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归来,就是收网的讯息。
于是曹操借口自己头疼,招来了衣带诏上签下名字的太医吉平。郭嘉不知道吉平是不是真的在衣带诏上,可是他知道吉平能够成为太医,医术自然不凡,可医术不凡的人却不敢喝自己熬出来的药,其中若是说没鬼,无人会信。
看着已经挥了挥手直接牵连三族的曹操,郭嘉只得默默庆幸他早一步将华佗调离了许都,否则眼下这个时候,吉平的下场就是华佗的下场。他虽然自诩行事不光明,却也对这些救人的医者大夫颇为尊敬。
若是可以,这些朝政晦暗还是不要牵扯这些人了为好。
“奉孝看起来另有他想?”曹操将剑别在身侧,“不若说来听听?”
“臣只是,”郭嘉收齐了自己往日放荡无形的模样,“觉得有些可惜了。”
“可惜?”嗤笑一声,“别人说可惜,操还能信,可唯独奉孝,操不信。”将手搭在剑柄上,如今的曹操已经颇具几分未来枭雄的模样。
看着这样霸气独断又冷静的曹操,郭嘉眼中闪过一丝痴迷。无关情爱,只是对着这样的主公,心中属于男儿征伐天下的野心,蓬勃待发:“主公真是,慧眼。”的确是虚情假意的感慨罢了。
反倒是另一侧的荀彧默不作声,他看着地上吉平的血迹,闭上了眼睛。
最靠近曹操的就是这两个人,平日里内有荀彧外有郭嘉,曹操也用的顺手。最近郭嘉不在,贾诩和戏志才顶了上来,却也怎么都不如郭嘉更讨曹操欢心。不过他对于从微末之时一起走过来的荀彧,喜爱程度不下于郭嘉。
“文若这是怎么了?”
“主公。”荀彧脸上难免失落,“这事,”他张嘴,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如今正值伐袁之时,主公莫要落了他人口舌。”他很想和曹操说不要动天子,可这一次是天子先对曹操不义的。
低垂着头的贾诩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荀彧,然后又快速的把头低了回去。而站在郭嘉之下的戏志才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外跨一步替荀彧说了话:“荀令君所言有礼,主公此番只需惩治那些霍乱之臣便好。”
戏志才与曹操一辈,又是先荀彧投靠曹操的老臣,这几年他因为身体之故远离曹操的小团体,在曹操心中的地位却从没有降低。郭嘉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可是颇受重用:“若是伤了天子,袁绍等人就要风光了。”
“知道了。”曹操小眼一眯,扫过了一脸愁苦的荀彧,略过了闭目养神的贾诩,瞟过了皱眉不语的其他臣子,最后落在了面带微笑的郭嘉身上,“都处理好了?”
“定然不会让主公失望。”郭嘉一撩袖子,弯腰行礼。
“还是奉孝深得吾心。”和郭嘉打了个哑谜,曹操一甩胳膊,袖子在空中划出了个半圈,一手搭剑一手背在身后,“走吧,随孤进宫!”
而另一边,白曦正蹲在大殿的房梁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当今天子抱着自己的爱妃,在龙椅上互相依偎。他身前跪着几位老臣,无一不是泪流满面:“陛下,今日老臣怕是熬不过去了,只盼陛下能保住自身,日后再做图谋。”
言真意切,用词诚恳,而刘协抓着剑的手指都白了,可想力度之大:“诸位莫要如此,”他脸上全是汗液,“诸位陪从董贼入京就陪朕左右,这么多年不离不弃之恩,协无以为报。”他踉跄着欲图扶起这些老臣。
可这些人如何肯站起来,他们死死地跪在那里,如磐石悍然不动:“陛下,臣等有亏先帝所托啊——”他们脸上全是泪,端的是一派视死如归的模样,“如今皇权微危,臣等恨不能以身相殉,护陛下安康。”
刘协见扶不动这些人,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下了。一时之间这边儿挽留那边儿慷慨赴死,两方你一言我一语具是想要将曹操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白曦坐在横梁上,听着他们愤慨的言语,看着这君臣得当的场面,眼底有的只是冷漠。
终是有离别时,当小太监踉跄通报曹操进宫时,刘协一抬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诸君莫要再说,”他抓着自己身侧的剑柄,“当年朕尚是年少,信了这狗贼是真心实意辅佐于朕,却不想前出狼窝后入虎穴。”
刘协腰板挺得笔直,金色的帝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说着,刘协拔剑弃鞘,越过那些老臣就要往外走。
“陛下!”扑上前的却是董贵妃,“陛下,谁都可以涉险,唯独陛下不能啊!”
“陛下若是死了,刘家的江山,就是真的亡了啊!”董贵妃这一声哭喊如晴天霹雳,刘协手中的剑晃了晃,哐当落地。大殿之中一时静默,前翻多少的慷慨激昂,在董贵妃这一声哭喊之中,都变成了沉默。
而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传来了董贵妃的抽噎:“陛下,妾请您务必要保重自身啊。”
刘协向后跌了两步,跌坐在了铺着朱红色地毯的台阶之上。他转头看着董贵妃的腹部,颤抖着抬手去触碰董贵妃的小腹,千言万语都变成了一声长叹。
而殿外的厮杀声如约而至,白曦手中尚未出鞘的剑轻轻一颤,却被他自己按住了。记忆深处那个叫自己皇兄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但记忆里更深的,是那个面色青白的男人,温柔搂着刘协的模样。
闭眼再睁眼,所有的感情都已经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