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馥直缝了七针,再按庞大人嘱咐的,长白绷要以走八卦阴阳的趋势,以左右交夹的形式缠住手臂,只有如此才会紧实牢固。
包扎完成后,她的双手明显微微的抽动,如寒颤般,因害怕不自觉且不停地发抖,根本无法由着理智去强力的遏止住。
只能把装着钩针的木提盒给紧紧合上,把强忍着泪化成了最直接的反应。
当下,她可不想去瞧那些缝血肉的针针线线,些时的经历实在足够让她做恶梦了。
一想起刚才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每缝一针就渗漫出鲜红濡液时,她还有些发怵,胃里泛不住空灼灼的酸闷感。
冷静下来,她虽惊讶着人的躯体甚奇也怪。
可皮层下藏着的白红淋漓肉层,条条筋骨肌理的纹路,还是让她忍不住的想犯呕,连吃肉的馋意都没了,只想快点把沾血的手给洗净了。
她算是能理解,为何吴二公子会晕血了,换成旁人,见庞大人如此形似鬼魅,莫不是得吓晕了。
庞郁见这小姑娘丢了针线跟素长绷,愣然见到自己的手指沾血的样子,在榻子边的铜盆中净手时,竟是边洗搓双手,忍不住的快哭了出来。
眼看这小姑娘就快要虚脱的模样,连原本红润的脸庞都惨白如纸,见她竟是这般的难受,让庞郁有半分的怜惜,便从榻子上起身,倾向着她着温柔的宽慰,"没事了,予馥你做的很好,你把我的皮肉缝的很好看的,如此我也不怕这伤疤会如蜈蚣那般丑了。"
梁予馥听见庞大人这般玩笑话,她是哭笑不得。
她向来是个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的性子,却很是害怕,若是做的不好,会恩将仇报的害了庞大人。
一想起自己在病榻上被至亲之人背弃,连尸首都被赠于他人,由不得让她万念俱灰,哀伤至极。若不是赤竹巷的相遇,她不会还有能力,得以负气出走。
她自小,便懂得小心翼翼的讨好身边人,所谓的行事谨慎体贴,不过是害怕会成为双亲的弃子罢了。
想起这些,她心中尚苦,甚为酸楚。有时,她真恨不得,她母亲不该把身为女儿身的她,带来这无人在乎,也无人爱惜她的世上来。若非如此,她也不必接二连三的承受这些莫须有的苦难。
情绪一时激昂,她的私心涌现,足以弥漫心魔。
她纵情似的,转身投入他的怀抱,伏在庞大人的腿上哭泣时,她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她是在害怕给过她依靠的庞大人会死去。
更是也害怕,往后的往往,在这任谁都可以欺侮她的地界里,她还是得一个人孤苦伶仃。
她终是知晓
她是贪婪的想拥有,在她持针缝补血肉之时,庞大人的宽慰陪伴,以及在公堂之上她受罚受委屈之时,他会朗声说话给予她的庇护。
"大人,我不缝了。不要再让我替你缝血肉了,我真的害怕"
"别抛下我一个人"
过去的种种,都让她害怕至极,神经也疲乏到极致,投入庞大人的温暖怀抱时,襟口处随着体温漫传出了一阵安人心神的玉桂药香,如此梦寐以求的暖意怀抱,让她紧捏住庞大人的衣摆宽袖,时有呜咽,时有委屈,仿佛梦里的一切能抚慰她,如临山崖的弦绷欲裂,终究是疲乏的昏厥了过去。
庞郁微低下头,见这姑娘很是委屈巴巴的扯着他的衣衫时,他朝着躺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解释,"我惯用右手,若此时是伤了左手,我也便能自己缝了。"
他见怀中的人,也没继续同他犟嘴且一点反应都没了,庞郁探了探她的鼻息,知晓这姑娘是因情绪激动而昏厥了过去,才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真不知道这孩子是胆大包天,还是胆小如鼠?"
"家主,要不我把这小娘子给喊醒了,她就这么躺你身上这算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卫矛看见了,替自家的主子委屈,还在小声叨叨,这受重伤的人没晕,反倒帮忙治疗的人晕了,真不像样啊!
"没事,她还只是个孩子,被吓晕了情有可原。"庞郁自持还把这小姑娘当个孩子看,倒也没有男女之大防的顾忌。见她紧扯着他的宽大衣袖,如同依恋着包布巾温暖的婴孩,他无奈却有一丝的怜惜她。
庞郁小心翼翼的脱下外袍,如此才能不惊醒这小姑娘而缓慢起身。
走出梁予馥熟睡的厅间,庞郁才浅浅而语,"卫矛,你去找饭馆的掌柜的给我们备一桌饭,吃完饭我们就依以定的日程赶往十里营,不在此停留了。"
卫矛听着觉得不妥,只能忧心的劝着,"家主,可你这伤骑快马可是要不得!要是裂开了,可就麻烦了!"
他不懂家主为何如此着急,区区一小病是灭不了庞家军的威风的,但这伤若是不照护好,血止不住,可能会要了家主的命的。
端药进屋的吴槐听到谈话,一想起梁小娘子若是不在了,紧接着给师父处理伤口的事,就会落在他身上,他光想起血肉模糊的样子就头皮发麻。
便着急的快步走上前劝着,"大人,不带上梁小娘子吗?要是你的伤又裂了,可就麻烦了"
卫矛呸了吴槐一句,"真是没用啊!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啊,连血都怕像什么样。"
内屋的梁予馥听着卫矛过于洪亮的声音,顿时被吵醒了过来,见身下还触手可及的压抱着庞大人的外衫。
她心中一暖,知晓这定是庞大人为了不惊醒她而留下的。只不过她实在何德何能,能让庞大人对她这般照顾呢?
厅外的三人还在谈话,她倾耳听闻,知晓庞大人即将离去。
梁予馥怕被丢下的情绪极强,便不管不顾的抱着庞大人遗留下的那件外衫走出了内屋,她看到厅外的三人,难得激昂诉说:"大人,当日在地牢外,你曾许诺我,若我猜中了真假琥珀,你便许我心愿的。你既然身为大人,就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我的心愿便想跟着大人你,不论是为奴为婢都行,求大人成全。"她难得说起话来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一昧坚持,而非从前的隐忍不语。
梁予馥的眼神坚定,是庞大人以传信之事为引子,告诉了她,她本该去做选择,去作主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一昧的傻傻等候,只想着被人给支配着命运人生。
而如今,能待在庞大人的身边,便是她此生能学医,能成全自己的最好机运。
她断然不可能轻易放过的。
庞郁定然的转身,一眼就瞧见了那小姑娘一人孤身的站在门外,如同独支孤开,屹立不摇的悬崖芷花。
见她这般执拗,庞郁双眉藏不住担忧,只是微皱着,毫无刚才的温和暖煦,像是因她的话而为难了。
其实庞郁很清楚,她是个实诚的小姑娘,甚至过于相信他人。
他私心认为这小姑娘跟着他,实不是好选择。
这天大地大的去哪不好,何苦跟着他这种人?
他很早就知晓,这小姑娘自小在药铺长大,双亲健全,家中尚不缺温饱,在她之上有一位长她三岁的兄长,兄长也娶了新妇近一年,兄嫂刚有了身孕。
庞郁在赤竹巷以白长绷包裹住她因火纹伤而发烂的手时,时在无法想像这么粗糙的双手,会是个出生于商户之女的手。
可见她先前是沉默的受了多少委屈,才会沦落到被家人给卖了尸首。
既然这小姑娘能逃过火纹之伤活下来,那往后的日子,她就该让自己少受点委曲,好好过自己喜欢的日子,而非一次又一次的落入被吞食,毫无选择的命运之中。
卖身为奴为婢在他看来,是人生最不得而已为之的存活做法,非到万不得已,为何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到他人手中?
庞郁淡然一笑,刚才的和煦温柔全都沉了下去,漠然又疏冷的看着她时毫无情绪,只是如同赤竹巷当日的冷血跟淡薄。
他步步走近,挂着的冷淡又薄情的眉开眼笑,脸上竟不存任何一丝温柔,像是瞬即换了个人似的。
便是冷言冷语,"你还真以为,我是发善心才会在屈溪镇救的你吗?小姑娘真是天真烂漫,我是买尸。"他的语气停顿,甚重,甚至是抑扬顿挫地数落自己的歹毒之事,"就我这种买少女尸身,有着异癖怪行的男人,又谈何心善?救你,不过是想堵你嘴罢了!"
梁予馥怔然不解,她不解竟是因为买尸,庞大人才会意外救了她的。
不过想想也是,若不是买尸,如庞大人这般风光月霁的男子,又怎可能会与她相遇呢?
可她又知晓,若是庞大人真想堵她嘴,那当下直接杀了孱弱不堪,如随手可捏死的蚂蚁的孤女,怕是更易如反掌,也才是最省事的做法。
庞大人根本不需要大费苦心的救她,甚至找来吴二公子跟吴老先生陪她演了出大戏,还费心费力的照料她许久,直到她康复。
她的亲人在她病入膏肓时抛弃她,更是善尽利用了她的身躯,无情的态度就如同随手变了脸谱,随意的就变卖掉了她的尸首。
比起这些,就算庞大人是买她尸首的人,那又有何惧呢?
不知为何,她很笃定
庞大人只不过是说狠话,故意吓她罢了!她才不怕!
梁予馥没有被他的话给吓退,反而性子倔的直跪在于前,"可大人你救我性命,本就是事实。无论你是因何缘故救的我,小女早就许诺过,就算做牛做马都会报答大人你的。"
梁予馥此举,不但让卫矛大为惊讶这小娘子是如此的有节有义,也让吴槐想替她求求情,即便拱手而语,"大人,梁小娘子聪慧又心细如尘的,不如先暂且让她跟我们去十里营,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卫矛在旁帮腔,"对对对,家主的伤还是最要紧的,这小娘子既然会缝伤口,她能跟着家主帮衬换药是最好的。谁让吴槐这么不重用呢?"
他们说的这些庞郁都清楚,快马赶路他的伤口或许会裂,但这一路的凶险还没结束,难保途中不会再遇截杀,带上这小姑娘只是拖累彼此罢了!
她的生命已经因为他而延续了,他不希望她的生命会因为他而断送掉。
他在想
当今世上,没有一个烧陶师不想好好呵护着,由自己亲手所创造出来的美瓷漆器的。
同理,在他眼前的少女,他应当也是抱持着这种想法,在爱护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