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胡石刚被关入刑部衙门的时候,天气格外暖和,只需穿件薄袄便够了,可是没过几日,便突然春寒料峭起来。这日晚间,时辰尚早,天却已是漆黑一片,胡石蜷在垫了薄薄一层稻草的铺板上,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只觉得越躺越冷。刚开始还能翻来覆去想找个合适的姿势以便躺得舒服些,后来,随着身体里的热气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人也逐渐麻木了,只能一动不动地缩成一团,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冻僵了。
朦胧间,胡石仿佛听到了锁链晃动的声音,还有人在牢门外轻声交谈着,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看看,可是身体却僵硬得不能动弹分毫,只听见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一人轻轻地走到自己的身旁,还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不停地喊着:“代霖兄,代霖兄……你醒醒。”
胡石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半晌才问道:“子慕,你怎么来了……”
秦环打开手中提着的包袱,拿出一件厚实的棉袍覆在胡石身上,又将一个手炉塞到他怀中;“冻坏了吧,对不起,我该早些来的。”
胡石抱着滚烫的手炉捂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他一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边低声埋怨道:“你就不该来,现在这种时候,万一把你也卷进来了可如何是好!”
“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秦环扶着胡石缓缓坐好,帮他把棉袍裹紧,又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打量着他,几日不见,胡石明显消瘦了些,面容也有些憔悴,秦环轻叹一声,“让你受苦了,但愿明日复审之后,你就能回去了。”
“吃这点苦算什么,人这辈子哪能总是一帆风顺,我之前是太顺了,所以老天爷才要让我受点磨难吧reads。”胡石倒是一副很看得开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又望向秦环,“子慕,你跟我不同,你早就……唉,所以,你今后的道路肯定会很顺畅的。”
见秦环低头不语,胡石以为是这番话勾起了秦环心中痛苦的回忆,后悔自己口不择言,连忙转移话题:“那日考前一别再无你的音讯,我一直惦记着你,被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后,我时时都在担心,生怕你也遭此厄运,现在看到你安好,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代霖兄放心,我,还有阿谷和三娘都很好,大家都在盼着你早日回去。”秦环挨着胡石坐下:“明日皇帝会亲临刑部复审,你酝酿一下,好好在皇帝面前一展你堂堂会元的风采。”
“那日刑部尚书苏大人审我,我感觉他对我印象应该不错,苏大人还安慰我一切自会真相大白,不会让无辜之人蒙受冤屈。”胡石回想起苏大人和蔼可亲的模样,不觉心中也暖了几分,“不知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也是这般通情达理就好了。”
“今上与代霖兄年纪相仿,理应更好沟通才是,”秦环细细叮嘱,“只是要记得,在皇帝面前,出言尤其要慎重,千万要拿捏好分寸。”
“我会注意的,”胡石点头:“甄大人的人品如何朝野上下尽知,他断然不会做出泄题包庇之事,相信陛下也不会听信谣言,胡乱判案。”
“话虽如此,也不可盲目乐观,”秦环转身面朝胡石而坐,“我听闻明日李太傅也会到场,你与丁富打了他儿子李会,保不准他会落井下石,极力主张严惩你二人,你要有思想准备。”
胡石无奈地摇头苦笑:“我心里也早就怀疑是李会那厮捣的鬼,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代霖兄更不可过于悲观,皇帝不会凭李太傅一言而妄下论断,明日伴驾同行的还有左佥都御史何杰臻,此人……如若李太傅有意为难你,他定会出言相救,再加上刑部尚书苏赫帮你说话,代霖兄不必惧怕。”秦环拍了拍胡石的肩,轻声安慰道。
“都怪我一时冲动铸成大错,还害得子慕你东奔西跑,劳心劳力,我真是……”说到此处,胡石竟有些哽咽。
“代霖兄若是这样说,便是不把我当兄弟看待了,”秦环正色道,“若定要深究起来,这一切不都是因我而起吗?是我害得代霖兄遭此牢狱之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子慕,我是真心实意地把你当亲兄弟看待,只是愚兄未曾尽到兄长的责任,所以惭愧啊,”胡石几欲落下泪来,连忙推了秦环一把,“时辰不早了,你快些走吧,来日方长,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后,咱们兄弟俩再好好聊。”
秦环颔首,缓缓起身:“你自己保重,明日复审一切顺利。”
胡石摆了摆手,强笑道:“我又不像丁公子那般,遇事就心神大乱,胡言乱语,你安心便是。”
秦环也笑了笑,转身出了牢房,期间还不住地回头望向胡石,直至拐过一个弯,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为止。
胡石睡意全无,干脆靠坐在墙根上闭眼假寐,暗忖既然这李太傅陪审,自然会刻意刁难,不如现在就想想明日会发生何种状况,预先准备好应对的措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