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拄在地上,苍老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怒气。
“孽种!看清楚老身是谁!”
房中一片死寂,忽起的咳嗽撕心裂肺,伴着急促而艰难的喘息。
这咳嗽声让深衣胸口抽了一下,疑心大盛。
若非曾被伤及肺腑,又遭寒邪入内,不该是这样声音。
那日见到的人,身如庭中芝兰玉树,举手抬足春风得意,明明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哪里有半分受过重伤的迹象?
她想象中的洪水猛兽、暴君恶魔,竟是个病歪歪的药篓子?
陌少住的房间朝北,初春时节的阳光本是极好,却半点洒不进来。屋中阴暗清冷得像一间监狱。
一床、一桌,一柜,俱是暗色,再无他物。
空中牵着几根粗大绳索,不知是作何用,衬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意境。
桌上凌乱地放着几张白麻纸,却不见笔墨砚台。
没有椅子,所有人只能站着。
伏在桌上的那人,想来就是陌少了。
道袍素色无文。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袄,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阵一阵地发抖。
额角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滴落桌面,积成小小一洼水泊。
枕在头下的手指修长而苍白,不似一般男子骨节粗壮,反而匀称秀美。
似是听见众人进屋,他手掌按着桌子,极其费力地撑身抬头。
深衣大吃一惊。
这个陌少,根本不是她在宝林寺见到的莫家大公子!
天朝讲究礼仪,无论男女均需束发。
这陌少偏生长发散漫,泼墨般写意一身白锦。缚一条二指宽的蓝绣抹额。
左鬓发丝下,依稀可见一枚精细繁复银制耳饰,镂刻着扬翅凤鸟,流云般的凤尾高高勾上耳廓。
一张脸生得竟是精致如画。明显正发着高烧,削瘦面颊晕染赤霞,胜似桃花。唇极薄,若噙铅丹。嘴角缕缕殷红血迹,煞是刺目。
若非他方才发声,说是个女人,深衣也会相信。
不妖娆,不冶艳,只是美。
俨然是颠倒众生的色相。
可这样一副色相,却因着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好似傀儡。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人,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浓密长睫颤了颤又落下去,在青黑眼底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莫名让深衣心窝搐痛了一下。
似乎听什么人提起过这样的面相——镜花水月,蒲柳易凋;福薄命浅,半生多舛。生在女子身上,是祸水红颜;生在男人身上,是薄幸儿郎。
深衣内力在身,耳力极好,隐约听见徐嬷嬷极低声向萧夫人啐了句:
“和那贱人一样的狐媚子,一身臊气!”
老太君不动声色打量了陌少一番,目生厌恶,开口就是斥责:“这么多年罚你在此地思过,你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虐死丫鬟,在我朝是犯王法的大罪!若非看你是莫家的血脉,早将你乱棒打死,以免毁了莫家百年声誉!”
老太君越说越是激动,萧夫人忙上去帮她顺气。老太君缓了口气,又道:
“你整日价要死不活的,我们莫家也不指望你入仕从军,光宗耀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个儿给你最后一个通房丫头,你须老老实实收了。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老身不会给你爹面子,直接把你逐出府去,让你自生自灭!”
陌少闭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看不出任何情绪,所有气力似乎都只在和身体上痛苦对抗。单薄身躯摇摇欲坠,额上汗水仍是不住地滑落。牙齿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