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城初见的那个晚上,月朗星稀,这么好的天气实在适合赏月。
皇甫逍轻轻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本欲走出去,却不经意地瞥见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酣的白衣女子,她那惬意淡然的姿势就轻易地撞进了他的心中。推了轮椅出去,在那枯了的梅树下,仰头望月。
终于准备好要回皇城了,幸而自己无所依恋,也不会担心有掣肘的时候。
侧目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了一边睡意正浓的女子,卷曲的长睫毛,以及细细落在额前眉间的绒发,竟有种要上前替她捋开的冲动。
即便他见过的女子不少,但很少能让他如现在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得心神荡漾。眼前的女子睡容安详,似乎根本不担心有危险会降临一般。她并不是倾国倾城那样的绝色,但眉眼间,独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在其中。
以七七禀告的情况来看,眼前这位名唤云舒的女子,是特地来找自己的,可自己却实在想不起来跟她有什么交集。他鲜少能记住女子的姓名,因为无心去记,包括当时艳绝天下的追风楼花魁,即使春风一度,他也没能记住那个女子的名字。如今,他却轻易地记起七七只说了一遍的名字——云舒。
“云舒,云舒……”他默自呢喃着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个微笑。而那人,似乎感应到有人在低唤她的名字一般,不自在的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口中嘤嘤道:“好冷!”
只是春初,寒意还没完全散去,冷亦是自然。皇甫逍眉毛轻蹙,她竟这般没有警觉性?话虽如此,他还是站了起来,将身上的长袍脱下,极小心的披在她身上,复又坐回轮椅。
终于等到那女子悠悠醒转过来,却用余光瞥见她起身要走,终于没忍住,开口道:“你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心里竟沁出了几丝汗意,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没一点看头的爬山虎。皇甫逍心底依然翻江倒海,何时如此不自在过?
后来,她用极平静的语气告诉他,她是葬花冢派来保护他的。殊不知,葬花冢在江湖中早已是种忌讳。皇甫逍想回头看看这个领了命令来保护他的女子到底是何表情,却只看见她一脸肃然,及她低头拧眉的动作。原来,她也已经察觉到那些人的靠近了,也就是说,她的武功不低。
见她白绫出袖,犹如利刃夺人性命总在眨眼间,他终于知道,原来那个睡容安静的女子就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赤发白练。然而,她总是处处留情,并不一意要那些刺客的命,她眉目中的隐忍极淡,却很难忽视,或许,她并不是以杀人为乐的吧?
回京的路上,这个出了名的女杀手一次次让皇甫逍极难动容的表情几度恻隐,比起七七及狄御的两个妹妹,云舒更像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举手投足间,优雅大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论何时,这样的女子,都应该是引人注目的那类。
蓦地,他想起很小时候的一件往事。
那年,母妃刚刚薨逝,整个皇宫中没有人来管他这个仅仅只有几岁的三皇子。因为悲痛,他整日待在御花园中平日玩得最多的一棵槐树上,在树上,冷眼看着底下不停的忙碌的奴才或者主子。
那一天,一个着了一身粉红色衣裙的小女孩喜滋滋地拿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风筝,脸上是种满意的心情。然而这御花园又怎么会是放风筝的地方?所以很快,她的风筝挂在了高高的枝桠上,无奈掉不下来。
与他的妹妹们不同的是,这个女孩子并没有“哇”的一声哭开来,而是朦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挂在高空的风筝,直到过了许久也没有旁人经过这里,眼泪才慢慢地沿着脸颊流了出来。
鬼使神差地,皇甫逍爬上高处的枝桠,小小的身子在拨弄着那只破风筝,几次差些就要摔下树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碰到了风筝,然而,那风筝已经断了线,掉了下去。
皇甫逍看着那路上来了一个比他只打了两岁的二哥,疑惑地捡起“从天而降”的风筝递给了小女孩,随即,那女孩破涕为笑,便是那个简简单单的笑容,刹那间的芳华直直映入了皇甫逍心中。
可是,他不知道,就是那只破风筝,使得皇甫珛走进了云舒的心中。
如今,眼前一直淡然不语浅笑吟吟的女子,与年幼时的那个粉红色身影重叠起来,竟再也分不开来。
本已做好一世都不会动情的准备,本也已经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却在亚河遇袭那次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对于这个女子,他再也放不开手,只是,终究不忍,将她拖进那深不见底的权利争斗的漩涡中。
忍住每次见她都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忍住要她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忍住对她许下前世今生的承诺,即便已经看出她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再平静无波了仍旧是不敢提!
如此的隐忍结果是什么?是她留下一只绣着桃花的锦囊远走骊山!他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此去再肯回来皇城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那日,见了她的留书,只愿将自己关在书房,脑子里仅剩下的是她的一颦一笑,心被揪住,痛得无法呼吸。原来她的离去,已经会让自己这般不舍?几次冲动地想要回去骊山,与她一起,再不回来,可那是不现实的吧?凭什么要她跟自己待在骊山?
彻夜不眠,还是决定放她自由。自己的生活已经是围绕着黑暗进行,何苦要她这样明亮的眼眸因为自己而染上晦暗?
不舍不舍,又能如何?
殷七七带着阿木和子玉回来的时候,他没有看见她,就已经知道了她的选择。没有再去找,也没有再去寻,就是怕自己再见到她时,会忍不住……
然而,她终是回来了,她虚脱地软在他怀里时,嘴里还在念着“证据……”
去他的证据!那个时候,他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还怎能忍住放她走?不,再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