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呢,他的笑话没看到,自己活成了个笑话。
五哥这个人的确够霸道,够嚣张,仿佛无人能将他驯服,但他对兄弟有情有义,不翻旧账,过去不管多大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他能不计前嫌保下睿王,从顺天府大牢里将他捞出来。就这点,就足够他尊重他,信服他,追随他。
今日为顾家和云家平反这事做得,他只能说,爷们,不是谁都有这份勇气的。
……
号角声起,祭祖大典正式开始,参加的王公大臣早已在台下等着,执事者各司其事,鸣炮之后,演奏祭祖的音乐。
不是平日里宫宴上的靡靡之音,鼓、陶钟、石磐发出的声音磅礴大气。
接着今日的主祭者,副主祭者,陪祭者,與祭者在乐声中出场。
皇上今日格外的威严,平日里极少的露面的太后娘娘今日也在,听说,今日这场祭祖就是太后娘娘提议的,今日正好是先帝冥诞。
乐声停下后,皇上要率众皇子,妃嫔念祭词,拜祭先祖,接着才正式开始今日祭祖。
还好,今日的祭词不长,皇上没有从大齐开国说起,缅怀先祖,不然,这么多仪式下来,过了午时也未必能完成。
后宫的嫔妃和大臣家眷可以退出,剩下的仪式是男子们的主场。
外面有供休息的地方,当然,也有不少人悄悄离去,反正今日这种场合,谁也不会注意到,只要不大声喧哗,行为出格,引起人注意便好。
接着,正式的祭祀开始,登上祭坛,接下来,盥洗,迎神,獻酌奉馔……
总之,能陪皇上登上祭坛的,要么是皇亲贵胄,要么是天子近臣,总之,这是露脸的事,今日所处的位置也决定了在朝堂上的地位。
比如,虽是郡王的顾小郡王,位置仅在太子和九王爷之后,和赵毓,赵煊这些后辈们并排,有好些赵氏宗亲位置都不及他靠前。
这祭祀典礼至少还得一个时辰,皇上昨日也是一夜未睡,又拜又叩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常贵在一边扶着,生怕皇上有闪失。
陆瑶虽说还未显怀,但因为有着身孕,比别人更容易热,再加上今日的衣服多,头上一直冒汗,人也恹恹的。
“娘娘,奴婢扶您去偏殿休息会儿吧。”夏竹生怕陆瑶出意外,一脸着急,可偏什么都不能说。
许璐是随行医官,自从陆瑶有孕就被赵恒请到了东宫,看陆瑶这样也道:“娘娘还是休息会儿,身体为重。”
祭祀再重要,可这样晒下去,谁也难保不出事。
柔妃娘娘是个心大的,可淑贵妃却是个心细的,连医官都随护,只怕……瞬间猜到了几分。
“许医官说的是,太子妃脸色不好,还是去早些休息,这么热的天,可别中了暑气。”淑贵妃劝道。
“多谢淑母妃,儿臣无碍。”
“今日虽是祭祖,可自家祖宗也不会和晚辈争这些细枝末节,再说剩下的仪式我们本就不必留下来,太子妃若因此中了暑气,祖宗也会心疼的。”淑贵妃带着笑意,说话不疾不徐,让人有春风化雨之感,十分妥帖。
柔妃娘娘点头称是:“淑贵妃说的是,只怕太子妃昨日也是一夜未睡,祭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束,我们说不定一会儿也走了,也没什么趣儿。”
柔妃娘娘这话不是谁都敢说,也没几个人敢接,昨日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可没人敢抱怨,更没人敢说祭祖没什么趣。
陆瑶连忙陪着笑:“两位母妃说的是,那儿臣便依母妃所言,儿臣先行告退。”
陆瑶微微颔首,她是太子妃,在后宫中除了太后和皇上无需和任何人行礼,但二位都是长辈,应有的尊重还是要的。
本是要回去的,可陆瑶还是有些不放心,祭祖过后赵恒便将当年的真相公布于众,虽是说服了皇上不假,可还有太后和宗亲,只怕也不会平静。
便找了个偏殿先休息会儿,距离祭祖的天坛不算远,有什么消息也能及时知道。
祭祖的仪式还在继续,一切都十分顺利,比预想的要快,已经到了撤饌,望燎之后祭祖仪式便结束了。
最后一道仪式,参拜之后,赵恒起身道:“众位臣工稍待,今日得列祖列宗见证,孤有一事需给天下一个交代。”
赵恒话一落,刘御史等自然知道太子要做什么,可宗亲并不知道,毕竟这些平日里享福惯了的,受不了苦,顶着太阳祭祖已经够受累的,还不让走,有点不大满意。
宗正下意识的去看皇上,皇上却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宗正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宗正虽说是赵家的大族长,明面上是平衡皇权,但真正作主的皇上,若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皇上动动嘴便能收回他许多利益,所以,一句话,识时务为俊杰,他也不知道这父子俩又要做什么。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道。
赵恒道:“孤今日要说的是五十年前的顾家军红河谷一役。”
赵恒话一落,登时死一般的寂静,红河谷一仗是大齐的禁忌,也是顾家荣耀的结束。
便是后来先皇将长公主下嫁,也未能让顾家荣耀回到从前。
“刘大人!”
“臣在。”刘大人出列上前道。
“将当年真相告知众位臣工。”
“臣遵旨。”
刘御史让查良其将证据呈上后,开始在百官面前公布当年真相,刘大人中气十足,一派肃然,再加上他平日的行事,自有一种让人敬畏的感觉。
他宣布完当年真相,除了少数几个已经知道的,其余人皆惊。
宗正着急的差点跳起来:“刘宗耀,你好大的胆子,敢诋毁明仁皇帝。”
太后脸色也不好看,太子行事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竟然敢将当年事情真相公之于众。
明仁皇帝是大齐开国皇帝第四子,钦选的继承人,大齐建国后百废待兴,太宗皇帝呕心沥血,终未完成其志撒手而去。
明仁皇帝继位后励精图治,稳定朝纲,百姓安居乐业,对边陲小国实行远交近攻,大齐的国力达到前所未有,是近百年少有的盛世。
明仁皇帝也是百姓称颂的明君,太子要揭明仁皇帝的罪行,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臣所言,句句属实,有证据为证。”刘御史丝毫不带怕的。
刘御史将证据先捧到九王爷面前,九王爷象征性看了看,递给了后面几位大人。
在朝堂久了,多少有些八卦,尤其这种陈年老账,大家都看的很起劲,甚至还小声讨论起来。
一开始是一两个,接着个,越来越多的人讨论起来,十万将士落得如此下场怎不令人心痛。
尤其,在经历昨日的变故之后,他们更知,是谁在守护着大齐的和平。
宗正着急的很,再这般纵容下去,可是要动摇国本的:“皇上……”
皇上表情有些复杂,他怎会不知太子这一通折腾会给赵家天下带来什么冲击,在大齐人心中,明仁皇帝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可是明仁皇帝再英明,也是人,明仁皇帝功绩无数,可晚年的时候为巩固皇权的确做了错事。
时和岁丰
今日祭祀赵家宗室来的人自然不少,虽说宗室没什么实权,但只要是赵家天下,他们这些宗室便可衣食无忧一辈子,而且,有天生的优越感。
不止宗正,一些宗亲也开口道:“皇上,事情过去多年,谁知道这些证据是真是假,万不能由着他们污蔑明仁皇帝。”
“证据岂能作假,郑王慎言。”刘御史一身硬骨头,谁都不怕。
“大胆,刘御史到底是何居心,竟在此祸乱朝纲。”郑王呵斥道。
刘御史也不是被吓大的,大场面见的多了去:“皇上,臣的忠心青天可见,臣只是不愿忠臣蒙冤,良将受屈,臣为云阁老,为顾家军请愿,求皇上还他们公道。”
孙大人,宋大人,曾大人都下跪请愿,接着,浩浩荡荡跪了一地。
倒不是百官逼迫,而是红河谷一役的真相实在太让人震惊,怪不得当年明仁帝要推云阁老出来才能平息舆论。
事已至此已是再无挽回余地,只是,帝王蒙上污点,那些大臣会从此盯着帝王的缺点,皇权也会跟着动摇,太子这是把自己置在最危险的境地。
赵恒适时开口:“孤奉父皇之名,查当年一案,今日将真相公之于众,便是为还云阁老,还十万顾家军一个公道,如今此案真相已明,孤总算不负父皇所托。”
赵恒此话说完,众臣齐声道:“皇上英明。”
皇上心里一阵苦笑,谁说他的太子不通过人情世故?今日倒是知道在众臣面前给他几分颜面。
赵恒又道:“明仁皇帝一生功绩无数,他举贤任能,整顿吏治,曾亲自考核县令,把不称职的人斥退,任用有才干,能负责的官员;他重视对边疆地区的管辖,将前朝丢失的领地夺回;他改革军制,对参军的士兵供给衣食,免征赋役。明仁帝在位期间生产发展,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让我大齐进入全盛时期。”
“他的功绩前无古人,作为赵氏子孙,恒敬佩不已,然,人无完人,明仁皇帝病重之际受小人挑拨,让忠臣良将蒙冤,如明珠蒙尘,恒身为赵氏子孙,承先祖遗志,功绩承之,错亦承之,今日便拨乱反正,为功臣正名,亦承先祖之错!”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只听赵恒又道:“刘大人,请打龙鞭。”
“臣,遵旨。”
很快便有两人托着鞭子上了祭坛,众臣不明所以,这打龙鞭乃大齐开国皇帝所立,当时赵家先祖,江家先祖,还有司马家先祖结为异姓兄弟一同打天下,推翻前朝暴政,后来得天下,赵家先祖乃三兄弟老大,便得统江山,后来江家和司马家交了兵权退隐朝堂,这打龙鞭是大齐开国皇帝交给司马修文,让司马家世代守护此鞭,若大齐皇帝行不仁不义,有负天下之事,便可请此鞭。
大齐建国多年,从未请过此鞭,司马家人这百年来也像是销声匿迹,彻底和京中没有任何联系。
大家也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打龙鞭,只是不知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顾郡王,云泽上前。”
云泽和顾昭华上前后,赵恒接着道:“请二位合力挥动此鞭,先祖之错,孤来偿,以慰将士英灵。”
云泽和顾昭华皆跪下:“臣不敢,太子殿下查清家祖父冤屈,臣感激不尽,怎敢对殿下动手。”
众官员也跪下,诚惶诚恐道:“此举万万不可。”
谁敢对未来储君行鞭刑,疯了吗?
“是我赵家先祖对你两家不起,有错不罚,愧对十万将士,孤心难安,先祖亦难安,孤身为大齐储君,更应以身作则。功当赏,错当罚,群臣不得辞也,愿我大齐日后再无蒙冤之功臣,君臣同心,共创盛世。”赵恒说完,单膝跪下:“请打龙鞭。”
“哥。”五哥对他,对顾家如此有情有义,让他如何忍心挥动此鞭。
云泽亦不忍心,他的确想为云家平反,让云家子孙从此不必再背罪臣之后的罪名,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通过科举入仕。
太子当年答应他为云家平反,他已是感激不尽,未曾想,太子竟会代明仁帝认错受罚。
“殿下!”云泽也跪了下来。
他对太子殿下只有感激,只有敬重,哪敢对他敬重之人动手。
赵恒却是不理,朗声再次道:“请打龙鞭!”
顾昭华拳头握的紧紧的,眼睛通红,始终不去接那打龙鞭。
刘御史劝道:“顾郡王,太子殿下以身作则乃是明君之举,亦是群臣典范,自此以后,我大齐必君臣同心同德,顾郡王和云将军莫要辜负殿下一番苦心。”
顾昭华看了跪在地上的赵恒一眼,终是心一横接下鞭子。
“对不起。”顾昭华没忍住,眼泪直接滚出来了。
刘御史看他们接了鞭子,高声道:“行刑。”
二人高高举起鞭子,却觉得那打龙鞭有千斤之重,无法承受的不是重量,而是太子殿下的千斤之诺。
鞭子高高扬起,又落下,啪的一声响彻天地,午时的太阳正盛,盼着祭祀早点结束的大臣们此刻却是一脸的肃穆,无人言语,无人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