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他这种没有真本事的人自然就下台了,只是背语录的习惯还是改不了,言必称。
他上厕所忘了带手纸,喊他儿子帮他拿过来,他都会说:“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你把纸给我一拿来,我马上就出来了。”
童小安看见郑美莲生气了,走过去把她往外面拉:“妈,走,不和他们说,像疯子一样!”
徐绍林听见了,转过来看了童小安一眼,眼睛里有一丝仇恨的光,童小玉这时候正好看了徐绍林一眼,他马上给童小玉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还对她眨了眨眼睛。童小玉把头扭过去了。
有这样的父亲,徐绍林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成天不务正业,凭一张油嘴在外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不犯,小法不断,既够不上犯罪,又让人讨厌,简直就是过街的老鼠了。
这样的人不招年纪大的老年人喜欢,偏偏能迷住那些年轻姑娘,徐父的话有一半没错,喜欢徐绍林的女孩子的确很多,但是没有哪一个女孩子的父母会喜欢他。
c县当时还盛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子自己是不敢私订终身的。所以徐绍林的婚姻一直没有结果。
于明浩和徐父两个一边东拉西扯一边背语录,表面上看来两人亲密无间,一团和气,实际上却是绵里藏针,针尖对麦芒,徐父话里带刀,于明浩语中含刺,一场谈话下来,竟然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不分上下,双方都无建树!
郑美莲看他们说来说去没有结果,不耐烦了,说:“徐大哥,今天当着你和你儿子的面,我把话说断,这门亲事我坚决反对!
“我不管是说的还是邓小平说的,反正你想和我打亲家就是不行!
“你如果说是说的喊我把我女儿嫁给你儿子,那你把他老人家喊来!
“只要说:‘郑美莲,你必须把童小玉嫁给徐绍林!’那我二话不说,你们马上就可以把她带走。
“而且我还要风风光光好好大办一台酒席,要把这匹山的人全部请来大吃三天!
“亲自保的媒,相当于古代的皇帝赐婚,那是多荣耀的事情,是几百年都修不来的福份!
“只要他老人家开了金口,我一定敲锣打鼓亲自把女儿送到你门上去!
“但是,如果不是他老人家亲自来给我说,哪个传他的话都不行!
“别说你徐大哥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了台的生产队队长,比芝麻还小的官,就是s省的省长来传话也不行!”
于明浩看气氛太僵了,打着哈哈说:“这样吧,徐大师,你们先回去再考虑考虑,我们也还要商量商量。婚事不成仁义在,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我于某都欢迎你们来耍,只要你们不嫌脏了你们的脚,随时都可以来,饭肯定是有你们吃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家父子也没有办法再坐下去了,起身告辞。徐绍林依然甜甜地喊着郑美莲和于明浩,郑美莲爱理不理,迫于情面敷衍着,于明浩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到了外面。
砖买够了,童小玉继续在家里帮忙,三月点完了玉米,掐完了茶,空闲的时间慢慢多起来。
于明浩现在也习惯了农村的活路,每天和郑美莲一起出门,一起回来,郑美莲依然爱吵吵闹闹,于明浩尽量忍让,忍不住了,就大吵一架,赌十天半个月的气。
郑美莲赌气赌得很彻底,各人睡一张床,饭也不和于明浩一起吃,有时能赌上一、两个月,最长的记录是赌了半年,各做各的活路,各吃各的饭,一吵了架,郑美莲就把地分得清清楚楚的,说哪些哪些是你的,哪些哪些是我三娘母的,就各自在自己的地里做。
然后慢慢地不知不觉又和好了。
徐绍林时不时要来一趟,只是郑美莲和于明浩都冷冷淡淡的,郑美莲总是指桑骂槐,不停地骂童小玉,童小玉也不敢和他多说话,看见妈妈的态度这么坚决,童小玉觉得和徐绍林没有希望了,但她又狠不下心叫他别来了,只有尽量地躲着他。
掐完茶不久,童小玉上街回来说,a县h镇有一个老板请她去做小笼包子。郑美莲不让去,说家里有这样活那样活,说了一大堆,实际上她是怕童小玉出去后又会和徐绍林走到一起。
妈妈不让去,童小玉不敢不听,只好呆在家里。
在商贸局,姜老板越来越抠门了,一个星期吃一次肉不说,平时的菜也炒得很少,吃饭吃得慢的后面就只能吃白饭。
这天中午忙过了,大家正在吃饭,又来了两个顾客,童小安马上起身炒菜去了,江子纯也进去帮忙配菜。
炒完菜,童小安出来,梁玉蓉马上把菜碗里最后孤零零的两片肉挑进了童小安的碗里,说:“小童师傅快吃,这是姜姨给你留的。”
姜老板说:“别拿我做挡箭牌,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小童,你看梁玉蓉对你多好,简直体贴入微。”
童小安说:“这太感感谢你了。”
这话听在耳里有点怪怪的,他又把“感感”说得很重,姜老板大笑,说:“梁玉蓉,小童师傅说要拿杆杆谢你!”
“姜姨!您也开人家的玩笑!”梁玉蓉跺脚撒娇地喊,但脸上并没有羞涩之意,何大爷、姜老板都大笑,那两个服务员也低头吃吃地笑。
江子纯走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在笑什么?”
童小安将他碗里的两片肉挑到了江子纯的碗里,说:“快吃,这是姜姨给你留的。”
今天是一周一次吃肉的时间,如果错过了,得等到下一周才吃得上肉了,童小安在做厨,亏不了他的嘴,但江子纯这么老实的姑娘就很吃亏。
其他的姑娘背过了姜老板和何大爷,会偷偷向童小安要肉吃,比如炒菜快结束的时候,她们会悄悄说:“帮我留一片在锅里。”
梁玉蓉更胆大,她是直接切一片凉肉,放进酱油里蘸一下,拿出来就放进嘴里去了。
江子纯从来不要,看见别人偷嘴,她也不会告状。
童小安觉得她挺可怜,但她自己却不觉得,每天仍然兢兢业业地做自己的事。
这会儿童小安看见只有最后两片肉,对姜老板挺不满,抠门就不说了,可应该等着大家一起吃吧,这算什么?
所以他毫不犹豫挑给江子纯去了。
江子纯看了看碗里的两片肉,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菜碗,给他挑了一片回来,说:“那我们一人一片。”
梁玉蓉酸溜溜地说:“哎哟,好恩爱哦!”姜老板说:“梁玉蓉吃醋了。”
梁玉蓉说:“我怎么会吃江姐的醋?江姐这么好的女人,哪个男人不爱?如果我是男人,我早就把她抢到我床上去了!”
大家轰笑起来,姜老板说:“傻女子,你把她抢到床上能干什么?”
梁玉蓉说:“如果我是男的,抢到床上什么都可以干。”
江子纯面红耳赤地瞪她一眼,抬起手比在她的胳膊上说:“你再乱说,我揪你哦!”
“揪吧,”她暧昧地眨眨眼睛,怪笑着说:“揪揪掐掐谈恋爱。”
江子纯扬起筷子:“你还说?我打起来了。”
“打吧,”梁玉蓉嘻嘻笑:“打是心疼骂是爱,不打不骂不自在。”
江子纯作势舞了几下,当时是热天,梁玉蓉穿着短袖,雪白的胳膊胖嘟嘟的,江子纯想像打下去一定很痛,终就不忍心,说:“算了,不打你。”转过头吃饭去了。
梁玉蓉得了意了,说:“哈哈,江姐爱上我了,舍不得打我”
她话音未落,童小安忽然抓起筷子重重向梁玉蓉的胳膊抽了下去,同时嘴里说:“打是心疼骂是爱,我看是不是打是心疼骂是爱!”
江子纯听见啪地一声响,她回头一看,只见梁玉蓉的胳膊上出现了两根深深的红印!
梁玉蓉就像被马蜂蛰了一般,大叫一声跳起来,捂着胳膊骂:“童小安,你吃多了?我跟江姐说,又没有跟你说!”
一边骂,她一边冲过去打童小安,童小安跑了。
大家都大笑起来,江子纯也在笑,笑得眼里含上了泪花。
从来商贸局一班后,童小安总觉得从来没有把肉吃饱过,在这里偷嘴都小心了又小心,因为姜老板经常神出鬼没地出现,一旦看见有谁的嘴巴在动,她就会马上问:“在偷嘴是不是?”
每当最后一桌客人走了的时候,大家一窝蜂跑过去收碗,看见剩的肉,直接用手抓起来往嘴里喂,童小安还美其名曰:“我们的手比筷子干净。”
有一天,最后一桌客人是在雅间里吃的,那时候的雅间就是几个屏风围起来,客人走了后,大家又冲进去找肉吃,个个都用手抓着肉往嘴里放,这时一个客人突然回来了。
童小玉天天呆在家里干农活,以前没有出过门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在外面做了几个月,母亲忽然不让她出去,她就百般不习惯。
是啊,帮饭店,每个月一号就准时发工资了,她学会了做包子,也学会了做拉面,相当于是初级师傅,工资比一般的服务员高一些,能挣一百二十块钱一个月。
可她在家里挖地,一年也看不到一百二十块钱,因为不管她怎么做,那些钱都是父母名下的,和她毫无关系,她也没有一点成就感。
而且她不能经常跟徐绍林见面了,虽然母亲反对他们来往,她也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思,但心里却无法控制对他的想念。
所以她虽然呆在家里,心却整天就像有猫爪在抓一样,痒得厉害。
有一天,一个女人一路打听童小玉的名字来到了郑美莲的家里,原来她就是在h镇开餐馆的老板,姓庞,叫庞丽丽,是专门来请童小玉去帮她的。
那时候会做小笼包子的人很少,h镇当时卖的只有一家,生意非常好,庞丽丽想开一个,却找不到会做小笼包子的师傅,有人给她推荐了童小玉。
庞丽丽和郑美莲谈了许久,郑美莲看见庞丽丽很恳切,又是个女人,就同意了,于是童小玉跟庞丽丽走了。
童小玉到庞丽丽的餐馆后,见什么做什么,非常勤快,对顾客也十分热情,庞丽丽很满意,顾客也爱和她开玩笑,有些顾客说得很过份,她不懊不恼,只淡淡地笑,其实有很多话是因为她根本听不懂。
有一伙人,天天早上门一开就来了,一边闲聊一边等,等到包子熟了,一人端一笼,再一人冒一碗米粉,吃完了,钱一给就走了。
后来,听吃饭的人讲,他们全是a县有名的操哥、垛爷,也就是当地人说的二流子,每个垛爷手下都有一帮兄弟,也就是打手,这些人是黑白两道通吃,他们都是晚上“工作”早上吃了饭就回家睡觉去了。
庞丽丽听说后,对童小玉说,以后他们来吃饭,小心一点,不要惹着他们了,这些人横得很,万一把他们惹毛了,收不到饭钱事小,别把餐馆砸了,损失就大了。
有一天早上,刚一开门,几个小青年跑进来,一边拍桌子一边大叫大喊;“包子!包子!搞快端来!”
庞丽丽说:“等一下,还没有蒸熟!”
有一个嘴巴就不干不净起来:“快点!老子饿了!老子天没亮就来照顾你们生意,那是给你们天大的面子!两分钟之内不端来,老子吃了不得给钱!”
庞丽丽陪着笑脸:“不行啊,两分钟根本蒸不熟,至少都要十分钟!”
那人骂道:“老子管你几分钟蒸熟,反正过了两分钟才端来,老子就是不给钱!”
童小玉动作再快,那包子也要十分钟的火候才蒸得熟,当时没有天燃气,开餐馆都是烧蜂窝煤,蒸包子用的是三心炉,一次放三个煤,煤接火很慢,等水烧开都要很久。
童小玉和庞丽丽急得不行也没有办法。
终于蒸熟了,给他们一人一笼端去,他们又大叫米粉,庞丽丽赶紧把米粉给他们冒好也端去了。
吃完了,他们站起身径直往出走。
庞丽丽上前拦住他们,陪着笑脸:“兄弟,你们忘了给钱了。”
闹得最凶的那人两眼一瞪:“哪个说我们忘了?是你忘了吧?我说的过了两分钟端来我不给钱,你没听见?”
庞丽丽脸上堆满了笑容:“兄弟,不是我们不快点给你们端,那包子没有蒸熟,我们也不敢给你们端来啊,不信你问师傅,她最清楚包子蒸多久能熟了。”
“哪个是师傅?把你的师傅喊出来我看看!”
童小玉赶紧出来说:“包子真的要十分钟才能熟。”
“真的啊?”那人回头给他的同伴眨眨眼:“你们听到没有?这小姑娘说她的包子十分钟能熟!你们相不相信?”
那些人轰笑起来。
那人问童小玉:“师傅,你多大了?”
童小玉不明白他为什么问她的年龄,老老实实地回答:“十七岁了。”
那人怪笑着说:“哦?十七岁了?那我看看你的包子熟了没有?”一边说一边把手向童小玉胸部伸来。
天还没亮,周围的店铺都没开门,路上也没有行人,庞丽丽又着急又不敢惹他们。
那时候的人都怕这些小混混,生怕把他们惹毛了,他们发疯似的一通乱砸,自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小混混的手伸向童小玉的胸前,童小玉急忙往后退,那家伙指着她骂道:“你他妈再躲试试,老子干死你!”
另外几个都围过来,嘴里怪腔怪调地说:“大爷看你的包子熟没有,是给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童小玉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脸上没了颜色,站在那里真的不敢动。
在c县虽然也有些混混,却从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对她做过什么,这时候她想起了徐绍林,如果他在身边,这些人敢招惹她吗?
她亲眼看见过徐绍林打架。
那一次他们两个人在街上走,一个男人从对面过来,有意无意地用手肘在她胸前碰了一下,徐绍林骂了一句:“你妈的!你摸我女人哪里?”抬手就揍。
所以她很盼望徐绍林现在能从天而降来救她,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徐绍林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