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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以沉恢复意识的时候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特别安静,他缓缓回想起那天晚上惊悚的吐血场面,他还是第一次吐得那么激烈,半夜睡觉的时候被逐渐明显的胃痛感折磨醒,仿佛是这几天不听医嘱随意饮食的恶果,他的身体早已不是年轻时那样可以随意他造孽了,现在稍微刺激一点的食物就会让他的胃产生剧烈的反应,就好像一片高效泡腾片掉进了碳酸水里,噼里啪啦的反应在他可怜的胃袋里发酵,最后迸裂而出的血水全从他嘴里喷出来了。他本来不想惊醒计江淮的,奈何呕吐的反应是无法控制,他忍不住发出了巨大的呕吐声,血水弄脏了他的沙发床,他从沙发上翻倒了下来,他的膝盖使不上力气,只能靠双手支撑着不让自己一头砸进自己的血水里,窗外的阳光还未完全亮起,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地板有流动的黑色液体,冲鼻的血腥味和呕吐物的苦酸味让他无法呼吸,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睡裤被血水濡湿,温暖的水液浸着他的膝盖,他恍惚自己像跪倒在水管坏掉的浴室里,而他的食道就是坏掉的水管。

他的耳旁全是自己的呕吐声和剧烈的心跳声,全然听不见计江淮走出来的拐杖声,计江淮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乌以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补救,嘴里的血倒灌进鼻腔里,呼吸也有点困难,乌以沉没有力气去做动作,他最后想到了朝计江淮笑一笑,没准笑容能让计江淮没那么担心,但不幸的是乌以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然变成了恐怖杀人狂的样子,再笑起来只会更加惊悚。

乌以沉吐完之后就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自那以后昏迷了多久,而现在他还能这么安详惬意地平躺在床上,恐怕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太平间。

回想完过去,乌以沉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光太过明亮,他想伸手去挡,却感觉左右手都格外沉重,特别是左手的食指上还有被夹住的感觉,躯体和四肢的触感逐渐苏醒,乌以沉感觉自己的胸口上被贴了电极片,身上的衣服也好像换过了,乌以沉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

乌以沉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他皱着眉头观察周围的环境,一侧头就看见计江淮正靠坐在他床边休息,计江淮双眼紧闭,面色憔悴,似乎在小憩。冬天的空气太干燥了,而乌以沉也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他喉咙里干得发痛,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乌以沉小声叫着计江淮,而计江淮听到那难听的嘶哑声后便迅速睁开了眼睛,仿佛从未睡着过一样。

计江淮的眼眸平淡而疲倦,丝毫没有看见乌以沉苏醒的惊或喜,仿佛早已经知道乌以沉将要醒来,并在此之前一直静静等候着。

乌以沉艰难地说:“水……”

计江淮拧开了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他没找到吸管,他便扶着乌以沉坐起来,乌以沉的手孱弱无力,计江淮便给他扶着水瓶喂他喝,乌以沉慢慢地喝了很多水,有了水液的滋润,喉咙没有那么干涩了,但脑袋依旧天旋地转,只是坐起身就反应如此之大,乌以沉也隐隐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

计江淮拧好水瓶盖子,乌以沉见他不说话,便问他:“我睡了多久了?”

计江淮依旧垂着眼眸,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他说:“一天一夜,你吐血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乌以沉微微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已经在医院昏睡了一整天,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就连自己是怎么被运送到医院来的也不知道,而看右手手背上的针口,这应该是医生之前给他吊的输液,可能还输了血,在输血完之后还实时测心电和血氧,那看来当时自己的情况应该是很危急了。

计江淮面无表情地说:“医生说你是失血休克,脉搏弱得测都测不到,医生给你输了三袋血你才稳定下来,医生说要是再耽搁一会儿你就救不回来了。”

计江淮垂下了头,乌以沉昏睡了一天一夜,他就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身体早已到了极限,眼睛更是累得发酸,可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倒在血泊里朝他奸笑的乌以沉,乌以沉浑身是血,嘴角还挂着被血浸红的呕吐物残渣,乌以沉就像是刚吃完人肉的恶魔,肆意地在盛宴中对他嘲笑。计江淮被吓得动弹不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感官被放大到了极致,即使乌以沉已倒下,计江淮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乌以沉的身体,生怕他再有任何动静。计江淮的身体就这么僵硬了很久,直到外面的晨光照进客厅,光线照亮了他的眼眸,驱散了那血腥现场的阴暗,计江淮才能缓缓清醒过来,恐惧告一段落,计江淮意识到自己该赶紧去打急救电话。

计江淮忍不住去想要是那天晚上他睡得熟一些、再晚一些起床,那么他看到的将会是倒在死血里的乌以沉的尸体。

乌以沉也没想到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乌以沉的胃部已经没有特别明显的疼痛感,但依旧有隐隐的不适,那种感觉像胃部被真空绞缩了一样,虽然很令人在意,但也还能忍受,这种不适感会一直伴随他直到死亡或痊愈,他的身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饮食无忧无虑了。

计江淮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说:“家里的那滩血还没清理,现在已经干掉了,我不敢洗,可能要叫个清洁工过来弄。”

乌以沉说:“那就叫吧,麻烦你了。”

计江淮听到这柔软的话时明显愣了一下,乌以沉竟然还知道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人病了真是会说出一些稀奇的话来。

计江淮拿出一份检测报告,他递给乌以沉看,说:“你的基因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没有靶向药可以吃,只能靠化疗和吃免疫药,但你现在的身体还很差,得养好身体后才能开始治疗。”

乌以沉随意翻着自己的基因检测报告,他没怎么看懂报告上面的专业术语,但他知道免疫治疗和靶向治疗是目前治疗癌症效果最好也是最低副作用的治疗方式,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用上靶向药,对抗不同的癌症需要的靶向药也各不相同,而目前市面上成熟的靶向药少之又少,做基因检测就是为了找出哪些药物能更有效对抗病人体内的癌细胞,而乌以沉体内的癌细胞恰好就没有适合的靶向药可以治。

以乌以沉的肿瘤扩散情况来看,使用化疗与免疫治疗相配合的疗法是最有效的,但乌以沉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无论哪种治疗方法都会增加乌以沉的身体负担,所以只能等乌以沉修养好身体、提高基础免疫力之后再接受治疗。

但也可能从此身体情况一落千丈,再也达不到可以接受治疗的程度了。

乌以沉放下检测报告,他自嘲式笑了笑,说:“没事呀,反正治不治都只剩那几年命了,拖着这样的身体苟延残喘,不如早点投胎个好人家。”

每次乌以沉用那毫不在乎的语气说话时,计江淮都会感觉心里有堵塞的闷气,他不知道自己在痛苦些什么,他慢慢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背后一直支撑着他的脊椎骨在发紧,他感觉自己的怒气在手掌心里凝聚,他不明白乌以沉到底在笑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在笑,仿佛得癌症的不是他一样。

为什么乌以沉在面对重病时还要这么开朗,计江淮忍不住去想这是不是乌以沉的阴谋,乌以沉在笑计江淮对他的过分担忧,在笑会害怕他突然死去的计江淮。

计江淮仿佛有些想明白了,而这个答案他也感同身受过。

“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求求你去治疗吧……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乌以沉太清楚计江淮的敏感脆弱了,即使计江淮对乌以沉怀着恨意,计江淮也无法否认自己跟乌以沉的亲密关系,计江淮会情不自禁地去在乎乌以沉,而乌以沉故意在计江淮面前拖着不治疗,故意伤害自己,就是为了让计江淮的精神跟着他自残的刀片一同动摇,血液从乌以沉的喉咙里喷溅出来,却染红了计江淮的记忆,乌以沉一边嘲笑着他的恐惧,一边割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给他看,计江淮的应激反应就是乌以沉最好的兴奋剂,在最后有限能自由活动的时间里给计江淮留下永久而牢固的阴影,这比弱不禁风的遗言遗照有用多了。

计江淮自己也用过这样卑劣的手段,所以他太清楚了,他也知道在他人面前自残会产生怎样的优越感和控制感,这样羸弱的自己也能让别人惊慌失措,要是能稍微用此勒索到别人的愧疚和同情心就更好了。所以计江淮太懂乌以沉在他面前自残的目的了,乌以沉就是在威胁他,逼迫他用尽力气去记住乌以沉,刻着乌以沉名字的项圈会一直伴随他直到他们在阴间重聚。

计江淮在一瞬间想到:要是那天晚上他见死不救就好了。

其实那天晚上计江淮在打完急救电话之后,计江淮也有一瞬间的后悔,但是救护车已经派出,他再取消会显得蹊跷,还会引起医生的注意,而且还不知道乌以沉的昏迷会不会自行苏醒,所以救护车还是顺利赶到把乌以沉抬上担架带走了。乌以沉被送去了急诊重症监护室,计江淮则去给乌以沉办理挂号手续,值班的护士对他态度很敷衍,计江淮又很疲倦,折腾了好久才交完救护车和救治的钱。

明明有过残忍的想法,但面对躺在病床上的乌以沉又做不出来了,乌以沉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医生便将他从监护室转进了病房,彼时天已经亮透了,医生也说计江淮可以回去休息了,但计江淮却不敢从乌以沉身旁离开,他害怕自己睡着了之后乌以沉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出于愧疚,出于担忧,也是出于恐惧,于是计江淮在乌以沉床边守了一天一夜。

昨天晚上计江淮想回家洗澡睡个觉,但一打开家门就被扑鼻恶臭熏得头晕,原来那天晚上走得太匆忙,忘了关暖气机,流动的暖气将客厅里的血臭味和呕吐物味烘得满屋子都恶臭无比,地上的那一滩血已经凝固氧化,变成了黑色的硬块,呕吐物残渣也结了团,引得苍蝇在聚堆啃噬。医护人员来抬乌以沉的时候踩乱了血水,现在整个客厅都布满了凌乱又黏糊糊的脏脚印,计江淮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拖鞋发出黏腻的异响。这片残局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清理完毕,而计江淮已经累得不行了,他没有办法就着这样的恶臭入眠,他只能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去外面住了一晚酒店,然而陌生的环境和床垫让他辗转难眠,计江淮只浅浅地睡了两三个小时便又起身去医院守着乌以沉了。彼时乌以沉还在昏迷,医生给他吊了一瓶营养液,计江淮就坐在一旁数着吊瓶里的滴液数量。

所以乌以沉苏醒后轻轻一叫他就听到了,因为计江淮根本没法休息,精神紧绷得像下一秒要崩断的弦。

计江淮把自己的脸遮住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乌以沉不清楚计江淮是用怎样的表情和心情说出这样的话,是苦苦的哀求?还是不耐烦的命令?

而计江淮不想对自己的话作太多解释,他现在只想一个人清净一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让乌以沉自己一个人思考自生自灭的意义。

在陌生的酒店里睡不着,计江淮最终还是回了家,昨晚他回来的时候打开了所有窗户通风透气,现在屋子里的恶臭味已经淡了许多,但经过客厅时还是会被那一大片污渍恶心到,计江淮花高价请了两个清洁工,清洁工见过不少肮脏的大场面,但还是被这如同凶杀案现场一样的血迹吓到了。

在清洁工处理血迹的时候,计江淮先去睡觉了,他拉上窗帘,戴好眼罩,将自己埋进厚实的被窝里,熟悉的床垫和枕头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他逐渐陷入沉睡,然后又梦见了乌以沉那张恐怖的笑脸,乌以沉滴答着一身血水爬上了他的床,躺在他背后静静地笑着。

两周之后,乌以沉的身体好转,医生检查了之后决定开始让乌以沉接受癌症治疗,医生给乌以沉制定了四个疗程的治疗方案,每个疗程为四周时间,在第一周和第二周连续每天都打针用药,之后停止用药观察两周,再根据身体的恢复情况和癌细胞的变化调整下一个疗程的用药。

乌以沉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所以用的都是昂贵的进口药物,医生给他粗略算了一下,一个月的药费就高达十万,几千块钱的一盒药里只有十几颗药丸,按照重量来换算价格,一克药丸的价格能比拟上黄金。

乌以沉的第一次化疗是在坐在输液厅里吊水,输液瓶上写着一串看不懂的化学名字,透明的药水顺着软管流进乌以沉的手背静脉里,刚输液不久,乌以沉就感觉头晕脑胀、心跳急促,只是静坐着就有些呼吸不畅。化疗的毒性副作用因人而异,而大部分人都会在第一次化疗后产生具大的药物副作用,心率急促、呕吐、腹泻、食欲不振、嗜睡、便秘、脱发等等,在两个疗程之后身体便会逐渐习惯化疗的影响,这些症状也就会减轻了。

整个输液大厅宽敞明亮,数十排不锈钢长椅摆满了整个大厅,即使是工作日也人来人往,孩子的尖锐哭闹声贯穿双耳,中年人的通话声叽叽喳喳,老年人外放着视频一刻不停,这些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特别地不舒服。乌以沉靠在椅背上,他感觉自己累极了,左手吊着针,右手却连举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他侧头看向旁边空荡荡的座椅,心里落寞地想着计江淮怎么还不来啊。

这两周乌以沉都在住院治疗,计江淮只偶尔带着饭来看他,自从乌以沉吐血送医抢救之后,计江淮就对他的态度变得冷淡了,虽然每天还是会按时送饭过来给他吃,但一直都没什么好话说,今天也是如此,医生说乌以沉打完化疗针之后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乌以沉给计江淮打了电话让计江淮来接他,但是到现在计江淮都还没来。

在吊完点滴之后,计江淮才姗姗来迟,他还推来了一个电动轮椅,正是计江淮之前腿伤住院时坐过的。乌以沉打完针的手背还在泛红冒血,他有些生气道:“你太慢了!”

计江淮解释道:“我听说打完针会头晕想吐,所以给你带了轮椅,你不用吗?”

乌以沉试着站起来,确实还有些头晕,他乖乖坐在了电动轮椅上,任由计江淮把他推去了车上。

家里客厅的血迹已经清洗完毕,清洁工还把沙发也擦了一遍,但乌以沉不可能还睡在沙发上,于是乌以沉又睡回了床上。

两周未回家,家里多了一大堆营养补品,厨房里的不健康零食全都被没收了,就连乌以沉的咖啡机也被关进了储物间。计江淮不准他再随便吃东西,于是早早就学会了做病人餐,全都是些好消化又高营养的食材,厨房冰箱里塞满了高蛋白的肉食,橱柜里堆满了养生中药,还买好了破壁机以防万一乌以沉只能吃流食。

但刚做完化疗的乌以沉根本没有胃口,他的胃部一直在痛,吃东西胃部会有抵抗感,不吃东西又会绞着痛,还容易低血糖,他吃了止吐药之后才能勉强喝下一碗肉粥。刚吃完晚饭不久,乌以沉就犯了困,以往这个时间他的夜生活才刚开始,而现在就已经困得不行了,乌以沉随意洗了个澡,一躺上床便睡着了。

睡得早,又起得很晚,乌以沉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又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个小时,最后肚子饿得不行了他才肯爬起来,一下床站起,他便感觉胃部在剧烈地干呕,胃袋绞缩着想要往外喷溅点东西,但内部早已消化得空空如也,乌以沉只能吐出黑色的胃酸,生理性眼泪从他眼眶里挤出来,他出了一身冷汗,四肢因为低血糖而发虚。

乌以沉的胃袋变得矫情,这也不能吃,那也吃不了,吃多了会难受,吃少了又容易饿,乌以沉只能少食多餐,一顿只能吃六岁儿童般的饭量,但没过两小时就又饿了,计江淮只能提前煮很多容易消化的面食或粥食,煮好了就封上盖子存在冰箱里,等乌以沉什么时候突然饿了,便可以直接从冰箱里把食物拿去微波炉叮热了吃。

化疗是一种利用化学药物来杀灭肿瘤细胞的治疗方法,化学药物会杀灭肿瘤细胞,也会误伤到正常的细胞,要是误伤到了口腔里的味觉细胞,便会使病人暂时丧失味觉能力,还会让病人对苦味的感知变得敏感,即使是喝水也会感觉嘴巴泛苦。乌以沉的口味几乎大变样,以前他爱吃的现在他看一眼就要反胃,以前他看不起的,现在又是为数不多能平稳吃进肚子里的。在接受化疗的几天之后他逐渐失去了味觉,吃什么东西都是没有味道的感觉太可怕了,无论是白糖还是盐块放进嘴里都像在吃着灰尘,他喝着计江淮给他熬的鸡汤,汤底里堆着西洋参片,而他只能喝到微微泛苦的白开水,他无论嗅闻还是进口尝都感知不到味道,只能靠大脑缓慢地回想食物大概的味道。

乌以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脸色也没有以前那么明朗了,他每日都变得很早睡,又很晚才能起来,一起来便会反呕个不停,干呕完了,勉强吃点东西,又要去医院打针吃药,如此反复一周后,乌以沉虚弱得连去医院也要坐着轮椅了。

乌以沉就像一个漏电的机器人,电池永远无法充满,也很快就用完了电量,免疫细胞和肿瘤细胞在他的身体里打着架,双方都在大量地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能量,他只剩下微乎其微的能量去维持日常机能的消耗,乌以沉变得很容易疲惫,他连在家里走动都觉得累,更难以出去外面了。

于是计江淮变成了维系家庭的重要人物,一切采买都需要靠计江淮,计江淮买菜回来之后还要做饭和做家务,乌以沉有力气的时候也试过下厨房,但因为味觉紊乱,他做出来的饭菜味道总是过淡或过重,所以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蒸煮,重要的菜式和熬汤还是得靠计江淮来做。

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一疗程的打针期,可以暂时歇下来不用去医院了,乌以沉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因为每天都要打针,乌以沉的左手手臂和手背上布满了消不掉的针孔,洗完澡之后还会发痒,不明真相的旁人看到了还会有不好的揣测。医生建议乌以沉在手臂里埋一个输液港,乌以沉同意了,医生在他手臂上打了麻药,然后用手术刀割开开他的上臂皮肤,往他的皮下埋了一块输液港,再用镊子将输液港的软针与静脉血管连通,装配好输液港后就可以缝合手臂皮肤,从外部来看手臂上会突起一个硬块,以后扎针会直接扎进皮肤里的针座,再由针座将药水输送进静脉里,这样针口愈合得更快,血液感染的风险也会降低。

天逐渐冷了,即使待在有暖气的家中,乌以沉也需要穿着毛衣毛裤,他的身体对温度变化很敏感,只是去阳台收个衣服就会喷嚏连连,晚上睡觉更是要踩着热水袋才能让脚尖暖和起来,同样发冷的还有他的头顶,化疗会损害毛囊细胞,乌以沉每次梳头都会梳掉一把头发,连洗头都不敢用力搓,逐渐地他的头发变得稀疏,寒风在他发间畅通无阻。

某天乌以沉异常地起得很早,他摇醒了熟睡当中的计江淮,计江淮朦胧着眼睛坐起来,他看见乌以沉手里抓着一把黑色的东西,那是乌以沉掉下来的头发。计江淮回头一看,乌以沉的枕头上也落满了乌黑凌乱的碎发,就像是可怕的诅咒现场一样。

虽然两人都早有变成秃头的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乌以沉变成这样时,还是有些惊愕得不知所措。病症在乌以沉的身体里激斗,现在终于也外现到外表上了,乌以沉沉默地搓着手里的头发,计江淮的心情也陪着他一同变得沉重,两人靠坐在床上沉思了很久很久,最后计江淮将乌以沉手里的头发抓走丢进了垃圾桶里,计江淮跟他说:“我们去买顶帽子吧。”

乌以沉很久没有出门是去医院以外的地方了,只是隔了几个星期便感觉恍如隔世,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但市区里还是静悄悄的,天空依旧灰蒙蒙一片,冷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乌以沉看了眼天气预报,今年的冬天还是与往年一样冷,而他却感觉格外地寒。

计江淮带他去商场里买帽子,乌以沉以前没有买过针织帽,他觉得那种帽子太傻气,现在他的头发稀薄得可怜,风一吹就能吹散一两根,他就像是蒲公英一样好笑。

商场离家里不远,乌以沉和计江淮打算走着去,乌以沉身上穿了毛衣和大衣,脖子也围了围巾,手上还戴着手套,他感觉衣服压在他身上特别沉,他有些跟不上计江淮的脚步了,他把手向计江淮张开,他说:“我冷。”

计江淮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揣进了大衣兜里,计江淮没有戴手套,但手心依旧炙热,比乌以沉戴着手套的手还要温暖。两个男人手牵着手还是会有些引人注目,有几个行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表情像看到了脏东西一样嫌弃。

商场里很温暖,乌以沉的手指也终于暖和起来了,除了买帽子之外,计江淮还想买一些日用品回去,他们推着购物车在商场里慢慢走,商场已经先一步摆上了过年的送礼礼盒,到处都喜气洋洋的,金灿灿的巧克力球堆得像山一样高,蓝色大圆罐曲奇摆满了整个台面,计江淮选了几盒巧克力和即食面包,还买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糖果,不知不觉间计江淮已经变得比乌以沉还要可靠了。

在路过服装区的时候,计江淮给乌以沉选了一顶黑色的针织帽子,乌以沉戴上之后,他看着镜子里苍白憔悴的自己,脸色蜡黄、眼眶突出,看起来像歹徒一样,他说:“丑死了。”

计江淮看了看乌以沉,又看了看镜子里的乌以沉,他说:“再买个口罩吧,全遮住就不觉得丑了。”

冬天的口罩内里是带毛绒的,贴着皮肤很舒服,全遮住之后确实不觉得丑了,乌以沉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

计江淮去排队结账,乌以沉则去找了个地方坐着等,商场对面的咖啡店洋溢着麦子和咖啡豆的香味,乌以沉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咖啡了,便去偷偷买了一小杯热咖啡,热气腾腾的咖啡蒸汽扑在他脸上,他小口尝了一下,却感觉苦味冲脑,仿佛被灌了一鼻子极其健康的中药,他皱着眉头把咖啡咽了下去,苦味还在他五脏六腑里流窜回荡,他依稀记得这家咖啡店的咖啡并不难喝,是他的身体让他把咖啡变得苦涩难饮。

咖啡对胃不好,计江淮不让乌以沉喝咖啡,所以在计江淮出来之前乌以沉就偷偷把咖啡倒掉了。计江淮双手提着几个大购物袋出来找乌以沉,乌以沉想帮计江淮提东西,计江淮犹豫了一下,给他提了最轻的零食袋子。

回时的路与来时的路无异,乌以沉却感觉漫长了许多,手心被塑料袋子勒得发酸,他逐渐走在了计江淮的身后,计江淮双手提着大袋的重物依旧步伐轻松,乌以沉没法再用牵手牵制住计江淮,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丢下了。乌以沉忽然感觉自己很悲哀,之前他还想着可以用生病来博取计江淮的照顾和同情,可现在他变得体弱多病、狼狈不堪,就连跟上计江淮的步伐也变得艰难,比起治疗带来的各种身体副作用,心里的不安感更令他难以接受。

回到家之后乌以沉累得直接瘫软在沙发上,他感觉浑身发软,额头还有些发冷,脑神经在隐隐作痛,乌以沉以为又是化疗的副作用,便早早地上床睡觉了。然而头痛症状愈演愈烈,乌以沉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发冷变成了发烫,他应该是发烧了。

以往发烧乌以沉会一个人硬捱,可这次发烧得很快也很厉害,连翻身都会引起脑神经剧烈疼痛,乌以沉艰难地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他给计江淮打了个电话把计江淮叫来了,计江淮一摸乌以沉的脑袋就明白了情况,床头灯一开,计江淮才发现乌以沉的脸都烧红了。

乌以沉的身体冷得发抖,计江淮把暖气机温度调高,又给乌以沉添了一床厚被子,乌以沉整个人都蜷缩进被子里,然而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计江淮去给乌以沉找止痛药和消炎药吃,还给乌以沉额头上贴了散热贴,乌以沉吃了药之后好受了一些,但仍然有些神志不清,乌以沉抓住了计江淮的手,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你别走……”

计江淮抓住了他孱弱的手,跟他说道:“你先休息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现在还不是计江淮的睡觉时间,而且房间里的温度太高了,他会睡不着。乌以沉却不肯松手,他依旧用力地抓着计江淮的衣服,他躲在计江淮的身后避开床头灯的光,他有些委屈道:“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你为什么不等我……”

计江淮想了想,才想到原来乌以沉在说的是刚才回家的事情,其实计江淮也有察觉到乌以沉的步履蹒跚,但他很坏心眼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所以可能是乌以沉着急了,追得太快了,才受凉发烧的。

计江淮有点心虚,他将右腿的裤子卷起来,将右腿的义肢拆下来了,义肢掉在地上“咚”地一声响,计江淮抓着乌以沉的手往自己右腿残肢上摸,计江淮哄着他:“你看,我没有腿了,我哪里也去不了。”

乌以沉有些愣怔,他用手兜住了计江淮的残肢,那残缺的膝盖无法着地也保持不了平衡,是计江淮能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标志。

乌以沉有些安心了,他紧紧抓着计江淮的手,在药效的镇静作用下缓缓睡去。

短暂的修养停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又到了要天天去医院打针吃药的日子,乌以沉躺在床上一点也不想起来,他的身体好不容易才从副作用中缓和过来,积攒的精力也才勉强够出门,现在又要去医院接受化疗的摧残,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

这种感觉很像厌学,乌以沉想起了大学时天天早起上早八的日子,他也是这样躺在床上焦急地翻来覆去,既想找出身体不适的借口,又被焦虑折磨得浑身不自在。

计江淮算着时间,他要在医生下班前把乌以沉带去医院打针,他强硬掀开了乌以沉的被子,将乌以沉横着抱了起来,乌以沉的体重下降了很多,抱起来也没有那么沉重了,计江淮将乌以沉抱去了浴室,将乌以沉放在马桶上,计江淮给乌以沉接了温水刷牙,还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乌以沉手心里,计江淮跟他说:“早点打完针早点回来,再晚些就变冷了。”

越是靠近春节,天气便越是冷飕飕的,南方的寒侵骨入肺,健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体虚的病人,乌以沉感觉自己生病的时机真不合适,他真希望自己能死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

乌以沉慢吞吞地洗漱好,又慢吞吞地穿上层层厚衣服,即使动作如此慵懒,但依旧免不了要中途停下来歇息,光是出门就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剩下的路乌以沉就干脆坐在轮椅上任由计江淮推着他走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乌以沉提前吃了止吐药,化疗会让他头晕想吐,之前打完化疗针后他就忍不住当场吐在了地上,从此他便把吃止吐药当作打针必备了。

趁着乌以沉去打吊针,计江淮去药房帮乌以沉拿新的免疫药,临近春节,很多医护人员都请假回家过年了,医院的人手不足,开设的服务窗口变少,虽然病人的数量没有太大变化,但排队的病人都挤在一两个窗口里,队伍变得又长又慢。在去缴费的时候,周围的人太吵,计江淮没有听清楚收费站护士的问话,护士重复说了三遍计江淮才听明白,护士遮了一半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些许不满,计江淮听到她那不耐烦的语气一下子想起来了,他在送乌以沉来这间医院抢救的时候也是被这位护士嫌弃了。

交完药费之后,计江淮拿到收据想看看这位护士是谁,却意外发现护士的名字很眼熟,护士叫黑晓蓝,计江淮总感觉这名字在很久之前就听过,是同班同学吗?不对,感觉关系应该更亲密一些……

计江淮拿了药,回到了输液厅,乌以沉的样子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埋怨计江淮离开得太久了,乌以沉把头靠在计江淮的肩膀上,他嘟囔着问:“这么多人吗?”

计江淮漫不经心道:“天冷了就多人生病了。”

乌以沉把头凑过去看计江淮手里的收据单,上面的药品名和总价都与上一次没什么大差别,乌以沉问他:“你在看什么?”

计江淮指着收款员的名字,他说:“我总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乌以沉蹭着计江淮的肩膀,他想了想,说:“我没见过,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吧。”

输液的时间无聊又沉闷,乌以沉一看手机就头晕,他无所事事,就算只是个不清不楚的名字,他也想借此多跟计江淮聊聊天。

乌以沉问他:“你是以前的同学吗?”

计江淮说:“不是,这个姓氏不多见,如果是同班同学我肯定会有印象。”

乌以沉问他:“是亲戚朋友吗?”

计江淮说:“不是,我完全不记得亲戚的名字。朋友……我也没几个朋友。”

乌以沉顿了一下,问道:“是冥塔的人吗?”

计江淮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勉强镇定下来,说道:“……不是。冥塔不会暴露名字的。”

乌以沉又停顿了下来,这次的沉默让人惴惴不安。

“是你失踪的时候认识的人吗?”

计江淮的心情变得很难受,这些年来两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计江淮的出逃失踪,计江淮有错在先,他恐惧着会被乌以沉兴师问罪,但乌以沉似乎对他的出逃过程并不好奇,也没有询问他在外面度过了怎样的生活,乌以沉就像是在等待在外玩够的狗回家一样,从容不迫又慢条斯理,算准了时机又将计江淮买了下来,而计江淮出逃的事情仿佛被刻意抹去了一般,计江淮也觉得这样的心照不宣才是最能将这段关系维持下去的方式。

计江淮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乌以沉也没有强行要求他回答,乌以沉换了个问题:“这是你的前女友吧?”

计江淮一愣,他记忆的断线终于连起来了,在遥远的稚嫩时光里计江淮曾经跟一个叫“小黑”的女生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不过是两个无聊寂寞的人在相互依靠而已。计江淮记得那是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间高中旁边的早餐店里卖包子,他记得炎炎夏日里热气腾腾的馒头蒸笼,和冬天里被冻得硬邦邦的预制八宝粥,几乎每个上学日店门口都挤满了来来往往买早餐的学生和家长,他们排着长队叫唤着要买什么馅的包子,每说一样,计江淮就要在心里计算着总数,还要找零钱数硬币。这样忙碌又繁琐的生活里,小黑就像是一个喘气口,计江淮只有在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某天开始计江淮就联系不上小黑了,发的信息过了很多天都没有收到回复,起初计江淮以为是小黑要高考了所以暂时不看手机了,但高考结束后过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小黑的信息,再之后就是计江淮辞去了早餐店的工作,存有小黑联系方式的手机也被冥塔没收了。

乌以沉看计江淮在沉思,便问他:“怎么,真是你前女友?”

计江淮点了点头,他说:“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差不多有15年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乌以沉问他:“那你要去找她相认重聚吗?你不用在意我的。”

计江淮能听出乌以沉是真的不介意,反而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在里面。计江淮有些犹豫,事到如今对方可能都不记得这段酸涩往事了,过去不告而别的理由可能也不值一提,他又何必在这里自作多情,而且就算黑晓蓝想起来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已经不是能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了,没准黑晓蓝已经结婚生子,在这个岁数依旧单身才是稀奇的。

计江淮摇摇头,说:“不用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没有必要让她记起我来,没准她当年不告而别可能只是懒得再应付我罢了,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能看到她在安稳地生活就已经够了。”

“嗯……”乌以沉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够尽兴,他问:“如果她当年继续跟你保持联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计江淮细细回忆了一会儿,虽然是15年前的事情了,但因为这场萍水相逢太过珍稀,有些事情还是能够依稀记起的。

“我记得她好像很喜欢画画,还说以后想当漫画家,我就跟她说,我会弹钢琴,我可以在她画画的时候弹琴给她听……”

计江淮说不下去了,时过境迁,那不过是懵懂青年随口一说的愿景而已,黑晓蓝没有继续她喜欢的绘画,反而在做着与艺术并不沾边的护士工作,说明她一定是遭遇了巨大的挫折和摧残,15年过去了,黑晓蓝没有成为漫画家,计江淮也没有学会弹钢琴,他们都在对生活低头妥协。

计江淮紧紧捏着收据单,方才还在为黑晓蓝不耐烦的态度感到不满,现在感同身受了之后,便觉得无所谓了。

在谈话间乌以沉的点滴快吊完了,计江淮去叫护士来拔针,在拔针后不久,乌以沉就产生了剧烈的反胃感,幸好之前吃了止吐药,现在他还不至于当场吐出来。计江淮把呕吐袋撑开放在乌以沉的腿上,乌以沉望着呕吐袋许久也吐不出东西,他早有料到会有剧烈反应,所以只吃了很少的早餐,现在他除了想吐之外还有些低血糖,脸色青白,身体发抖,肚子还饿得咕咕叫,计江淮赶紧推着他去医院附近的早餐店给他弄些东西吃。

现在不是吃早餐的时候,早餐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在,计江淮点了两盘肠粉和两杯豆浆,老板看了一眼计江淮和乌以沉,老板问计江淮:“这是你哥哥吗?”

计江淮快速说道:“是我朋友。”

计江淮和乌以沉约定好了在外面要相互称谓为朋友,毕竟世人对同性情侣的态度很微妙,就算以防万一也好,说是朋友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歧视和麻烦。

老板熟练地蒸着肠粉,很快,两份香喷喷的肠粉便递了上来,乌以沉的脸色依旧青白,他的手指发软握不动筷子,计江淮便帮乌以沉把肠粉拌上酱油,又切块递到他嘴边喂他吃,可能是动作有些亲密,老板的眼光一直在好奇地瞟过来,计江淮忍着心里的不适,强装着镇定继续给乌以沉喂食。

许久的视线观察之后,老板突然出声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你很像我的高中同学。”

计江淮有些惊诧,他回头看向早餐店老板,老板的脸确实看起来有些熟悉,特别是眉眼部分,但距离他们的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人的样貌和体型都变化很大,计江淮惊讶于老板竟然能一眼就确定他们年少认识。

计江淮老实道:“确实是有点眼熟,但我不记得了。”

老板往前走了两步,他站在计江淮旁边,他的贴近让计江淮的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计江淮有些不自在的畏缩,他抬头看向老板,这种仰视角度猛地让他的脑海闪过了一瞬间的场景,就像黑夜里的一束月光瞬间照亮了周围的坟地,计江淮还无法理解那种本能的畏惧,他只感觉有一种熟悉又恶心的感觉闪过心头,计江淮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应激反应吓了一跳,他的眼皮激烈地抖动着,膝盖好像感觉到了水泥地的硬寒。

老板俯视计江淮的眼神很奇怪,那眼眸里不只是遇见老同学的熟悉,还有一种微妙的、失而复得的珍视,这种感觉令计江淮浑身都很不舒服,计江淮想逃走,却感觉有镣铐将要锁紧他的脚踝。

老板跟计江淮说:“我们见过的,可能当时你没看清我……”

“你们认识吗?”

乌以沉的声音打破了无声的试探,乌以沉看出了老板的不怀好意和计江淮的心惊胆颤,而且老板离计江淮太近了,就算之前认识也不至于贴得这么近吧。

老板看出了计江淮的不安,他后退了几步,留给计江淮一些自我保护的空间,老板坐在了对面桌的椅子上,他转换上轻松愉快的表情,他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呀,你不记得了?也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老板又看了一眼乌以沉,看出了乌以沉在硬撑着身体,老板体贴道:“你的身体很不舒服吧,吃不完的话我帮你们打包吧,钱就不用给了,就当老同学相识一场。”

计江淮确实没法再在这里吃下去了,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计江淮却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还没有回想起这个老板到底是哪个高中同学,但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确认了他们曾经肯定相识,不然计江淮的身体也不会听话地产生应激反应。计江淮不安就在于自己一无所知,他需要时间去回想这种朦朦胧胧又确实存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且不知道老板是顾忌乌以沉的存在才没有把话说完全,还是有些话对谁都不能直说,计江淮总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最后老板帮计江淮把肠粉打包了,计江淮小声道了谢,他推着乌以沉往店外走,老板突然在后面叫住了计江淮:“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我是李匙,钥匙的匙,你要是饿了就再来啊!”

李匙,李匙,这两个发音如一道惊雷炸响在黑夜的平野上,计江淮终于想起来了,在冥塔之中有一个调教师就叫李匙,但因为调教师都戴着口罩,性奴又大多跪着,所以计江淮才会在仰视李匙时产生对冥塔的阴影应激。

自从半年前冥塔被一场大火烧毁之后,所有性奴和高层调教师全都消失不见,他们不知所踪,也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那么李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明目张胆地开了一家早餐店?李匙竟然还是计江淮的高中同学吗?计江淮感觉自己的脑袋乱得要烧起来了,他没注意到自己在冒着冷汗,脸色也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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