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子时一过半,吴槐立马放下手边正在煎的药方。
他见这药帐的伍大夫年纪实在太大了,在这么熬下去,怕会有损他的寿命的,便寻了个借口,让伍大夫去歇着,"伍大夫你跟众医丁兄弟们,先去歇会吧!这都子时了,等寅时你们再过来换手。"
伍大夫这才起身捶了捶老腰,拱手谢了吴槐,摇摇晃晃的去歇一会了,其他的医丁也赶忙去伙食帐用饭。
不知哪来的小兵,给吴槐送来了一只信鸽,说是元帅大帐嘱咐送来的。
吴槐收起卷信,才继续回药帐。
回药帐时,吴槐见梁予馥正在锅前炼蜜,却一点都不介意会把自己的脸搞的灰头土脸的。他见这天色也晚了,正好适合去帮庞大人换药了,便提醒道:"小梁,你帮大人换药了吗?你这般不食不寝拼命的样子,还挺像大人的。"
梁予馥霎那间才想起庞大人这一整天都没换过药,说不准连饭都没好好吃,她顿时脱下围身丢下正在炼的蜜,"吴大夫,你帮我看着炼蜜,我去去就回。"
黄沙弥漫的十里营,在深夜里,总是冷意骤起卷起雾浪。
风呼呼地随着沙,刺骨的刮在人的脸上,颤寒了不及穿暖的手脚,四周也起了让人无法近视叁尺的层层浓雾。
梁予馥先去伙头帐替庞大人煮了一碗面,肩上才背着木提盒子,耐心的在庞大人的军帐外候着,见守帐的小兵不见人影了,她才大着胆子地朝大帐里细问:"大人你睡了吗?吴大夫说你一整天都没用膳,就连伤口也没换过,我有些忧心"
她见庞大人大帐里的灯,明明还微亮着的,可里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梁予馥有些怀疑,庞大人是睡下了亦是忘了熄灯,还是没听见她的声音?
她挣扎了许久,才放下手里的面,她捡起旁边的小树枝,偷偷地把帐廉门给掀开了一角。
帘门一掀开,梁予馥就见一条赤褐斑斓的大蛇,正对着立于角落的庞大人,一次次的试探,吐着威吓的赤红蛇信。
庞大人手拿着数张病单,被大蛇逼的进退无门,且手无任何武器,看似命悬一线。
她也被吓了退了两步,把小木枝给丢于地上,离了大帐帘门数步。
梁予馥捂着嘴,怕自己喊了出来,惊吓到了大蛇。
稳了心神之后,她顿时理解,为何庞大人明明人在军帐中却不出声了,他是怕这大蛇若被她撞见,会反过头咬她了。
庞郁身处木箱迭放之角,直面这黄沙中的大蛇时,他是诧异这大蛇是何时进大帐的?
这蛇头形叁角,色彩斑斓,怕是剧毒之蛇,若是被咬上一口怕是不到两个时辰,他就得直接埋骨黄沙了,定是来不及细思该怎么配出解毒药。
大蛇匍匐又寸前寸后,急躁狂怒有如反弓回弹似的对他次次往前伏击,他才收回想更加细看这条蛇的好奇情绪。
更让他困扰的是,他身无可驱赶或是压制这大蛇的长棍利剑,只能尽可能的平息大蛇的怒意,在找机会把大蛇给赶了出去。
他往后贴到木箱的角落,想找些物品驱击大蛇之时
那小姑娘秀秀气气的声音,竟突如其然的出现在帐外。
不只大蛇被惊吓的回头探了探那小姑娘的气息,他也屏息无法出声。
庞郁细思道,如今大蛇在帐内,若是那孩子进来了,亦或是他驱击了大蛇,只怕这大蛇会先一步的转身去伏击那小姑娘。
至此,他只能屏息等待机会,等待那孩子自己离去,他才能对付这条蛇。
深夜时分,除了守夜巡逻的士兵,其余都是一片静默。
梁予馥伸长脖子都不见有小兵临至,她本想去找人过来抓蛇,却怕自己一走,若是庞大人被蛇给伏击了,那又该当是好?
她从来都是怕蛇的,就连在药庐碰见温顺的锦蛇,她都得花心思去引只野猫回来赶蛇。
可当下不知从何而生出的勇气,她知道这是别无选择的下下之策。
梁予馥两手发着冷汗,竟大着胆子的掀开大帐的门帘,只持肩上背的木提盒,轻步悄声的进入。
她只想着,若是她击杀失败被咬了,也比庞大人有什么叁长两短,还来的好。
庞郁见状,只得怔然,他惊愕这傻孩子怎不去喊人过来抓蛇,竟想自己冒险。
他脸色阴沉,只能脱下外袍去吸引大蛇的注意力,免得回头咬那小姑娘。
她沉稳的走近,心跳快的无法控制,呼吸重的有些捉急,大帐里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
梁予馥知道这危机与机会,皆同存一刻。
世间的生存定律,也同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手持着木提盒,如猎豹往前扑又直重一击,确定中了蛇身,她便死死的似压着肉饼似的,把大蛇的头首死按在木提盒之下,又以全身的重量,使全身之力的压住。
她浑身都在发抖,竟不知自己会是生,还是死。
更是未知当下,她有没有把大蛇给杀了,亦或是她已经被大蛇给咬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紧咬着后牙槽,双腿微颤,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强压着木提盒,一刻都不敢放松,生怕这一放松大蛇便会逃脱。
直到听见木盒底下传来啪喀啪喀的声音,似如蛇头被压爆的脆响。
梁予馥这才抬头,睁着不知所措的眼神,望着庞大人。
"大人"
那瞬间,庞郁怔然,定于此。
思道:这孩子,还真的不要命了?
他心里说不清生出的是什么情绪,就是如水漫汐涨的淹没了他。
复杂、绞紧、血液沸腾的让他无从理解。
他不解,这傻孩子到底是存着如种情绪,才会连命都不要了,而为了他单枪匹马的独身击杀这剧毒的蛇虺。
若是为了谢他那日在公堂之上的顺手帮忙,她有需要那么拼命吗?
他脑中因而更加确定,这傻孩子说愿意为他做牛做马而报救命之恩,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
她是真的把所谓的救命之恩,放在心中,不曾动摇过的。
那声大人,才让他猛然清醒了过来。
脑中只思道,这傻孩子都干了些什么了?
庞郁平息了内心的悸动,才行到她的身边,他缓缓蹲下,看着木箱下的蛇尾依然还在摆动着,他便取了军帐里的一麻布袋,准备等会把蛇给丢进麻袋里。
庞郁拍拍她的小脑袋,"予馥,我压着箱子,你慢慢起来"
梁予馥趴压在木盒子的身体还在发抖,像是惊吓过度,回头见蛇尾还在摆动着,更是双手双腿发软的不敢离开木盒子。
她欲哭无泪,提心吊胆的转头,见庞大人在她身侧,便有一丝的安稳,更是有着欲投以入怀的冲动,"大人,我爬不起来实在害怕"
庞郁苦笑,他一手压在木盒上,另一手才轻扶起她的肩膀,温柔的让她靠在他的胸口慢慢起身,"不怕了,这蛇应当是死了。"
梁予馥偷看了一眼,指着还在左右摆动的蛇尾,"大人骗人那蛇的尾巴还在动呢!"
庞郁被她生动又活泼的样子给逗笑了。
他已经很意外,刚被蛇吓的一动也不动的小姑娘,在蛇信的恐惧下,能勇于当机立断,毫不迟疑的击杀危机。
为了自己,也能为他人陷之死地然后生,实乃大勇无惧。
庞郁顿时确定,她是块可造之材的璞玉。
他眸中的笑意多了一丝的欣赏,更是轻语安慰,舒缓她的紧张,"蛇就算头被切了,尾部还是会扭动。但强压在木箱下的蛇,就很难活命了。"
梁予馥忐忑的紧紧抓住庞大人的衣襟,求以依靠,只敢以余光偷看盒底下的蛇。
"庞大人,元帅有要事与你相商,请你到大帐里一见。"外边的小兵突然在帐外朗声禀报,打断了他们二人的思绪。
庞郁听见他大哥有要事找他,只是眉间微皱,朝外直喊,"我等会就过去,这军帐里有蛇,先找人进来处理这蛇。"
说罢,庞郁问了她还能不能走,得到她摇头的回答,便只手把整张木椅给扯了过来,搀扶着让她歇着,"先在这坐一会,等好些了再下来走动。"
梁予馥点头却想起还没给庞大人换药呢,她下意识的便扯着他的袖子,"大人,换完药再去元帅大帐吧?你的伤口比什么都要紧。"
庞郁听出这姑娘对他的担忧之情,他本想着都延误了,那再多延误一些也没什么,可这小姑娘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瞧,他心一软,也就应了。
重新上了药,庞大人跟她道了个谢,便先行离去。
梁予馥收拾刚才从木提盒里拿出来的药,余光见到那条被压烂的蛇,已经是头骨碎裂,身首血淋肉绽的模样,让她有些发寒,只得赶紧别过头,低声念了几声她母亲平时就挂在嘴边的阿弥陀佛,求以心安。
待小兵拿着麻布袋跟铁火钳进来,把头部已经被压烂的蛇丢进麻布袋里,谈笑间还说着等会要剥了这蛇,生吃蛇胆。
把蛇给弄走了以后,才有其他小兵进来打扫庞大人的大帐。
尔后,有两位看起来年纪挺小的小兵,双手端来新鲜的果子进来,笑嘻嘻的对着梁予馥说道:"小大夫,庞大人让我们伙食帐给你送些果子吃。这挺甜的,你尝尝。"
梁予馥见了果盘中,多的像是提子李子的小果,都是她连看都没看过,更别说是吃过了,便捡了时鲜的尝了一口。
她一尝之下,惊为天人,顿而生出能活着真好的淘气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