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楼”其实离得并不远,因为和天罡决斗的战场就刚好在“青霜楼”的势力范围内,而自己身受重伤,所以逃的范围也不是很远。如果步行要三天,但是骑马仅仅半天就足够了。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反应过来他才发现原来白鹭离自己这么近。
真是讽刺!自己居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在几乎算是完全陌生的人家养伤,而不选择近在咫尺的“青霜”不过,当时就算是自己想回家,身体无法动弹,没有办法和任何楼里的人联系,想回也是回不去的。
苦笑低头,手无意识地摸着身边马儿的鬃毛,展青涟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天罡”如果不是这次的逃亡,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在这么近的地方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绝色佳人。
打起精神,将对白鹭的惆怅抛掉,嘲笑自己果然还是小孩,对这些事情这么拘泥,还真是幼稚,展青涟牵起马儿,向前方雄伟的建筑走去。
“青霜楼”名为“楼”其实比江湖上第一大堡还要气势磅礴。高大的青墙围成了坚固的堡垒,里面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是“青霜”各大堂的堂口,有着全江湖难得一见的精英云集。而资料、情报以及收集来全江湖的武功秘籍之类,则是放在主楼之中,那里,也就是展家的中枢所在。
来到宏伟的大门前,远远地就看见熟悉的护卫装束,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油然而生,他不由松开手放开马匹就这么跑了过去!突然地,天空落下一道惊雷,照亮了即将开启的大门,而从里面汹涌而出的,居然是惊逃诏地的哭喊。
脚步下意识地停住,被那诡异的气氛所震撼住,展青涟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让他怎么都无法相信的事实!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脸上全是泪痕,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陪伴了自己十四年的名字,展青涟目瞪口呆地看着紫檀木的棺材在众人合力之下抬出,满天的纸钱和着越来越大的雨,宛如重锤一下下敲动着他的心板!
“青涟你死得好惨”
怎么可能?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站着吗?!
“都是‘天罡’!那个该死的恶贼!不光害死了锡孜,连那么小的青涟都不放过!”
锡孜,展锡孜?爹爹!爹爹他已经被“天罡”害死了么?!但是,为什么
“青涟青涟如果你泉下有知,就好好安息吧!这个深仇大恨,我们会帮你报的!天罡,‘青霜’与你势不两立!”够了!现在不是看这场闹剧的时候!展青涟铁青着脸,冷冷地站在送葬队伍之前,气沉丹田,大吼一声:“你们在闹什么!我还没有死!”
活见鬼恐怕就是这种样子吧?众人看到面前横眉怒目的少年,一个个嘴巴里好像填了数十个鸭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展青涟向前,正打算扯住面前最近的倒霉鬼问个究竟,一道跋扈的鸭子叫抢先出口
“哪里来的肮脏小表!这里是你叫嚣的地方吗?!”
抬眼一看,正是自家伯父那个脑满肠肥、什么都不中用但是为人阴险狡诈的男人的儿子,叫什么什么“其福”的家伙,在那里一脸愤怒地看着自己。
什么意思?他居然敢对下一任“青霜”楼主的自己如此放肆?!展青涟心头火起,十四岁的孩子还未蜕化的争强好胜马上抬起了头“你眼睛瞎了吗?我展青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你们还在送我的葬,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是为了让别人看笑话吗?还不快点收回去!”
中气十足的一番话骂完,人们一片沉寂。打从他出现的那一瞬间起就变得万分沉静的队伍,此刻更是静得如同死人一般。众人脸色开始是骇得变成死灰,后来又变成欣喜,最后随着其福的吼叫再次死灰!然后眼光游弋,都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
其福“嘿嘿”冷笑,抱住办膊用眼白看着他“一个小叫花子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还敢来这里叫嚣,不怕找死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展青涟’已经死了!是被那个恶贯满盈的‘天罡’杀死的!你还想来这里冒充?想一步登天也不是这么个方法!”
什么?!展青涟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猪头到底在说什么?!是非黑白都颠倒了不成?!
“展其福!你这睁眼瞎子!我和你在同一个地方住了十四年,你想陷害我十四年,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到底在说什么梦话?!”
“到底谁是在说梦话?我们让我可怜堂弟的娘亲来说说看到底真相是什么!”猪头小小的眼睛里狞光一闪,配上上不了台面的脸,还真是让人做呕!被他指到名的妇人猛地一抖,怯怯的眸子抬了起来,看到展青涟容颜的同时,水气氤氲。
展青涟抿着嘴唇,不说不动,一张还带有稚气的容颜上铁青一片“娘亲,你告诉那个猪头,谁才是‘青霜’未来的主人?”
女人张开嘴想出声,但是又咬住嘴唇。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面前的少年,半晌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吾儿青涟早死于‘天罡’狄狂之手”
一句话宛如天打五雷轰!展青涟只感觉到心脏猛地一紧,气血翻滚,说不出的无法置信,也是说不出的难受!摇晃着身体,怎么可能还站得稳?目光穿越面前碍眼的人,直直看向不停扭头躲避的女人,实在无法相信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说什么?”
声音飘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还有什么?就是说我堂弟、未来‘青霜’的主人已经死啦!你这小叫花子还在那里妄想什么?!连他亲娘都这么说还有假不成?!来人哪!把这个无理小子打死!”
其福得意地狂笑,随着一声呼喝,高头大马的男人们就涌了上来,想抓住他!
“不要用你们的脏手碰我!”
挥手打开面前挥舞的大手,但是他重伤未愈,这一动怒气更是让他伤上加伤!结果手没挥开,倒是被男人抓了个正着。回眸看,对方方方正正的脸上满是不忍和矛盾,正是原先负责护卫自己的侍卫之一。
轻轻的,比微风还要轻柔的声音响起,诉说着自己隐藏起来的痛苦
“你,也要杀我吗?”
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一动,然后就听到男人低低的声音诉说着不容置疑的背叛“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又能代表什么?!“对不起”又能说明什么?
失踪的半个月,回来以后已经人事全非,还要留恋什么?!
闭上眼睛,在面对“天罡”时都没有的脆弱,如此赤裸裸地被这些最亲最信任的人践踏得一无是处!听到兵刃破空的声音,展青涟心知自己没有办法也没有力量躲开,只有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异变突生!
“唉呀”“哇”“你是什么人”之类的声音响了起来,身体被一股大力拉起,然后脸颊贴上柔软的所在,而鼻子中充溢的满是熟悉的香气。优雅却清冷的香气,正如雪后初开的梨花,飘荡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香。
这半个月来,日日萦绕在屋里、在梦中的香气,只有一个人才有。
白鹭?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如九天玄女冰冷的容颜。白鹭一只手抱着他,另外一只手上“雪天残”荡出一片银幕,和着四周飞散的雨丝,将他们两个裹在正中央。
“白鹭?为什么”为什么跟着我来了呢?你不是不愿意和我来“青霜”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却来了呢?这和我的初衷不同啊,我本来想好好偿还你对我的恩情,让你享受到这世间的荣华富贵,但是如今却
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抱住面前比他高出半头的白鹭的脖子,将脸埋入她的肩膀中,任由自己的眼泪流淌。不能让那该死的猪头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不能让那些背叛了自己的人们得意,死也不要!但是白鹭,白鹭
不说话,白鹭抱着他腾空而起,白色混杂着青色,在风中在雨中飞上周围高大的树,几个起落,飞翔的身影就隐没在一片苍翠中。
风声呼啸,闭上眼睛,鼻子酸楚。紧紧抱着白鹭的脖颈,展青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低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身体轻盈地在树上飞来飞去,白鹭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向自己所住的地方飞驰过去。抱着这个被亲人背叛、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停一停”
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展青涟抱得她更紧,力道之大都让指甲陷入她肩膀的肉中,白鹭却不反抗,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发泄着自己的悲愤!
“你停一停”
飞驰的身子停了下来,看中那里有一个山洞,就纵身跳了下去。洞穴里潮湿阴暗,他们身上就算有火折子,也已经被外面的雨打湿了。外面天色渐暗,雨却下个不停,一时间哗啦哗啦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山洞里。一种悲凉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更是让不停颤抖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
本想放开他的,但是白鹭一动,展青涟的手就自动自发地抓住她的袖子,然后就藤蔓一般地缠了上来。不管他平时多么威风、多么老成,孩子终究是孩子,在经历了这么多可怕屈辱的事情以后,怎么还可能保持镇静?
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所以白鹭干脆放弃,静静地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身体,两道身影就这么在洞中依偎。
雨越来越大了,开始还是细细的雨丝,现在却听得见砸落外面石块飞溅而起的声音。随之而起的是狂风,和着这暴雨,呜咽着痛苦着,仿佛在哭诉着什么。树枝摇晃,哗哗的声响听起来连心都开始揪疼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紊乱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展青涟抱着白鹭,慢慢地、断断续续地开口:“爹爹死了那个该死的脑满肠肥、不怀好意的家伙就想要夺取整个‘青霜’,让他儿子成为武林中的霸主!从我出生起,不,是从我爷爷选了爹爹当楼主起,他就对我们父子怀恨在心!如果想要达成自己的愿望,就得除去两个人。爹爹已经死了,我就是最大的绊脚石结果天赐良机,我被‘天罡’打伤失踪了半个月母亲不!那个懦弱的女人不配当我的母亲!是的,不配!她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自己的安全,不惜背叛爹爹和我!不光是她,整个‘青霜’都背叛了我!我不饶他们我死也不饶他们!”
“展青涟”
不是不明白少年心中的仇恨,但是对于一向对人对情淡薄的自己来说,不是很理解。只是,展青涟似乎和刚才的伤心相比好多了,那么也就不需要自己了吧?对于她来说,破天荒地跟着一个不算是足以牵动心神的少年,还接二连三地伸手搭救于他,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而且违反自己的性格。
而且不管他日后变成什么样子,都和自己无关的吧
如此想着,白鹭正打算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展青涟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绝对饶不了他们!我要学会他们一辈子都敌不过的武功!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他们!”一把抓住她看起来纤细但是蕴藏着无限力量的手臂,看向她的眸子炯炯发亮“白鹭!教我武功,做我师傅!只要学会可以打败‘天罡’的武功,那么我要整个‘青霜’重新承认它的主人,绝对不是难事!一定!”
“”白鹭不说话,事实上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少年的要求。清亮的还没有变声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一遍遍一声声重叠起来,震撼着她古井无波的内心,荡起波纹。
看着黑暗中炯炯的眸子,好像被恨意填满心胸的野兽的眸子,没来由地,一种奇妙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这孩子,这高傲的孩子,似乎有着比她还冷酷的心,而且那种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感觉格外强烈。
想逃也逃不了,想避也避不掉了,她静静地坐着,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容颜,不知道心中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雨,还在下着,阴郁地看不到一丝破晴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