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纯笑起来,说:“没事,你同学一年挣几千,我们只给你拿二十,你可以全部拿去用。”
“我就用十块,”童家雨摇摇头,叹息着说:“唉,没办法,谁叫我们这样穷呢?”
江子纯大笑。
童家雨把存钱罐拿出来,江子纯一数,有五百四十多块钱。
她问:“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童家雨说:“是小姑给的。”
“小姑为什么给你钱?”
“她说我的生日,她给我送的礼。”
童小安忍不住说:“这小芳真是,我们从来都没有给儿子做过生日,她一次就送这么多的钱,她这是想干什么?”
江子纯说:“意思还是给我们生活费吧。”
童家雨虽然挣了些钱,但他也是要花销的,所以他的存钱罐里其实只有四十多块钱。
不过和别的小孩子相比,他的存钱罐有更重要的意义,因为这些钱都是他自己一角一角挣回来的,从小到大,他没有得过押岁钱,走亲戚也没有人给他打发。
江子纯一直反对给孩子拿钱,这是缘于江子跃的妻子董丽华那年的一句话。
那年江子纯和童小安第一次开饭店,还没有带孩子,董丽华生了孩子后,春节江子纯和童小安回去就给他们的孩子拿了一百块钱押岁钱。
董丽华说:“别拿钱,你们现在给我们娃娃拿一百,以后我们要给你们娃娃还两百回来,排行老大最吃亏了。”
江子纯说:“那好,就这一次,以后我不给你们拿了,你们也就不用给我们还情了。”
从那以后,江子纯果然不给他们送礼了,包括哥哥嫂嫂的生日都不送,只去吃饭,他们的生日当然哥嫂也不用送礼,有了童家雨后,江子纯也免了这些俗礼,结果兄妹俩走得还亲热一点。
现在童家雨存钱罐里的钱凭空多出这五百,江子纯很担心会对儿子造成不良影响,让儿子养成不劳而获的坏习惯。
童小安叫家雨:“你把这钱给小姑还回去,我们不能要他们的钱。”
江子纯也说:“你小姑他们地震中遭了大灾,你妹妹都没有了,现在很困难,我们不能要他们的钱,知道吗?”
童家雨摇头:“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嗯,等我们从外公那里回来,就把钱给他们还回去,好不好?”
“好。”童家雨点头答应。
于是一家三口回t县娘家去了。
这时候农村正是收麦子菜子的时候,在城里打工的年轻人和当保姆的老太太们都回来帮忙干农活来了,连那些多年不和乡下的亲戚走动的城里人也都来探访这些老亲来了,说着笑着,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十分快活。
江子纯觉得最近这二十年以来,这半个月恐怕是农村人数最多的时候,时光仿佛回到了刚刚包干到户那几年,到处都是人们的说笑声和孩子们的玩闹声。
白天忙碌,晚上继续看抗震救灾的新闻,江子纯继续泪水涟涟,江子纯的父亲说:“唉!你不要看了嘛,看个电视这么伤心,又要看又要哭!”
江子纯眼泪汪汪地对父亲笑着说:“我看到要哭,不看心里又难受,其实我也不想哭,可是眼泪自己要流下来!”
在童小安的印象里,江子纯是极少流泪的人,这是他认识江子纯十多年以来,看到她哭得最多的时候。
收完了麦子菜子,童小安像往年一样,用打火机点燃了麦草,没想到江子纯的父亲急急忙忙跑过来,一阵踩一阵踩,给踩熄了。
“怎么不烧了啊?”童小安莫明其妙。
“不能烧!”
“为什么?”
“村上专门开会通知了的,说是怕黑烟影响飞机降落,抓到了要弄到镇上去关起!”
“这么严重?”
江子纯明白了:“这里离机场不远,这段时间在用飞机运送挖堰塞湖的工具和挖掘机什么的,这黑烟上去肯定会影响飞机升降,那就别烧了,要不然,把你抓去关起,我每天还要给你送盒饭,那好丢脸哦!”堰塞湖抢险,m城转移群众近二十万,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全世界都为之瞩目,堰塞湖成功排除险情,无一伤亡,举国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堰塞湖的险排除了,江子纯他们又回到了城里,继续开着餐馆,只是好象因为这一场地震,人似乎突然少了很多,卖什么的都说生意不好,江子纯他们的餐馆尤其如此。
人们半开玩笑半伤感地说:“‘5、12’少了几万人,好象m城就少了一半人似的,买东西的人都不见了,照这样下去,这生意怎么做?”
生意一差,做起来就没劲,反倒觉得比生意好的时候更累,只是因为不知道把餐馆打了又做什么,所以继续熬着。
这天,尤小芳突然到童小安的饭店来了,愁眉苦脸地说,她丈夫秦海涛把手砸伤了。
江子纯忙问:“怎么砸了的?伤得严不严重?”
尤小芳说:“他用铁锤钉钉子,手砸偏了,砸在了手指头上。”
江子纯松了一口气,说:“哦,那不严重,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还是严重哦,没那么快好,”尤小芳说:“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几个月是没法做啥了,我们现在没有一分钱的收入,这日子怎么过哦。”
江子纯转身拿了五百块钱出来,说:“这是你给家雨的,我们从来没有给孩子过过生日,也不习惯送礼,这钱你拿回去,你们现在这么困难,我们也帮不上忙,哪里有要你的钱?”
尤小芳不接,说:“你快收到哦,地震后我们在你们这里吃住了大半个月,生活费总要给啊。”
“兄妹家怎么可能算这些帐?”江子纯又拿出一百,说:“秦海涛的手受伤了,我就不买啥了,这一百块钱你拿回去,给他买点营养品补一补。”
江子纯把六百块钱塞在尤小芳手里,尤小芳说:“江姐姐,你这样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拿着吧。”
尤小芳没有再推辞,把钱收了起来。
热天要过完了的时候,余震一天天地减弱,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城里,城区的次序慢慢开始恢复,只是人们的消费兴致依然不高,卖东西的人依然说生意难做。
地震后m城最大的改变是犯罪率大大降低了,就是在5、12后万人空巷和堰塞湖排水期间m城被撤为一座空城的时候,都没有发生抢劫和盗窃现象,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这样的大灾中,人们的精神层次似乎都升华了!
郑美莲以前照顾的那个老太太也回到了家里,给郑美莲打电话喊她再去。
郑美莲有些犹豫,于明浩说:“去!这个该去!说话要算话!你原来说了的要去,那就不能失信!”
于是郑美莲又回到了m城,只是老太太很体谅他们c县人的艰难,同意她每个月回家耍两天,帮着打扫家里的清洁卫生。
s省人天性乐观,大地震过去一个多月后,还在恐慌中的人们开始慢慢恢复到以前的生活节奏中,街边又有了打麻将和斗地主的喧哗。只是不时发生的余震常常会突如其来地来闪一闪人们的情绪,专心娱乐的人们在某一时刻会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大叫大嚷,因为他们感觉到屁股下的凳子在动,而桌子也在摇晃。
平静下来后,大家又复归原位,继续战斗。
这天,童小安和阳小凤几个人也坐上了麻将桌,越打兴致越高,正打到酣处,小凤突然猛跳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声喊叫:“又地震了!又地震了!搞快跑!搞快跑!”飞快地向街道上冲去。
大家吓一跳,慌忙跟着她跑,跑了几步,向四周看,别人都莫明其妙地看着他们,仔细想想,刚才好象并没有觉得凳子动,大家面面相觑。
小凤叫了一阵,见大家都盯着她,安静了下来,说:“真的地震了,有个东西从房子上掉下来打在我背上了!”
大家一看,原来是她头上的发夹掉下来打在背上了,她却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叫得惊天动地的,这一下,几人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笑岔了气。
胡医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看见理发店的赵师傅背对着他坐在门前看报纸,他拿了一根木棒,轻轻走到赵师傅背后,忽然将木棒搁向赵师傅的肩头,同时大叫:“地震了,房子垮了,搞快跑!”
赵师傅箭一般直蹿出去,听见周围人的哄笑声才停下来,转过头看见胡医生手上的木棒,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的赵师傅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地震后,手机上面流行了很多幽默搞笑的段子:“成都麻将最新规定:不准打512,不准打血战到底,不准打刮风下雨,不准打推倒胡。”
“512”、“血战到底”、“刮风下雨”、“推倒胡”都是成都等地的麻将打法,已经流行了好些年,地震后,大家认为这种打法晦气得很,会招来地震等灾祸,所以开玩笑说不准打这种麻将了。
“比地震可怕的是余震,比余震可怕的是预报余震,比预报余震更可怕的是:预报了余震,却又一直不震!”对于从地震中逃生出来的人来说,这种说法的确非常形象和贴切,他们真的就是这样的心理。
还有一些关于地震的对联:
对联一:
上联:灾区人民无房可住在余震中等待吃喝
下联:成都人民有房不住在吃喝中等待余震
横批:都很恼火
对联二:
上联:早也跑晚也跑一天到黑都在跑
下联:跑得脱跑不脱看来要把命耍脱
横批:安心睡觉
有一个笑话不知道是真是假,汶川地震暴发后,不光是中国出动了大批救援队伍,更有来自外国的救援队:日本、韩国、俄罗斯、新加坡等九个国家都派来了医疗小分队。
据说有一位幸存者被俄罗斯救援队救出来后,看着眼前蓝眼睛红头发的外国人,幸存者大吃一惊:这地震可真厉害,把我都震到外国来了,难道地球被震穿了一个洞?
这场地震也许不是史无前例,但是对灾区人民的救援却可以称得上是史无前例的!
5月12日地震发生后短短十四分钟内,中国军队第一支救援队踏上了征程,到5月18日,中国军队和武警部队一共出动了十一万多人抗震救灾!
看着电视的江子纯总是泪水盈盈:他们拯救了我们多少亲人!
除了部队,另外还有一支特殊的救援队,那就是自愿者,地震发生后短短几天时间,一百多万来自全国各地的自愿者汇集到了灾区,这时候的灾区余震不断,危险重重,这些可爱的自愿者们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为灾区人民服务啊!
自愿者们来自各行各业,各有各的特长,有医生、有护士、有心理辅导员、有大学生、有工人、有农民他们为灾区人民进行着全方位的服务。
地震无情,国人有爱,大爱无疆,感谢祖国!
距离“5。12“地震过去刚刚四个月零十天,重灾区再次遭受重创!
从9月23号到24号下午,一场特大暴雨突袭了地震灾区,并造成暴雨灾害。暴雨和泥石流已经造成数人死亡和失踪,受伤几百人!
c县!c县!又是c县!此次洪灾是c县五十年一遇!被洪水围困者无数!更伴有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多灾多难的c县人民再一次挣扎在死亡线上!
板房被冲毁,山体滑坡,并伴随大量的泥石流,板房的人们一说起当时的情况都还忍不住发抖。
c县因为地处山区,平坦的地方很少,为了能找到一个大点的地方搭建板房,大家费了很多功夫,最后在一个低洼的地方找到了,就搭了一大片的板房,但是没想到会遭遇这么大的洪水,板房里的水很快就没起膝盖了,人们无法入睡,只有不停地把板房里的水往出舀。
半夜时分,干部挨家挨户地巡查,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当走到最后一家的时候,他把手电随手往山上照了照,看见黄色的泥浆像泛滥的黄河一般扑天盖地地流淌下来,顿时惊恐万分,大喊:“搞快跑!泥石流来了!”
他回身一边挨家挨户大喊,一边拼命跑,人们扶老携幼,都跟着跑了出来,那黄色的泥浆像无数催命的厉鬼,撵得人们不停地奔跑,直到跑到一个高一点的地方,泥石流往低洼处淌去了,人们才稍稍松了口气,相互呼喊着各自的家人。
人们把老人和小孩围在中间,年轻人在外边站着,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雨一直下个不停,人们在雨中默默地等待着天亮,偶而有人发几句牢骚,骂骂鬼天气。
c县的电力、交通、通讯干线再一次全部中断!
于明浩在山上联系不上,尤小芳在板房里,她说秦海涛到山里去了,也没有消息,江子纯和童小安的心又揪紧了。
第二天下午,秦海涛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回到板房了。
秦海涛被这场突来的暴雨阻在了山里,到处的路都断了,他们几个人决定徒步翻山往出走。
早上9:00过出发,沿着陡峭的山路攀爬,走到了一条大路上,那条路是地震后新修的临时公路,全是黄土,几天雨下来,那路上已经一片泥泞,一脚下去陷起膝盖,脚拔出来,鞋已经不见了。
有时脚拔不出来,只好用手撑着地走路,实际上就是爬。三步一跤,五步一滑,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再沿路往下走,等回到板房的时候,他全身都瘫软了。
看见洪水漫过了县城的废墟,江子纯再一次泪如泉涌!
我们可怜的县城,被地震毁了不算,还被堰塞湖冲,现在又被洪水洗!
地震过去半年了,余震依然不停息,有时几天摇一摇,有时天天摇,有时一天就要摇好几次。
刚开始一摇人们就会惊慌失措地往出跑,睡觉也不安稳,一摇就醒了,慢慢地,摇的次数多了,大家就有些麻木了,小摇小摇的都不想再理会它了。
现在心惊肉跳的不是地震,而是金融风暴,江子纯每天都会从报纸、电视上面看到,哪里哪里的企业又倒闭了,哪里哪里的公司又裁员了,哪个国家的经济又面临崩溃了
春运提前两个多月到来了,沿海一带各大火车站爆满,火车上也挤得水泄不通,因为金融危机,导致大量人员失业,外出务工人员不得不提前返乡。
童小安饭店的生意也每况愈下,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
自杀事件开始屡屡见诸报端,他们逃过了那场巨大的灾难,幸运地生存了下来,为什么最后还是要离开?
江子纯说,其实“5。12“以后,每一个灾区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但是,谁也不会承认,谁会承认?我也不会承认我有心理疾病,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就算我们不承认,也否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