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忍耐住,不露出嫌恶之色。
宋琅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帕子,果然是一抹红,且帕子上还沾了尘土。
便彻底放下心来,敛眸一笑:“如何能不依你。”
又伸手抚了抚她鬓旁的步摇珠穗,又道:“只是一点
江柍笑了笑,十分干脆说道:“那是自然。”
话落,敛首一笑。
低头的那一刹那,她唇畔的笑意加深,而眼眸却愈发冰冷。
反转
◎“藕从未断过,何来藕断丝连?”◎
宋琅和江柍最终还是吃了喜宴, 才摆驾回宫。
因宋琅还有事要交代,江柍先上了轿,到门口等他。
宋琅唤来纪敏骞, 说道:“对了, 朕今日过来, 除了寻公主之外, 还有一事要交代你
黄州偏远贫瘠, 历来都是官宦被贬谪之地, 怎会适合养老?
纪敏骞意会, 宋琅这是让他找个由头弹劾谢澈礼罢了。
他道一声:“是。”
宋琅满意点了点头,摆驾回宫。
这边刚上銮舆, 出了纪府, 就见欧阳忍奔马而来。
祁世对宋琅说道:“陛下, 欧阳大人来了。”
宋琅撩起车帘。
见欧阳忍下了马,行礼之后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说道:“陛下,福宁宫似有异动。”
宋琅垂眸, 问道:“何事?”
欧阳忍道:“陛下让卑职暗中派人盯着福宁宫,今日果真有人趁侍卫换班时悄悄溜了进去, 卑职接到消息, 那人是原先伺候太后,如今在公主身边当差的碧霄。”
宋琅目光一滞,眼眸比刚才阴沉许多。
欧阳忍暗暗观察着宋琅的神情, 不敢妄言。
宋琅默了许久。
他在碧霄向他表明身份之后, 曾派人留意她许久, 却始终不见她与晏国的人联络,只道她是为了江柍彻底与北边断了,就撤了眼线。
若非除侍卫之外,另派神鹰队时刻在暗中盯着太后,还不知碧霄在背后仍有小动作。
如今宫里宫外暗涌四起,他不知碧霄去见太后,是与晏国有关,还是与江柍有关呢?
这样想着,宋琅的心跳慢慢剧烈,动如擂鼓。
他只冷声道:“不要声张,继续探。”
江柍和宋琅回宫的路上,沈子枭也在细作的接应下出了纪府,见城门并未封锁,便乔装打扮一番,装作樵夫出了城。
江柍很快回到升平殿。
见碧霄正在院墙处给白菊松土,只道要沐浴,命小宫娥到宫门处守着,让星垂月涌去备水,这才走到碧霄身边问话。
“怎么样。”她蹲下来,摩挲着白菊蜷曲的花瓣。
碧霄道:“如公主和奴婢预想的那样,太后虽被困深宫,却并没有消沉,除了瘦了一圈外,精神样貌都还很好。”
江柍轻声道:“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怎会轻易垮掉。姑姑不是说,当年她被废入冷宫,也照样要收集晨露洗面,用花瓣沐浴,只为保持容颜,好再获恩宠。”
碧霄浅笑:“正是。太后自是有几分沉稳在身上。”
江柍又问:“所以太后对我的提议,意下如何。”
说到这个,碧霄难免回忆到见到太后的那一刹。
太后唇角含笑,那样意味深长看着她,似乎早就知道她终有一日会回头找她。
碧霄难免想知道:“太后娘娘为何会觉得奴婢还会回头。”
太后笑道:“不要误会,哀家从不觉得你还会重新投靠哀家,当初你背叛,是为了柍柍,那么如今你回头,自然也是为了柍柍,是也不是?”
碧霄敛眸,颔首道:“太后不愧是太后。”
“……”
后面再无废话,太后直截了当问她,是为何事找来?
当碧霄说出“公主发现当今圣上残暴不仁,难当重任,望太后为大昭百姓计,助公主废帝”的时候,这个素来见惯了风浪的太后,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太后才突地一笑。
问道:“所以条件是什么。”
碧霄望着太后比从前明显苍老许多的面庞,和那平添了数条皱纹的眼眸,道:“公主说,希望太后把一切能对付陛下的底牌都给她,她会用这些,废帝、迎太后重回金銮殿。而为表诚意,公主会将迎熹公主先安排妥当,给她一个安全的去处。”
太后听罢,怔怔静坐在那里,身后是一瓶不知已经枯萎了多久的花。
碧霄恍惚了一下子,竟看到太后流出了两行泪。
“太后哭了许久,久到奴婢都有些着急,唯恐误了离开的时辰,后来太后流着泪,对奴婢说,想要见您一面。”碧霄叹了一气。
江柍眼睫半垂,抚摸花瓣的手停住了。
在心底琢磨了一番太后的话,默了默才道:“此事我知道了。”
沈子枭星夜赶路,终于在三日之后赶到位于寿州的军营。
寿州位于晏昭交界地,乃是大晏的锁钥,大昭的门户,谁控制了寿州,谁就掌握了南北的平衡。
此次寿州之战,大晏由沈子枭亲自挂帅,而大昭的领军主帅则是江峻岭。
凉州一役之后,江家军继续进攻北上,晁东湲和龙潜率军力抗江家军,沈子枭派晁长盛支援晁东湲,恰逢大昭主帅江峻岭突发旧疾,晁家军五万人马稳定凉州局势,后江峻岭被送到寿州医治,由江峻岭之子江棣接过帅印,晁东湲巧用妙计,不到一个月便把珠崖也攻破拿下。至此,声名大噪。
后沈子枭称帝,大有一鼓作气南伐之心,寿州一役是势在必行,而江峻岭大病初愈,听闻珠崖已失,一股怨气,无处可发,亦立誓要守住寿州。
沈子枭离营之事,早有报马报进江峻岭处。
此事其实是沈子枭提前授意,就连他离营是为见江柍一事,也一并派人传入江峻岭耳中。
当日,江峻岭得知此事,不住摇头,对江棣说道:“看来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兜兜转转,柍柍终究还是大晏的人。”
江棣不明白江峻岭是何意,只随口说道:“柍柍是江家人,江家人一生都只能是大昭的人,这段孽缘,从前有过便也罢了,今后若再藕断丝连,只能让柍柍在家国与情爱上左右为难。”
江峻岭洞悉的模样,温和地抚须一笑:“藕从未断过,何来藕断丝连,许多事你并不知道,且等岁月给你答案。”
江棣不明所以,却也不在意,问道:“既然沈子枭离营,何不趁机将他们打退!”
江峻岭凝眸道:“你忘了,叶劭和叶氏一族众多男儿也都在军中,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江棣想到叶家的小将军新丧,叶家众人正铆着劲想杀人呢,不由默了下来。
沈子枭回来之前,晏昭于鞍鞒之上厮战两回。
各有所损,不分胜负。
沈子枭回营这日,恰逢黄昏,营中正烧火做饭,他先看过众将士,才去叶劭大帐。
一进营帐,却见叶劭正把三炷清香,插进叶思渊的牌位之前。
他顿时收住脚,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默了默,终是走过去,也拿起三根香。
叶劭后知后觉注意到他回来了,忙跪地行礼,道:“老臣参见陛下。”
沈子枭用空出的那只手扶起叶劭,说道:“这里只你我二人,又何必如此多礼,说到底,您始终是凌霄的师父。”
沈子枭的剑术乃是叶劭教的。
想到这,便想到他到府中习剑,思渊躲在高墙后躲在树枝里,悄悄偷看的样子。
叶劭悲从中来,却不好表露,对沈子枭笑了一下。
这笑未免太苦,沈子枭不忍猝看,转身给那三炷香点上火,用手扇灭,对准叶思渊的牌位便是一拜。
这一拜,想起思渊儿时见他舞剑好看,便也嚷嚷着要学剑,后来还是他让他试过许多兵器之后,建议他学习枪法。
枪乃百兵之王,用来战斗格杀,可攻可守,又兼手步结合、招法多变,最适合思渊这种敏捷灵动的人。
“穿云点星枪”是他亲画草图,为思渊打造的礼物,在他十五岁生辰时送给他。
他拿到枪时高兴地直接对准枪头吻了一下,又迫不及待舞了三招,那缠了红丝宝珠的马尾长辫在阳光下肆意飞扬,他停下,背身转头一笑,说道:“以后小爷就用穿云点星,去穿云点星。”
那般肆意快活的玉霸王,竟是再也见不到……
沈子枭起身,再拜。
这第二拜,想到的却是那一年的元宵节,他携江柍去丰乐楼看花魁吃酒,思渊也在,当时江柍掉了胭脂,故意诓他去吃,结果他就真的不经骗,拿起那胭脂盒便挑了一抹胭脂膏子美滋滋含到嘴里。
后来大家都笑他,他却瞪圆了眼睛,问这真的不是蜜膏吗。
真真是可爱极了。
沈子枭想到此处,纵是清楚的知道如今已天人永隔,却还是感到由衷地幸福,这幸福的滋味竟轻轻盖住了悲伤,安慰了他这一年来都难以平静的心。
然后是第三拜。
他想到绪风力挽狂澜,破沈子杳与皇宫大内,将诸多谋逆之臣逼退安阳,又迎他入赫州的时候。
当日他一身铠甲未褪,浑身血污地赶到崇徽帝的寝宫,却见崇徽帝已经四肢僵硬,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所有人都退下,将这独处的时光留给他。
他走到崇徽帝的床畔,没有泪意,没有如释重负,没有诸多委屈要诉,也没有设想般替故去的母后说些什么,他出奇的平静,平静到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然后他很快便退出了寝殿,出门看,绪风和思渊二人果然在门口等着他。
那瞬间,原本对崇徽帝没有的情绪,却出现在谢绪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