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losedeon”还没营业,谢昱明走进去的时候,许睿几个正在试新调的酒,谢昱明把一叠钞票摁在吧台上,然后指了酒柜上的一瓶白兰地:“那瓶,谢谢。”
离酒柜最近的那个三两步跑过去就给他取了酒装盒,然后把钞票递回去:“谢少,是真不能收你钱。”
谢昱明往后一退,两个人就被吧台隔得更开,递过去的钱连他衣服都没沾到。
谢昱明拎了酒盒转身就要走,后面一句不大不小的声,显然是要他听见:“装什么清高,你现在哪分钱不是床上卖力被陈总赏的?”
没营业的bar沉静又冷漠,连着未曾打开的转灯都在俯视他,谢昱明停了脚步,回身一看,说话的人是个染了头发的黄毛,一身吊儿郎当的潮流奢侈品,见谢昱明看过来,毫不回避的看回去。
气氛一时僵住了,许睿赶紧从卡座里站起来走近谢昱明,隔开他的视线:“小嫂子,他就是嘴贱,别和他一般见识。”
谢昱明转动眸子,将视线落在许睿面上,明明不动声色,许睿却觉得,这一眼直接要撞进他眼底,像一颗鱼雷,隐蔽又长驱直入,寻到海里沉至目标,然后轰一下,炸的翻天覆地,又无人得知。
许睿暗骂一声,小贾那个傻x就是离得远了看不清他这张脸这双眼,怼到他面前对视两秒试试,铁定找不着北:“那是我小兄弟,不懂事。”
谢昱明动了,他略低下头把酒盒托在掌中,目光一移开,许睿终于松了一口气,眼见着谢昱明的手搭上酒盒盖子,推开一半又停住,露出里面华丽厚实的酒瓶来,许睿立刻开口:“不是不收钱,是这瓶酒给小嫂……”
哐一声,本来应该安放在旁边桌上的长颈花瓶碎在了许睿头上,四周死寂了一秒,随即炸开了锅,全都拥过来围住许睿。
“许少怎么样?”“许哥你没事吧?”“……”
许睿被砸懵了,一摇头就从头发上飞出几颗玻璃渣子,那长颈花瓶剔透美丽,却也薄脆易碎,许睿扒拉了两下头发掸掉玻璃屑,伸手摸了摸,没破,估计得肿,这下再好的美色当前也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拦住要上去揍人的小贾;“谢少,小贾那话是过分了点,但也不至于要在我头上开个花吧。”
“不是你要为他而挡我的吗?我还以为是替他的意思。”谢昱明看向许睿,不心虚,也不愧疚,一点在别人家地盘砸了主人的慌乱都没有,甚至还透露出一点谴责,那种理所当然的谴责让许睿一滞。正在此时,又来了一道声音:“怎么了,乱糟糟的。”
是陈岱来了。
谢昱明恍若未闻,把方才开了一半,单手托靠在怀里的酒盒又推上了盖,许睿越过他去迎陈岱的时候,余光扫过那酒瓶,顿觉头顶更疼了。
许睿不敢瞒陈岱,但也不敢提小贾那话:“闹了点小误会,小嫂子砸了个花瓶,没大事。”
“砸哪儿了?”陈岱从许睿的衣领摘下来一粒玻璃渣,还没开口说话,旁边一声嗤笑,“小贾那话也就过分了点,许少怎么不敢重复一遍呢。”
陈岱循声一看,几不可见的恍了一下:“怎么把头发剃这么短。”
谢昱明顶着个寸头,脸型头型毫无掩饰的显露出来,五官更显昳丽,许睿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为什么劲这么大了,谢昱明那半长的头发一刮,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如同含珠的贝开了扇,光华毫无遮掩的耀出来,连现下这声嗤笑都愿意再去承一次。
“你方才还不以为意,现在却又不敢重复,可见这话到底能不能说,不过是看陈岱在不在这里罢了。”太阳矮了一半,谢昱明身子还立在昏沉的酒吧里,橙红的阳光却映了他半张脸。小贾此时才看到如此近的一眼,不禁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虽冲动,但也不至于无知到在陈岱面前放肆,之前是看不起谢昱明,可刚才那句话如果被他在陈岱面前说出来,就显得十分难听了,何况见许睿被砸还要遮掩,更晓得几分严重性,自然不敢再胡作非为:“陈总,是我满嘴胡说八道,给谢少道歉了。”
旁边有眼色的人递来一大杯高度数酒,小贾直接灌了个干净,见陈岱不作声,又开始饮第二杯。许睿抖了抖落在颈脖处的玻璃渣:“岱哥,这不成器的东西和我家沾亲带故的,所以才…嗐,不说了,我也陪一杯。”许睿正要接酒,被陈岱伸手拦住了,“还不至于连坐到你。”
陈岱看向谢昱明:“别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连许睿都砸。”
“就因为是许睿,所以才砸花瓶的。”谢昱明用指尖敲了两声酒盒,嘴角露出个笑来,“我可不敢得罪他。等您不要我了,我还指着他把我卖第二家呢。”
许睿听到敲击酒盒的那笃笃两声,心道:果然,谢昱明一开始八成是想用酒瓶来着!至于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许睿全当没听见。
等两大杯下肚,小贾的脸已经开始泛白,陈岱才抬手示意可以了,许睿赶紧让人把他拖走:“以后都不要来了。”
陈岱已经过了喜欢饮酒作乐的年龄,来酒吧和许睿当然是有正事要谈,未营业的酒吧舒坦又私密,再好不过。许睿虽有小半时间泡在这个自己开的酒吧里,但其他生意也做的颇为不错,否则也不能和陈岱交好,毕竟陈岱此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废物。
陈岱伸手摸了许睿头顶,已经肿起来一大块:“今天别谈了,去医院照个ct去。”再回头深深看一眼谢昱明,“你回去等我。”
已经入秋,白昼渐短,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外头已近夕阳,因气氛太僵,众人都不敢动作,竟由着酒吧里昏暗一片都没开灯,直到连句话都没回的谢昱明推开玻璃门步入橘霞里,才有人打开白光灯。
许睿也暗自松了口气,谢昱明要是还要较劲,可就真都下不来台了。
陈岱回来的很快,而谢昱明一如既往的不会在门口迎他,这和从前的任何一位情人都不一样。
走廊的灯没有开,陈岱一一摁亮了,然后去客厅,谢昱明果然坐在落地窗旁抽烟,那里有一个新风口,能及时把烟味散去,虽然陈岱表示过并不介意烟味,但谢昱明总是在阳台或者这个位置才会抽烟,在某些事上,他有种奇妙的矛盾感,既尖锐桀骜,又礼貌妥帖。
陈岱想,可能这份对的尖锐桀骜是自己,而这份礼貌妥帖,才属于他本人。毕竟若没有谢家的陡然变故,没有谢父的卖子求生,没有许睿的牵线搭桥,没有自己的趁人之危,谢昱明还是世界名校里的年轻硕士,拿着画笔在伦敦绘风景或是人物,谈一场正当风华的恋爱,开一场小有名气的画展,而不是在这里做他的情人。
谢昱明闻声回了头,虽然没有开灯,但是港城太奢靡繁荣,高空中交织闪烁的霓虹灯光透过顶层公寓的落地窗映进来,他就侧着脸,在这片诡谲多变的光线里吐出一个烟圈。
陈岱看了两眼这构图完美的景,抑住自己上前的欲望,解开外面的西服搭在沙发上:“过来。”
谢昱明摁灭了烟,打开客厅吊灯,方才暗涌的旖旎顷刻间被驱散。他在陈岱面前停住:“这么快回来了,看来许睿是没什么事。”
“谁说的话不中听,你应该砸谁才对,你砸许睿做什么。”陈岱面上喜怒难辨,伸手拍了拍谢昱明的脸,轻得很,连声也没有什么,“谢昱明,许睿不和你计较是因为你是我的人,可你也不能这么打我脸啊。”
谢昱明抬眼看他:“陈总明明是后到的,许睿说了什么你都知道?”
陈岱抿了抿嘴角,那是他略有点心烦的意思:“许睿不会出言辱你,你对他心存介蒂我能理解,但是说动手就动手,是不是有点过了。”
谢昱明凝眸于他,沉默了几秒后问道:“那你要怎么处置我呢,去给许睿赔礼道歉还是也给我一瓶子。”
“你是我的人,我给你兜着是应该的,但我也要罚你。伸手。”陈岱从腰里抽出皮带,首尾一叠收在手里。他喜欢谢昱明的那点子矜傲,和从前合乎心意的男伴都不一样,那些人贴心是贴心,但时日长了,男伴变成应声虫,毫无情感互动,未免无趣,而谢昱明总能给他一点出乎意料的乐趣。只是这点乐趣,得在陈岱的允许范围之内,并不代表谢昱明能在外面打他的交好,落他的脸面。
谢昱明向来不是个柔顺的人,所以陈岱做了如果他不听话,就去捉他手的准备,而出乎意料的,谢昱明没分辩一句,就把右手摊在了陈岱面前。陈岱略微诧异的瞧他一眼,谢昱明此时已经收敛神色,低垂下眼帘,看不出什么情绪,于是陈岱也没再纠结,乱砸人不要紧,打痛了就记得教训了。
对折的皮带携着风凌空而落,啪一声抽在手心,谢昱明闷哼一声,手沉了半寸,随即又抬到原位。陈岱毫不手软,又抽下第二记,手心就那么点大,皮带却宽,两下一叠,已经殷红,谢昱明觉得手心又麻又痛,偏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忍着,便不肯吭声,连呼痛都是在唇齿间关了又关。
抽过五下,谢昱明的手沉得更厉害了,手心深红薄肿,他悄无声的轻轻吸气,然后伸出左手紧握住右腕,再次抬回原位。陈岱见他受罚乖觉,方才的那点不耐也逐渐散了,开口给了个数:“再打五下,你记住疼。”
陈岱手重,没有什么见人痛就要轻饶的意思,他轻松惬意的时候不介意和谢昱明你来我往玩玩情趣,但他要教训人,就不肯白费时间和力气,一下就要打出一下的效果。
谢昱明几乎是掐着右腕挨完的,松开之后腕上一圈白印,手心肿得纹路都没那么明显了,手指微微蜷曲的打着颤,陈岱罚完人,见他痛极了也不过闷哼两声,既不求饶也不躲闪,像一只平日里桀骜的小狮子终于乖觉亲昵,不仅那点不耐一扫而光,甚至心情颇好,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我去给你拿点药。”
“是谁打你的脸呢。”
陈岱刚走出两步,谢昱明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忍痛之后的虚哑,轻飘飘的,却如有的之矢,精准的击中陈岱,使他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望向谢昱明。
谢昱明坐在沙发里,垂在膝盖上的手虚搭着,摊不平,也不敢握,但方才垂下的那双眼,毫不躲闪的直视陈岱,陈岱终于看清了其中意味——嘲弄。
“是谁打你的脸呢,是我吗。出言辱我的是小贾,而许睿——”谢昱明笑了,带着一点得逞的恶意,使他那张堪称明艳的脸上更添颜色,生动惑人,“他没有叱责小贾,不懂事三个字就要带过,反倒叫我息事宁人,他是真的没有辱我吗。”
“你一来,许睿并不坦白重复那话,可见是明知那话不能讲还要护着小贾的,他难道不也在欺负我是个陈总身下上不得台面的玩物吗。”
陈岱瞬间就明白了他笑里的意味——谢昱明是故意乖顺挨打的,他在这个时候才分辩解释,是连带着要摁死陈岱的错处。
果然。
“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必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就可以打我。”
乖觉亲昵是错觉,桀骜的小狮子终于瞅准了时机,一击即中。
陈岱久居高位,最多是生意场上的交手,此类身边人故意攻心之事从未有过,何况出手的是他上一秒还在以为被收服的谢昱明,被算计的耻辱和被戳破心思的窘迫促使陈岱几乎立刻回应道:“是啊,你怎么来的,你我不是都清楚吗。”
厅内吊灯亮度很好,努力克制恼意的陈岱正盯着谢昱明不放,自然也没遗漏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心绪稍稍宽顺,正想掀过这一说。却见谢昱明不顾肿胀颤抖的手在脱牛仔裤,然后是内裤,他的两条腿匀称笔直,连身前颤巍的私物都可爱,就这么裸着走过来,还没等陈岱反应过来便往地上跪。
陈岱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得不知所措,谢昱明从来都骄傲,连被他养着都透着股极力压制的飞扬意气,他念着当初趁人之危,谢昱明好好的一个男学生被迫雌伏,便不舍得打碎他,无论是床上还是平时,从来没在性事上玩过花样,甚至一开始,为了让他不反感此事,陈岱还会顺着伺候对方。
陈岱伸手就把他捞起来,心里反而开始有点酸楚,与方才的怒意窘迫都交织在一起,十分矛盾混乱,于是捞起来后又立刻大力搡开他,怒斥道:“你干什么!”
“既然是个不上台面的玩意,我伺候先生不是应该的吗。”相比之下,谢昱明反而更平静些,裸着下身被搡开之后就站在那里,不显扭捏也不觉屈辱,陈岱觉得他在赌气作妖,但见他从未有过的平静乖顺,又略有些担心。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岱才开口:“穿上衣服,你回房去吧。”谢昱明果然听话得很,拾起衣服穿好就回了房间再没出来。
陈岱在客卫洗了澡,去书房处理工作,他今天心烦意料,效率低下,等处理完了已经两点多了,本想着在客房里凑合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进了主卧,谢昱明已经睡着了,侧着身子,睡衣上面两个扣子没扣,领口歪向一边,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来,纵然不是个好时机,也显得十分诱人情动。陈岱平日里最喜欢用指腹去描绘他这些地方,触感细腻,又玲珑有致,在陈岱眼里,谢昱明这个学艺术的本人,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目光往旁边落去,谢昱明的右手伤势未经处理,肿得更高了,连在睡梦里也摊不平,蜷不住。陈岱怕惊醒他,没敢给他冷敷或者涂药膏,找出喷雾喷了两下,然后坐在床边等药干了准备再喷一次。睡着的谢昱明不会说话,也闭着眼,就不能到说出那些令人火起的言语,也瞧不见那双眸里桀骜的光,在床头灯光里显得温软柔和极了,陈岱就突然笑了,谢昱明才二十三岁,受了委屈,自然心中有气,他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刚长大的孩子计较什么呢,于是又喷了两次药,悄声在床另一边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昱明已经不在床上了,陈岱有点诧异,谢昱明是典型的现代年轻人作息,不到日上三竿不肯起,往往是他把人拖起来陪着吃顿早饭再放回去睡,但也没急着找他,又不是小年轻谈恋爱,一刻也不能离的,陈岱照旧先洗漱好,出了房间到餐厅才发现他聘请的厨师正教着谢昱明煎牛排,不由得皱了皱眉。
“让厨师来做就行了,你怎么自己动手了。”
“已经完成了,先尝一尝,要是不好吃就让师傅再煎一块吧。”谢昱明甚至用还红肿着的手为陈岱铺开餐巾,但是餐巾雪白,衬得他手心里的伤更艳丽了,陈岱目光落在他手上根本移不开,这一看,竟然在他拇指上又看到一点油溅的新伤。
陈岱昨天半夜理顺的心绪再次开始打结,还没尝谢昱明的牛排,就挥挥手示意厨师可以先走了。
厨师刚离开视线,陈岱都没去尝自己面前的牛排,就对着坐在他对面的谢昱明开了口:“我承诺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就没有人可以欺辱你、看不起你,我会给你另一半应该有的地位。”
谢昱明没理他,把盘里的牛排一刀刀切成小块,才开口:“陈先生,别人会不会欺辱我,会不会看不起我,其实都是看你的态度行事的,你出身好,从来都是居于高位,你不会明白,有的事都不用你表态,就会有人帮你做的。”谢昱明抬起头,他目光沉静,不似昨日的讥嘲气愤,也没有契合他今早反常行为的顺从奉承,“在乎和爱意都演不来的,陈先生。我们情义到什么程度,大家都看得清楚,但是你肯做这个表态,已经很好了。其实我不该怪你的,这一场交易,我既然在这里,就代表我同意了,做人不能又当又立。”
陈岱明白了谢昱明这一刻的桀骜意气为何消失,不是被他驯服的,也不是真的认清自己的地位,而是小青年的道德感作祟,他觉得自己拿了好处,就不该做出不愿的样子,陈岱松了一口气——昨天谢昱明那一跪,是真的有点吓到他了。
“不是的,谢昱明。以身抵债不是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情,你父亲可以要求你一起偿还,但是背离你的意愿送来我这里,已经超过一个儿子应该做的范围了。你的愤恨,都是应该的。”
“不要听什么你享受你父亲的财富就应该帮他以身抵债的鬼话,父亲也有保护孩子的义务,没有要求孩子这样回报的道理。”
谢昱明垂下眼,一块接着一块吃盘里的牛排,像是要把自己噎死,陈岱觉得自己给小狮子顺毛顺得不错,心里舒坦多了。
“当然,我说这些话太过虚伪,我因一己之私,想把你占为己有,不比你父亲高尚,所以我允许你的所有愤恨,像昨晚的那句话,我以后都不会说了。”
在交易的基础上不断试探他的底线,不断从他这里获取更多利益的人,陈岱见得多了,像这种觉得自己拿了好处反而道德感作祟的人,倒是有点新奇。
谢昱明的牛排煎得一般,但是陈岱吃得舒服,出门前特意把药膏找出来放在谢昱明的手边:“记得上药,油溅到的那块。”
谢昱明终于看了一眼陈岱,示意自己知道了,陈岱心情颇好,出门工作去了。身后的谢昱明看了看那点烫伤,想起自己特意放低靠近煎锅的手,也没觉得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