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是我自己夜里躺在床上都不敢想的,从来能避几日就避几日,可搁在那时光天化日周遭嘈嘈,沈山山又不愧是我肚里的虫,竟就那么突然地问了出来。
这要我怎么回他?我想干脆应了这言,却实在不甘心,打心底想反驳,但我怎么反驳?
我最起先要巴结皇上本也就是为了我爹那桩子事儿,但历了这些年,虽也没什么好了不得的大事儿,但皇上于我却真真再不一样了。
搁了我自个儿,根本不是个想考学想做官的料子,我大约能斗鸡走狗赌马吃酒听戏看书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过了,任外头说我是富贵草包窝囊废我不在乎,因这世上从来也没谁对我有过甚希冀,我爹没有过,我大哥二哥不消说,我娘走得早,唯望是我平安和泰,别的更没有,就连沈山山给我讲课业讲到了我真不懂的地方他怕我老想不通了不好受,从来也都是直接就替我做了算了。
可唯独皇上不。
唯独皇上这同我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人,他真信我能考入班进御史台。
在东宫夜里温书的时候从来我听不懂什么地方,他就提着我不准我睡,活活要给我讲透了让我能举一反三了说清楚才放人,才开始时我心里还怨过,被逼狠了还哭鼻子,然哭着鼻子他也根本不带心疼的,绢子丢在我跟前儿让我赶紧擦擦泪继续写字儿,哭狠了还要罚我侍读的月俸,唯有苦读懂了书,才能得着好,有吃有玩有亲香有钱拿,赏罚分明。
如此一日日习惯下来,过去几月一年地回头瞧,我长进好似飞云逐月,说不定还真能进御史台。
可御史台倒从来不是紧要的。
我只是不想叫他这唯独对我报望的一人失望。
沈山山见我良久不答,正沉了口气要接着说什么,可这时候我想了想,却厚着脸皮老老实实答了他:“不是。”
沈山山那一言哽在口边,一时间,他眼眸中黑曜般的颜色好似忽而浓烈一分,嘴唇动了动:“稹清,若——”
“没骗你,真不是。若真是,那倒还简单了。”我摆摆手打断他,又拿酒壶要倒酒,然酒壶都空了,只得又放下。
“你别劝我了,沈山山,”我叹口气,“好歹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拖一阵子总会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要立妃总会立妃,我怎么样也都是过,大不了侍读不做了,往后考不起学也就罢了,国公府里多我个闲人也不算什么,说不定还给我爹省份儿心呢,是吧?”
沈山山听得一愣。
话是这么说,可说出来却又扎着心窝子疼,里头几句真几句假几句甘心几句讽,大约也就我自个儿知道。
沈山山被我堵了这句,好似本来要说什么,也都说不出来,沉顿在对面儿板凳上叹了口气。
我问他:“你叹什么?”
他沉默良久,抬头再看了看我,神色复杂道:“没……没什么。”
酒没了,锅也吃的差不多,我俩站起来,他结了账。走出去天有微雪好似轻琼,漫夜的黑爬上了京城的天儿,当空寒星都透着凉气儿,一站在石板道儿上,冷就钻进了骨头。
沈山山送我回了府,下车时候他都又踟蹰一阵子,好像还真是有什么要说,但最终也只是把大溪落寇交到我手上,叫我回屋热浴了早些休整罢了。
嗐,大概是我喝了酒脑子亢奋想得太多,毕竟沈山山能有什么事儿?他家里就他一个娃娃宝贝成了传国玉玺似的就等他光耀门楣,亲戚也都和睦,还有那么能的表哥大姨傍着,哪像我似的日日想着家里外头都是破事儿。
若他真有什么要紧的要说,我这傻子听了又能帮上什么忙?
哎,我自己都是软泥糊就的菩萨,可怎么保他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