔腾的,放眼望去,俱是疲惫不堪的一个个肉身从号舍里挪出来,摇摇晃晃面色惨淡,好似才从枯冢下爬起的尸,浑身上下一分人气儿都没有。
哎,不过也难怪。想来秋闱之后还有春闱,春闱过了还待殿试,这场里头还不知能有几个计入其中,期望搁在前头,对人人都是渺茫,也并非考完便是解脱。
往后也是无尽沉沦罢了。
我看着那些进贡院儿前与我什么都不同的寒门学子此时倒也同我一般的满脸青茬儿双目充血,人人的衣裳不管是丝的锦的还是布的麻的全他娘都染着那号舍茅厕里头飘飞的臭骚味儿。
一时他们也又回眼看看我,两相目光里竟有份儿越了身籍的相惜。
嗐,我竟还叫他们穷酸。
岂知这世上打滚的人身上都是这味儿,何曾管过谁是穷是富。
这时我才终于了悟,原来祖皇帝爷当年定下的一视同仁是搁这儿等着呢。他大约是要叫所有想做官儿的人在入班前就知道,人虽分贵贱,臣却都是一样的臣。
那刻我不由对我爹和二哥为何成了现今这不讨人欢喜的模样有了些通悟。
若说秋闱贡院儿考学的号舍是地府,那从这地府换入春闱经了殿试再出去的,得是什么人?
一时我坐在走回京城的摇摇马车里,望着秋暮薄昏西下的日头渐起的夜,忽而振聋发聩般有所实感——
是了,大约终有一日,我也会成为爹和二哥那样的人。
外头总有一日会像叫他们那样儿情状百态地来叫我。
叫我大人。
第43章山色有无
【佰拾肆】
秋闱回家后我定是经父兄问过考学一干事情的,然我都不再记得。他们大约也都不觉得我一次就能考上,总之是不怎么在意,各自说过话就歇了。
倒是东宫早来人赏了些清淡吃食搁着,厨房热好,我从澡盆子里出来正就了吃。稀粥鱼片儿暖软下肚,我微微发出身薄汗,觉出分冷暖,这才终于从阴间活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