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在乌以沉的小区里逐户排查,终于在某个住户的阳台上找到了一个角度合适的摄像头,摄像头拍到了失火的那天晚上,从空中的某个方向飞来了两架航拍机,在放大修复画面之后,警方发现航拍机下面系着一包可疑的物品,航拍机直往乌以沉家方向飞去,半个小时后航拍机原路返回,系着的物品却不见了。
警方推断那是一种敏感易爆的火药包,从高空摔下来之后就会因撞击而迅速起燃,前院和后院又种满了可燃的植物,所以火势一下子就猛烈起来了,这样迅速而残忍直接的纵火手段带着满满的杀意,要是那天晚上乌以沉和计江淮睡熟了,很有可能在觉察到火势之前就被迷烟熏死过去了。
在确定好航拍机的大致来往方向后,警方又调取了沿路的数百个监控摄像头,好在沿路上有几栋办公楼,楼顶的摄像头也拍到了航拍机的踪迹,追根溯源找到机主只是时间问题。
计江淮还在医院住院治疗,烧伤痛与截肢痛不一样,烧伤会伴随层层裂皮的疼痛和无数水泡撑开皮肤的刺痒,渗透液会不受控制地从组织破裂处流出来,只需要几小时就会浸湿一整张吸水垫,液体变硬发黄,又会加剧伤口的酸痒。初期计江淮的腿上还鼓起了无数巨大的水泡,组织液撑开真皮,将皮肤撑得又薄又肿,脓水通黄,水泡像蘑菇一样层层叠叠寄生在他的烂肉上,瘙痒和灼痛从腿部神经传遍全身,医生不让计江淮去挠水泡,只允许护士帮他刺破一些特别大的水泡,每次扎破水泡,针管里都会吸上半管浑浊的渗透液,破裂开的皮肤像湿哒哒的塑料袋一样皱缩在一边,皮里能看到布满红黑色血管的嫩肉。
计江淮每天都要换两次药,每次换药计江淮都疼得受不了,翻开绷带就好像撕开了计江淮的皮,白色的绷带被渗透液和敷料浸得发黄发硬,那烧伤药膏味本就刺鼻,被包裹着腌几个小时,又多了一层腥臭味。换药需要先洗去上一次的敷料,尽管只是水流经过伤口,伤口也依旧受到水液重量的压迫,计江淮习惯了忍耐,但也还是疼得眼眶酸涩,他双手紧紧地抓着病床上的栏杆,偶尔还会因为过于疼痛而痉挛,冒出来的冷汗浸湿了病号服,换药结束后他累得只能虚弱地喘气,墙面上的时钟冷漠地扫着分秒,他无法不去想再过几个小时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乌以沉给计江淮升级让他住进了单人病房里,还给计江淮找了优秀的烧伤医生,医生见多了这样的伤势,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计江淮老老实实养伤,不出一个月便能下地行动。只是一个月对于计江淮来说是25万秒的折磨,他痛得食不下咽,唯一的渴求只剩下止痛片。
计江淮的左腿受伤,右腿的义肢又被烧得报废,乌以沉还要处理火灾和找新住所的事情,没法天天留在医院里,乌以沉便给他请了一个全职男护工,男护工每天都给计江淮准备清淡养胃的一日三餐,帮计江淮翻身擦身体,还要帮计江淮解决上厕所的问题,计江淮不习惯被人伺候,他只在住院初期接受了几天的照顾,等伤势好转之后就拒绝了护工的全天陪护,只让护工在饭点送饭过来就够了。
虽然双腿动不了,但双手还是能正常动的,计江淮要了一个电动轮椅,平时他就坐在电动轮椅上自行移动,单人病房的好处就是有独立厕所,行动空间也比较大,他可以把轮椅开进厕所里,再用双手慢慢将自己移动到马桶上,于是上厕所和擦身的事情便不再用别人帮忙。除了换药时间要待在病房里,其他时间计江淮都坐在电动轮椅上到处走,医院里有运货专用的大电梯,他可以开着电动轮椅上下楼,住院部楼下有一片小花园,很多病人都会在那里休息解闷,计江淮也会带着泡泡的骨灰罐去花园里晒太阳。
泡泡的遗骨被送去宠物火葬场处理了,入殓师清理了泡泡的遗骨上的泥土脏污,还原出骨头应有的灰白色,散碎的骨头被装进宠物专用的陶瓷骨灰盒里,那骨灰盒像个圆润的糖罐,只有巴掌大,盒盖上雕着一只小狗的轮廓,入殓师还给小狗的脑袋涂成了黑色。
骨灰盒的大小刚好能放进轮椅的水杯座上,水杯座在轮椅的侧边,计江淮的手耷拉下来刚好就能摸到盒上的小狗雕像,小狗的脑袋硬邦邦的,像鹅卵石一样。
乌以沉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定了一个月的房间,因为是连住一个月的大客户,酒店经理对他照顾有加,他不在房间的时候会有清洁工上门清洁和送水果,他乱放的衣服会被折叠好放进衣柜,脏衣篓里的衣服也会被及时收走洗净烘干再打包送来,酒店里有24小时营业的餐厅,乌以沉随时都可以去吃饭,不愿意走动的时候还可以打个电话把饭送到房间里,吃完还不用自己收拾,比在家里要享受多了。
除了处理火灾的后续,乌以沉还要物色新的住所,计江淮对房型没有要求,乌以沉则想要一套高楼大平层,最好是精装修能拎包入住。但最近开售的一手新房并不多,想直接入住只能选二手的房子,中介带乌以沉去周边各个城市都看了房子,最后乌以沉在滢水看中了一套精装修的二手房,三百平的面积,三房三卫一厅,还有一个大露台,楼层很高,位置靠近地铁站,不远处就是商业街,衣食住行都还算方便。房价、各种房产交易税和中介手续费用加起来也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房主也很爽快,随时都可以过户签协议。
计江淮出不了医院,乌以沉就拍新房子的视频发给计江淮看,计江淮也感觉可以,乌以沉考虑了一天后就直接去跟房主签协议转账了。
在计江淮忙于康复,乌以沉忙于搬家的时候,翟高武车祸案的凶手有了新消息。凶手的旧案被重启,随着旧官员的革职和新证据的浮现,法院重新受理了案件,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已经能确定肇事凶手涉嫌交通肇事罪、妨碍作证罪和偷渡等,数罪并罚,最高判处死刑是很有可能的。而翟家也已经在缅甸召集了雇佣兵,协同中国的警察与缅甸的政府兵一同将凶手抓了回来,凶手被押送回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要是顺利的话,之后的审理和定罪、包括死刑的执行也不过是半个月之内的事情。
在正式将凶手移交给中国政府之前,翟家秘密找了打手潜进了缅甸的看守所里,串通警察将凶手带到没有监控的禁闭室后,将凶手狠狠报复了一顿。鼻梁骨打断了,手指钳烂了,膝盖打折了,还往凶手嘴里塞了排泄物,虽然残忍了一点,但也没伤到要害,出了一口恶气之后,警察便把血肉模糊、意识不清的凶手抬上飞机空运到了渡州,而凶手身上的伤也被解释为是在追捕过程中不小心造成的。
法院给翟高武的车祸案开了紧急通道,凶手落地渡州后的一周内就完成了所有的审问和取证,法院开庭审理的日子也被提上了日程。
翟高武死后的第三个月,一切终于有了结果,在开庭前一天,翟高武一家去看守所见了凶手一面,比起悬赏令上的照片,凶手的样子出奇地老气,由于年纪轻轻就酗酒和吸毒,年仅20岁的男人看起来像30多岁,脸色蜡黄,胡子拉茬,遍体鳞伤,手指更是被包扎得动不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的身体瘦得皮包骨,眼神空洞而麻木,精神也有些恍惚,还因为强制戒毒而身体抽搐。
陪同翟家来的检察官问凶手现在是什么感觉,凶手愣了很久,说:“想快点死。”
检察官问他后悔吗?
凶手点点头,随后补了一句:“后悔也没用了。”
翟爷爷也来了,他想看看凶手到底是怎样的恶魔,但看到那具禁锢在审问椅中枯瘦憔悴的身体时,翟爷爷感觉到了无尽的失望。
检察官问凶手有什么想对死者家属说的,凶手低头想了很久,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开庭那天乌以沉来接计江淮一起过去旁听,那时候计江淮刚换完药,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汗水将他的头发浸成一缕缕,他累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不想去见那个凶手,也不想旁听早已是定局的审判。
计江淮不去,乌以沉便一个人去旁听开庭,翟家一众人已经早早坐在了审判庭旁听席的第一排,从第二排开始则是五年前跑车案的死伤者家属。乌以沉坐在了最后一排,看着前方或愤怒或麻木的家属,他竟然感觉内心很平静,甚至有精力去想翟高武在天之灵看到了他对着遗照痛哭流涕会不会感到害羞。乌以沉看了一眼时间,很快就要开庭了,他心里生起了一丝不舍,今天结束之后翟高武遗留下来的不公就也结束了,他该以怎样的心情去单纯地怀念挚友呢。
审理开始了,狱警将身穿蓝色的囚服的凶手带上被告台,审判长缓缓列着凶手的罪证,话语最后,全场寂静无声,审判长问被告有没有异议,凶手过了很久才回答“没有异议。”
整个审理过程非常流畅,被告的辩护律师也只是象征性地辩护了一下,并没有掀出什么质疑的水花,审判结果毫不意外是死刑,法官落锤之后,全场依旧寂静无声,好像谁都没有缓过神一样,凶手被狱警带走之后,又过了几分钟,旁听席里才有了微弱的哭声。
现在的死刑流程已经很成熟,加上这又是加急的严重案件,在法院出判决结果的一周内就会开始预约死刑车。死刑车是一辆黑白色的长客车,狱警会将犯人押送上车,法医会在车上对犯人进行死刑注射,从死刑开始到犯人心跳停止不会超过五分钟,死刑车会从看守所直接开往殡仪馆,等车子到达殡仪馆时,凶手的尸体便会被直接拉去火化。
乌以沉缓步离开了法院,发现法院外面有一大堆记者在守候,乌以沉下意识躲了一下,很快他发现这些记者并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为了这宗跨国案件而来。乌以沉许久没有关注新闻,都不知道这宗案件已经是热门新闻,翟家派了主理律师去向记者告知审理结果,记者将律师围得水泄不通,乌以沉趁机从法院的侧门离开了。
乌以沉回到医院,发现计江淮正坐在病床上看电视,这宗毒驾案似乎是今天的头条新闻,多家媒体都在现场直播,法院审理结束不久,计江淮就已经从电视上知道审理结果了。
病房内依旧是刺鼻的药膏味,计江淮昼夜浸泡于此,已经习惯了这气味,而乌以沉数日未来,鼻子还是有些不习惯。乌以沉坐在计江淮床边,他想跟计江淮说一些审理的细节,但看到计江淮的神情麻木,乌以沉刚到嘴边的话语好像没了说出来的意义。
由于案情受社会热烈关注,法院只将凶手的死刑日告知给了翟家和跑车案的家属,等乌以沉知道死刑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处决日的数天之后了。翟姐姐说得很艰难,她也有些心神恍惚,语气里有些不知所措和难以置信,弟弟刚死的时候她还能激烈地表达质疑和愤怒,现在撞死弟弟的凶手得到了惩罚,其他受害家属也得到了赔偿,一切都有了回应和结果,而她却感觉很疲惫,连一丝放松和喜悦都没有。
乌以沉也感觉很累,他的活力早就消耗完了,在回酒店的路上他路过了一面反光玻璃,玻璃中的自己看着有些陌生,乌以沉摸着自己的脸,发现自己长皱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