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饮光至今仍记得她的回答,她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对他一见钟情,愿意为他做这些。”
现在,这样的“一见钟情”还是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
殷无觅在药庐的草席上躺了两天,是生生被冻醒过来的。
除了冷还有从四肢百骸钻出来的刺痛,就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再重新拼起来的一样。
这种痛苦时时都在凌迟着他的感官,让他忍不住呻吟。
漆饮光坐在药庐另一侧煎药,对他的痛吟置若罔闻,沈丹熹希望他救他,那他便保住他的命就行,止痛的药草,他是一根都舍不得浪费在殷无觅身上。
殷无觅处在这种煎熬当中良久,意识才挣扎着醒转过来,慢慢睁开眼睛。
他身上的伤太重,缠了许多纱布,稍微动一动都疼,脑子也浑浑噩噩,只能强撑起精神,转动着眼珠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看上去是一间药庐,宽敞的空间因为四处摆满的药柜和药架而显得逼仄,透过横亘在中间的药架,他隐约看见另一头有个人影,正坐在丹炉边的小椅子上,守着一个正在熬煎中的药罐子。
对方穿着一身十分显眼的宝蓝色锦服,长发束在脑后,只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侧颜,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年人。他不认识此人。
昏迷之前的记忆在脑海里复苏,殷无觅记得自己又一次被鸟妖找到了踪迹,陷入它们的围杀当中。
幸而阿微及时出现,带着他闯出鸟妖的围杀,两人在鸟妖的追击下,一路奔逃,殷无觅记得他们最后逃到了一处深山竹海,这竹海当中有阵法结界,阻挡住了那一群追击的鸟妖。
感觉到安全之后,殷无觅的意识便有些昏沉了,失去意识前,他听到阿微对他说道:“我们一族世代隐居于山野,一辈子只能带一个人回去,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殷无觅听说过凌溪附近有一个隐世避居的家族,传闻他们守护着一样镇压地脉的神物,才能使得凌溪方圆千里之境免遭山崩地裂之害,这样神物神力强大,颇为遭人觊觎,是以这个家族的人行事极为隐蔽,寻常人很难找到他们的所在。
他没想到,阿微就是那一个家族的人。
她这一句话的分量和定终身无异,殷无觅还记得她说这话时,神情郑重,眼眸映着竹叶间摇曳洒下的碎光,眼神真挚而热切,让他的心脏狂跳不休。
他最后选择了跟她回去。
殷无觅艰难地抬手,揉了揉昏胀的太阳穴,这里就是阿微的家吗?阿微呢,她在哪里?
药架另一侧的人似乎察觉了他的动静,回头望来一眼,随后起身从熬煎的药罐里倒出一碗药汁,端着朝内走来。
“你终于醒了。”漆饮光含笑道,袖中一枚漆黑的鸦羽隐隐流泻出一缕幽微的妖气。
殷无觅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他用力眨了下眼,想让自己的视野更加清晰一些,可在药汤散发的热气中,却越发看不清楚他的脸,反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胸前的伤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一时间意识更加混沌,只能感觉到对方俯身扶起他,将药碗抵到他唇边,往他嘴里灌了一口。
殷无觅被药汁呛到,猛烈咳嗽出声,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令他感觉危险的气息是鸦妖的妖气。他与鸦妖交手无数回,对它的妖气极为敏锐。
再抬眼看眼前之人的脸,也化成了鸦妖的模样,桀桀笑着想要杀死他。
殷无觅瞳孔骤缩,猛然发难,一掌掀翻药碗,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从草席上翻滚下地,跌跌撞撞地往药庐外跑去。
药碗“哗啦”一声,摔碎在地。
漆饮光往后退了两步,并未追上去,他垂头看了一眼被药汁打湿的袖摆,将袖口往上挽了挽。
手背上的烫伤不够严重,只是微微有点红。
他转身走回煎药的小炉,提起药罐,将滚烫的药汁浇在自己手背上。
药庐里的动静很大,殷无觅跑出来时,撞倒了好几个药架,摔倒在庭院中。
这声音引起在正殿中罚跪的沈丹熹注意,她扭转头往后望时,正好看到奔逃出来的人。
“殷无觅,你醒了?”沈丹熹喊了一声,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犹如小鹿乱撞。
跪在祭司殿中的这两日,她的脑袋被穿堂的冷风吹得冷静了下来,心中的热意已经一点点消减下去,可当她再次看到殷无觅时,好不容易退潮的热浪,又一次涨了上来,让她满心满眼又只装得下他了。
匍匐在地的人抬起头来,循着声音回头,看到她时眸中一亮,强撑着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跑入殿中,急道:“阿微,你还好么?”
沈丹熹偷跑出族,在外行走用的小名,还未向他透露自己的大名。
殷无觅跑进大殿,警惕地环视四周一眼,见她盘腿坐在蒲团上,身上并无束缚的法器,忙攥住她的手臂,拉起她急急往外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等等,这里没有危险……”沈丹熹虽然没有乖乖地跪着,但她被封了灵力,光是坐着也坐得腿脚发麻,猛然被拽起来,一时没能站稳。
正要跌倒之时,一个身影飞快闪入殿中,用力一把推开殷无觅,扶住了她,“阿姐,你没事吧?”
殷无觅踉跄地退后了两步,听到他的称呼,猛地瞪大眼睛。阿姐,他叫她阿姐?
对了,殷无觅忽然想起来,他曾听她提起过,她有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双生胞弟,原来竟是眼前这人?
殷无觅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意识清醒一点,再看向他时,发现对方一身锦衣,面色虽苍白,眉眼却浓艳,和鸦妖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觅公子,那碗药是为了逼出你伤口里残留的妖气。”漆饮光打量着他恍惚的神情,开口解释道。
殷无觅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经过这么一番激烈的动作,他胸口被妖爪贯穿的伤又撕裂开了,鲜血浸透了衣襟,伤口处的确有丝丝缕缕逸散出的妖气。
他方才感觉到的妖气,原来来自自己身上?
沈丹熹原本只注意着殷无觅,见他神情实在恍惚,胸口的血已经染红了纱布,抬步想往他走去。
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吃痛的嘶声,沈丹熹余光瞥见扶住自己手臂的那一只手背上,浮着一片通红的水泡。
她的注意力一下被拉回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问道:“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