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床如此温暖,或许是因为刚刚离开了湿咸的海水,回归清爽干净的地方,所以感到格外舒服。但躺了好一会儿,楚伊菊才发现,她弄错了。

床单并非她熟悉的那条,被褥也被偷换过了,这一切全是乔子寒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变出来的。

难怪,她那张脏而硬的床才会骤然松松软软,躺在上面,有云般飘忽的感党,可以放心地滚来滚去,连枕头都有阳光的味道。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讨好自己?一个几近陌生的人,竟带给她久违了的体贴,像黑夜里忽然飘来一支多年未曾听闻的心爱歌曲,惹她心酸落泪。

“你来干什么?”闭着眼,她听见乔子寒把什么人拦在门外。

“她没事了吧?”是方琳。

呵,真没想到,在她最伤心孤独的时候,来看她的,竟是两个“骗子”还以为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交槁付钱,再无其他。

“身体是好了,”乔子寒回答,指了指心口“这里,就不知道了。”

“那她还有精力写稿吗?”方琳小小声地问。

“这才是你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吧?”他讽笑她“小姐,人都要死了,你的稿子可以多等两天吗?”

“不要以为我没人性!”她叉着腰指责他“如果你肯动笔,我用得着到处替你找枪手?先生,别忘了我们跟出版社签的合约还没满,人总要讲点信用吧?你甩甩手就走,为难的是我!”

“当初我就告诉过你,我写全凭兴趣,是你一相情愿的以为我是开工厂的,我有什么办法?”他手一摊,耸耸肩。

“十多年的老同学,你现在跟我讲这种话!”方琳索性假装哭泣“别忘了当初是谁陪你一家家投稿的?你现在能过着这样逍遥的生活,还不是全靠我帮你谈来的稿费?没有我帮你包装,你会红吗?忘恩负义的东西!”

眼看两人争论不休,大有动手火拼的趋势,楚伊菊为了这幢公寓不至于惨遭连累,只得坐起身来。

“你醒了!”乔子寒马上抢先跑到床边,护住她“是不是被这个聒噪的女人吵醒的?你耐心等一下,我马上赶她出去!”

“伊菊、伊菊,”方琳不甘示弱,奔到床的另一端,拉起她的手“有人欺负你学姐,你要帮我哦!你不会这么狠心,看着学姐在出版界的信誉扫地吧?现在出版社不停向我催槁,这小子又撒手不理,呜如果出版社说我违约,把我告上法庭怎么办?”

“别以为伊菊不懂,你就可以在这里危言耸听、胡说八道!”乔子寒瞪她“放心,要告也是告我!况且,从没听说过谁会因为拖稿被出版社告的!”

“怎么没有?去年就有一桩”

“都不要争了,好吗?”楚伊菊在他俩的夹击下,觉得听力都快被摧毁了,这会儿她再不愿意答应的事,也不得不答应“如果有一个安静的地方,我马上可以动笔。”

“真的?”方琳一阵惊喜,眼泪顿时不见踪影“好!好!我立刻把这个话多的家伙带走,让你这儿变安静”

“到底是谁的话比较多?”乔子寒满脸不服,刚想嘟嘎,却被方琳又扭耳朵、又拽胳膊的拖出房门。

楚伊菊靠到床头,一脸哭笑不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她会答应继续“动笔”?希诚已经不在,她的钱终于够用,按理说,应该可以不用再受这种屈辱,当一个“影子”了。

但那个把她从潮水中拯救回来的人,那个逼她吃、哄她睡、为她换上温暖床单的人,她怎么能忍心看他惹上麻烦、见死不救?

没什么可报答他的,惟有这支笔希望她可以从此心安,不必再觉得亏欠别人什么她很害怕那种负债的感觉,尤其是欠了一个危险而迷人的男人债。

何况,她心里还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段日子,似乎习惯了他在身边,如果她拒绝了方琳,从此以后,还有什么借口能与他朝夕相处?呵她需要一个替她打扫屋子、为她煮饭洗衣的佣人,需要一个买水果、看电影时替她付钱的人,所以,她答应与他们继续“合作”

就这样,楚伊菊开始了她的“作家生涯”

每天,她用着方琳捐赠的笔记型电脑,吃着乔子寒义务送来的外卖,银行的户头里每隔一段时间会变出一大笔钱。

写得累了,那个送外卖的人就陪着她到户外散步,买一把面包屑抛向晨曦中的白鸽,或者,看一颗流星划过日落后的天际。

她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十九岁。

也许,真如方琳所说,她比别的作者幸运多了,可以任性地写着自己喜欢的故事,不用在乎人物是否讨喜,不用在乎桥段是否对读者的胃口,甚至不用理会文章中是否有错字。

因为,每次她写完,那个守在她身边的男人,都会替她润色加工,把她撒落的散碎花朵逐一拾起,连缀成一片美丽的花园。

有时候,她甚至弄不清楚,到底是她帮他写作,还是他在帮她?因为,从方琳那儿听说,他没有拿分文稿费,出版社付的钱,都转到了她的名下。

他似乎比她更加吃亏,变成了她的佣人和编辑却连半分酬劳也没有。

但他又一点也不在乎遭受这样的“虐待”每天很勤快地往她的小鲍寓里跑,乐此不疲。

楚伊菊发现,自己所有的认知变得迷茫起来,从前觉得是错误的东西,现在却好像也没那么坏了,她甚至有点迷恋如今的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平静而舒心,如果不是因为这日的一张报纸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她甚至快忘了曾经经历过的惊涛骇浪。

“怎么了?”

一推开门,乔子寒就发现她在哭。

她哭的时候总是低着头,没有声音,肩膀微微抽动。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形发生了。罗希诚刚走的那段时日,她常常抱着相框悄然流泪,后来,在他辛苦的照顾下,她终于露出笑容。只是偶尔在无意间瞥到故人的照片,她的双眼会淡淡地红一下,只是一下下,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跟他继续开心的说话。

今天,是什么勾动了她旧日的伤感?

“没什么”

楚伊菊扭头,伸出双手环住乔子寒的腰,整个人躲进他怀里,脸蛋搁在那宽厚的肩上,不让他看到她黯然的表情。

呵,像是恋人的拥抱,却无关。自从上次在沙滩上他抱了她之后,她就习惯了这样的动作,每当伤心难过时,都会不知不觉地缩进他的胸膛,寻找安慰。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单纯的拥抱而已。彼此对这种亲密,什么也不说。

仿佛一种默契,他也会回抱她,用体温驱散她心中的恐慌。

“是不是这张报纸惹你生气了?”乔子寒在她耳边戏谑地笑“他们的主编我认识,改天打电话去骂他!”

“报上有关于我们新书的评论。”她的声音有点哑。

“是吗?”他一边搂着她,一边翻阅。

她说“我们”这个词,让他高兴。尤其她现在总说“我们”的书。

“不太好听的评论。”半晌,她补充道。

“哈!原来是这个家伙在胡说八道!”乔子寒找到文艺副刊“他的话你不必介意,我就从来不听!知道吗?他的太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所以他对我心怀芥蒂,经常在报纸上批评我的,所以见怪不怪啦!”

“这样呀?”楚伊菊有些怔愣。

“况且,他骂的是我,又不是小菊菊你,这么为了我哭,不值得。”他捧起她藏匿的脸“告诉我,你真的是在为‘我’哭吗?”

果然,冰雪聪明的男人,任何事都瞒不了他。

“我我的父母要回国了。”她终于老实招供。

“你的父母?”轮到他一僵“我还以为小菊菊你是孤儿呢!这是好事呀,为什么要哭?”

“因为他们早就不肯认我了。”鼻子一酸,她豆大的泪又坠了下来。

“这么漂亮的女儿都不要!奇怪!”温柔的指腹揉上她的颊,抹掉泪珠。

“那时候,我要嫁给希诚,他们不让,嫌希诚是孤儿,又说我只有十九岁后来,他们移民到美国,跟我的关系算是彻底断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曾想过打电话向大洋彼岸求助,可是,有哪家的父母会原谅十九岁就离家跟男人同居的女儿?就算有钱,也不会帮助那个拐跑他们女儿的男人!说不定,希诚的车祸,在他们眼里是一种应有的报应。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回来了?”

“报纸上写的,”她往桌上指了指“财经版。”

“原来你是楚慕贤的女儿!”乔子寒惊子寒惊呼“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

她的父亲的确是商界赫赫有名的楚慕贤,不过,她已经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跟着希诚的这几年,她褪掉了华丽的羽衣,坠入尘世,化为凡人。父亲因为不想再见到她,把所有的生意移到海外,连祖屋都卖了她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伊菊”乔子寒忽然换上正经脸色,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们去你父母下榻的饭店看看他们,好不好?”

“不——”楚伊菊身子一闪“我不要,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如果你跟罗希诚有一个孩子,有一天,你的孩子做了件让你很生气的事,你会一辈子不理他吗?”乔子寒将她圈回怀中“伊菊,好好想一想,你去吗?”

她和希诚的孩子?呵,当然不会。如果,她真的跟希诚有一个孩子,无论那小家伙调皮捣蛋做错了什么,她都会包容。若是一辈子不理他,想一想,都觉得是件荒唐的事

“那么,将心比心,你觉得你的父母会舍得一辈子不理你吗?”楚伊菊的瞳眸里呈现乔子寒笃定的笑。

原来他真正要说的是这一句。

“所以,好好打扮一下,”他把她推到衣柜前“我们去饭店。”

她无言以对,也不愿再找借口逃避,原本不敢想的奢望,此刻,却被他的一句话给挑起了楚伊菊不自觉地打开衣柜门,衣架摇晃中,她取出最漂亮的一条裙子在手上。

“嘿——”忽然,她听到乔子寒苦笑“伊菊,我就知道,你刚刚在哭,并不是为了我。”

声音很轻,那酸酸的意味,令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但她没有精力多想,和他来到父母下榻的饭店,她的一颗心既兴奋又惶恐,横着裙幅坐在大厅里,几乎快要把那可怜的布料给扯破。

“他们现在不在房间里,可能马上就回来,我们等一会儿。”探听好情报的乔子寒看了看她那紧绷的模样,微微一笑,递了杯水到她手中“来,不要再虐待你那美美的裙子了,先喝杯水吧。”

清凉的水缓缓入喉,舒缓了楚伊菊的紧张,不过她的头有点晕晕的,便顺势靠在乔子寒的肩上。

他什么也没说,持手与她相握,环住她微颤的细腰。如此亲密的姿势,旁人一看,可能会把他们俩当成一对和谐的情侣吧?

“子寒?”那人不确定地叫唤,柔媚动听的声音,是个女子。

楚伊菊不禁抬眸,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有一张足以跟那声音媲美的脸。真是难得,长得漂亮的人通常都没有一副好嗓音,可见上帝造她的那天大概心情特别好,所以格外施恩。

女子也正用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看着楚伊菊,一丝不友善的意味,在那眼中隐约可见。

“妙儿?”乔子寒诧异地回应,从这亲昵的称呼中,可见他们关系不同一般。

“呵好久不见了。”被唤做妙儿的女子轻笑“你这个懒鬼,怎么都不跟我联络?”

“你现在还会等我的电话吗?”乔子寒簿唇轻扬,语意暧昧。

“讨厌啦!”她捶了他一下“就知道你从来不在乎人家!”

不知怎么了,看着这两人熟络的打情骂俏,楚伊菊竟发现自己心中宠上了一层不愉快的影子。呵,好奇怪的感党,就算此刻这两人滚到床上去,也不关她的事!为什么她独自坐在一旁,稍稍被忽略,竟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喂——”那个妙儿又开口了“这个月你的新书出炉,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呀?”

“我的书出炉,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咦,奇怪了,难道你现在都不稀罕电台帮你打书了吗?我最近在做文化节目哦!”“原来是想敲诈!”乔子寒放声地笑了“不过,小姐你好像搞错了,急着打书的,应该是方琳和出版社,你去找他们,肯定能敲到一桌满汉全席!”

“我不要满汉全席,我贪恋男色,只要你一人出席”她指尖划呀划,划着圆圈,攀上帅哥的衣领。

“那我可能会被你的仰慕者干掉哦!”“怕是你的小女朋友气得把你干掉吧?”她那双凤眼斜睨了一眼楚伊菊。“好了,不多说了,我还有个采访要跑,记得赠我一本签名书,ok?”

伊人扬长而去,楚伊菊却低着头、掐着手指,愈发沉默。

“她是谁?”终于,她忍不住地脱口而出,完全没察觉自己的口吻,就像个质问丈夫的妻子。

“她是唐妙儿。”乔子寒却答得大而化之。

“唐妙儿是谁?”她明明问的是两人的关系,他却只给了她一个名字。哼,装模作样的家伙!

“你居然不知道唐妙儿是谁?”乔子寒错愕地瞪她“她可是目前最出名的电台dj!”

一口气顿时涌上了心,楚伊菊把头扭向窗外。凭什么她得听说过这个女人?他那语气似乎谁不知道“唐妙儿”这三个字,就成了天底下最孤陋寡闻的人,真是岂有此理!

“有了电视,谁还听电台?”楚伊菊反唇相讥“落伍过时的东西!”

“呵,”乔子寒忽然笑了,一把搂住她“小菊菊,如果你再皱眉,我会以为你在吃醋哦!”“呸!”她双颊抹上玫瑰色,拍掉他色色的手,刚想扬声反驳,却被他伸出的食指点住樱唇。

“嘘,”乔子寒示意门口“伊菊,看看谁来了”

眼前视野中一片喧哗,在记者与商界名流的簇拥下,饭店门口步入一对衣着华丽的中年夫妇,即使分离再久,楚伊菊也认得他们,因为,那是她从小就看惯了的人。

她愣愣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想出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紧张和惶恐再次涌上心头,把她的窘态展露无遗。

但很快的,她无须再发愁,因为楚太太一个止步,也看到了她。

“小菊——”毫无防备的,亲切的呼唤向楚伊菊迎面扑来,楚太太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下有些踉跄,向前挪动两步,又犹豫地站住“小菊,是我眼花吗?真的是你吗?”

“妈咪”原本还僵硬着的舌头,此刻总算有了知觉,而眼泪也随之倾流而出。

像是倦鸟归巢,她往前飞奔,向着母亲张开双臂,扑进久违的暖怀。

“楚先生,请问这位小姐是”

母女俩哭成一团,好奇的记者只得把八卦的目光投向呆立在一旁的男人。

石像般的楚慕贤绷着脸,瞧不出半分表情。良久,他嘴角微微牵动,抑制住不为人知的哽咽,缓缓回答“她是我女儿。”

女儿?楚伊菊猛然抬眸,两眼更加红了。

这样的怀抱,这样的回答,是否表示父母已经原谅她了?

“那么,这位先生又是”

记者非常敬业,指着陪同前来的乔子寒,继续刨根问底。

“那是希诚吗?”楚太太低声向女儿询问。

希诚?呵,不,叫她如何告诉他们,希诚已经永远的抛弃了她,到美丽天堂当快乐的天使了家人团聚本该皆大欢喜,难道又要让四周立刻降温?父母年纪也大了,听到女儿受这样的苦,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开不了口。

“对呀,我就是希诚,”不料,乔子寒竟嘻嘻一笑,潇洒上前,如绅士见到贵妇般,躬身吻了吻楚太太的手背“妈——”

妈?

脚底一滑,楚伊菊差点昏倒!这家伙在搞什么鬼?“妈”是可以乱叫的吗?

但错误已经无法弥补了,楚太太乍见英俊青年彬彬有礼地吻着自己的手背,甜甜地叫自己一声“妈”立刻心花怒放,流露出丈母娘瞧女婿的目光,并且愈瞧愈有趣。

而楚伊菊实在不忍告诉母亲真相,掠夺她此刻的兴奋。

“你就是希诚?”楚慕贤严肃开口。

“对呀,爹地。”乔子寒又是爽快地点头。

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慕贤,立即转向新闻界,简洁有力地宣布“这是我女婿!”

哗——

饭店大厅顿时沸腾了,楚氏夫妇一瞬间有了女儿又有了女婿,此等大事,不上头条新闻简直浪费!于是记者们拍照的拍照,赶回报社发稿的发稿,一群商界名流道贺的道贺、握手的握手,热闹非凡。

幸亏财经版的大记者们从不屑不入流的爱情,否则这谎言会立即穿帮!

或许,这场闹剧可以再上演几天,等到有读者发现那个“某富商的女婿”貌似他们的偶像时,她父母也该已经回美国了。

“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

楚伊菊忽然想到来之前,乔子寒对她的安慰。呵,真的好准,这个男人不仅花样百出,竟然还是个预言家。

乔子寒如果不去当演员,真是演艺圈的一大损失。这三天以来,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女婿,不仅楚太太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就连一向不轻易夸奖人的楚慕贤,也流露满意的神情。

楚伊菊甚至想,如果当年希诚也像他这般嘴巴甜、胆子大,很可能那时候父母就同意她的婚事了。但这也只是“如果”而已,或许,父母现在态度的变化,并非因为发现女婿是个好女婿,而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不再是天真无知、容易上当受骗的十九岁,不用他们再担心。

“希诚,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这个问题,楚太太当然要问。

“我写,”乔子寒毫不避讳地透露“有个笔名叫乔子寒。”

“乔子寒?”楚太太惊呼,连楚慕贤也不禁侧眸。

“你就是那个写爱情的乔子寒?”楚幕贤似乎跟他太太一样,对“女婿”的职业兴趣盎然。

“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叫做‘乔子寒’吧。”他的大掌暗暗抚上禁伊菊的背脊,抚住她的心跳。

“她是你的忠实读者,”楚慕贤指着楚太太“每个星期都跑唐人街,等你的新书出炉。”

一颗跳动的心终于平缓,楚伊菊松了口气。

“是呀,我最喜欢你的了,”楚太太几乎要掏出手帕抹眼泪“特别是那本情人花!”

呃,情人花?

楚伊菊低下头,不知怎么搞的,忽然想偷笑。

“我也特别喜欢那一本”乔子寒似乎发现了楚伊菊的笑,大掌从她的背心上滑下,悄握她的手。他的瞳眸里满是暗示的意味,而且是只有他们俩能看得懂的暗示。

“是呀,那本好让人感动哦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不近人情的父母,把女儿赶出家门我看的时候,哭了两天!”楚太太热情高涨,大谈读后感。

嘿嘿嘿楚伊菊差点笑出声。可爱的母亲啊,你知不知道你骂的是谁?

“妈,饭店毕竟不如家里舒服,你跟爹地愿意赏个脸,搬到我们那儿小住几天吗?”像是不忍楚太太过于出糗,乔子寒岔开话题。

“我们那儿”?楚伊菊一片懵懂,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地方。

“虽然我们那儿偏僻了点,不过山上空气很清新,到那儿玩两天,对你跟爹地的身体一定会有好处,况且,伊菊也好想多黏你们一会儿对吧,伊菊?”他扬眉丢了一个眼色给她。

难道他指的是他那幢山间小别墅?不,他帮了自己这样大一个忙,她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好意思再鸠占鹊巢?

“好啊、好啊!”不待楚伊菊阻止,楚太太已经大力地点头“我最喜欢住在山上了。”

楚太太会这么迅速地点头是可以理解的,任何母亲都会急于想看看女儿婚后的住所。因为借由到家中探访,便可以窥见女儿的生活是否幸福。

如雪花般栖息在林间的小别墅,不仅没叫这位母亲失望,甚至还让她欣喜地惊叹。

那爬满绿叶的凉爽阳台,足以仰望星空的玻璃屋顶,湛蓝的露天浴池,还有风中飘来的蔷薇甜香,不跟“幸福”二字联想在一起都难!

楚太太看得满意极了,楚慕贤也无话可说,倒是楚伊菊,因为冒充女主人的缘故,反而有点紧张。

她不知道厨房的餐盘放在哪儿,不知道浴室的水龙头怎么开,她甚至连“自己的”卧室在几楼都不清楚。

幸好,有随机应变的乔子寒站在她的身边,这家伙还命令方琳火速用电脑做了一张“结婚照”摆在相框里,使得这出戏愈演愈逼真。

但楚伊菊还是忐忑不安,因为夜晚就要来临,应该跟丈夫亲密“回房休息”的她,却显得不知所措。

“伊菊——”

趴在窗台上眺望幽黛的远山,听到他在身后唤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已无可遁逃。

楚伊菊只得回眸一瞧,瞬间脸儿立即微红。此刻他已换上日式睡衣,松垮的衣襟露出一大块胸肌,原以为对男子体魄早已绝缘的她,这会儿心湖竟不再是死水,泛起了丝丝微澜。

因为离开希诚太久的缘故吗?身体和心一样,是需要抚慰的,何况,她那曾被开发过的身体,真的干涸太久了

可是,他在小鲍寓里照顾她时,也曾衣衫不整地走来走去,也曾躺在沙发上,面对床上的她,为什么当时她就没有“想入非非”?

不记得从何日开始,她对他的感情稍稍变质了,在饭店里,当她看见他跟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她就已经意识到这种微妙的变化,而这几天,眼见他所扮演的“女婿”如此成功。她的心更是愈发驿动。

“伊菊,你在想什么?”得不到回答,乔子寒的声音再次响起。

“刚才妈妈问我,是否愿意跟她一起回美国”

其实,楚太太并非只问她,而是问“他们俩”

“子寒,你觉得我应该去吗?”一个简单的问题,足以测试他的心。虽然,她不相信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照顾只是出于善心,那温柔的话语和暧昧的眼神,已经隐约透露了他的心意,但,经历过情伤的她,却已没了自信。

若他爱她,就强迫她留下,或者跟她一起走。不要再像希诚那样许诺照顾她一辈子到头来,却让她落个孤单的下场。

可是他是如此红透半边天的一个男人,会为了她抛下一切吗?她并不见得比他身边的女人漂亮多少

乔子寒躺在灯光的暗处,脸上的表情也藏着。他听了这话,似乎怔愣了一下,然后翻身面朝着墙,打了个呵欠。

“呵——”他漫不经心的语调道:“好困呀!小菊菊你还不想睡吗?我可支撑不住了。”

这算是回避吗?回避是否意味着拒绝?

乔子寒是个懂得运用委婉说法的人,此刻,他却连委婉的话都懒得说呵,她在自作多情吗?

楚伊菊忽然感到莫名的伤心,堵气地爬上了空荡荡的大床“啪”的一声,她关掉了灯。

床和沙发距离不到五米,她可以清晰地听到静夜里他的呼吸声。

不一会儿,他竟打起微鼾来!

楚伊菊愈发气愤,几乎想跳起来把他踢醒。凭什么他能这么快就开心地梦周公,丢下她独自失眠?

他既然一点儿都不在乎她为什么要闯入她的生活,扰乱她的心?她很这样的“乐善好施”!

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会儿,她似乎耗尽了全身气力,渐渐的,眼前变得模糊,她蒙蒙胧胧地进入梦乡。

那是个混乱的梦境,有笑着转身而去的希诚,有责骂她的父母,有写不完的稿子,还有他当她梦醒时,天还没亮,月亮却已被云遮住,窗外正是最漆黑的时刻,她没有记住这个梦,却发现额前、背后,惊得汗湿一片。

黏腻极了,她得去清洗一下燥热的身子,再来补眠。

可是,当她走进房里的浴室时,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赶跑脑中残余的睡意。

一个o着下半身的男人,在微光下,站在马桶前!

“乔子寒,你这个!”待她看清对方的脸,顿时恼羞得无地自容,赶紧捂着发烧的双倾,哭着跑开。

哭?呵,多么荒唐!看见一个o男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害羞可以理解,可这竟能让她哭?

也许,是趁机发泄先前受的委屈吧?眼泪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半天掉不下半颗,有时候,却说来就来。

脚下忽然一滑,楚伊菊扑倒在地毯上,膝盖有些微痛,干脆放声大哭。

身后的乔子寒追了出来,看着她的狼狈相,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楚伊菊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借由透入浴室的微弱月光,她可以看到日式睡衣已然遮住了他的关键部位,让她不会那么脸红了。

“笑你像个小娃娃,摔一跤也会哭。”他蹲下身子,像看好戏似的,笑眼以对她的泪水。

“要不是你这个,我怎么会摔倒?”

“我只不过小解而巳,谁叫你闯进来?”

他竟敢顶嘴!

“呜你明明知道这房间不只你一个人住,如厕时就应该锁门!”

“小姐,这房子先前只有我一个人住,而且厕所的门根本就没有装锁。”

“呜反正都是你的错”她很久没有这样耍赖了。从前,只有在面对希诚时,她才会如此放肆,今天不知怎么搞的,老毛病竟又犯了。

“好,都是我的错,”乔子寒倒好说话,不大计较“快起来吧,再哭下去,你的父母该来敲门了。”

咦?对哦,她怎么没有想到!

于是,她习惯般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要他助她起身。然而,楚伊菊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她无意中搂住的,不是他的腰,而是他光溜溜的臀部。

这家伙,小解之后居然连内裤都懒得穿上吗?

“呵”乔子寒倒抽了一口气,良久,沙哑的男音低低传来“小姐,你最好把手拿开,否则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哼,他叫她拿开她就得听话?偏不,似恶作剧般,楚伊菊反而把手更加胡乱地摸了两下。

“你找死!”乔子寒的身躯再也按捺不住,如够般压下身来,她的睡衣被他扬手一扯,发亮的肌肤顿时一览无遗。“小姐,我会告诉你,什么叫玩火自焚”

樱唇还未来得及反驳,就被浓烈的吻一举堵住。

楚伊菊的眼瞬间泛起湖水般的烟蒙。呵,这久违的感觉,好多年没有尝到了她好怀念这种被爱、被拥抱的幸福感,就让她做一次坏事吧

她的小手主动地攀上他的肩,压下他喘息不已的俊颜,唇舌缠绵地回应着他,撩起令人心颤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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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全然失控了。

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原本,他只是单纯地想见见那个写情人花的女孩,后来,他只是不希望这个女孩在悲伤的时候做傻事,再后来两人的交集如雪球般愈滚愈大,直至今天,再也停不下来。

当她说“妈妈问我是否愿意跟她一起回美国”时,他就知道事情失控了。

一个女孩吐露这样的句子,无疑是在试探他,看他是否能给予她承诺。

很可惜,他不能。他能给她仙乐飘飘的爱情,却不会给予她承诺,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既可以拒绝她,又不至于伤了她的心。所以,他转过身去,装睡不说活。然而,上天太喜欢捉弄人,居然让她撞到了光着下半身的他,于是,火柴一划,整片的沙漠迅速燃烧。

他承认,他在有意无意中勾引她,给了她美妙的幻想,但那只是因为他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也同样喜欢上自己,无关其他。

至于承诺却是个让他厌恶的东西,他不想给,也给不起。

很小的时候,他就憎恨“承诺”这个东西了。他的父母因承诺而死守婚姻,却没有得到半点幸福。

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曾抱着他哭哭啼啼地说:“要不是为了你这孩子,我早就离开他了”

还记得父亲在小客厅里幽幽地抽着烟,淡淡地回忆“为了你这孩子,我才娶她的”

父母互相埋怨,却又不约而同地,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为了承诺牺牲幸福的圣人,并且在争吵的时候,把怨气撒向年幼无知的他。

乔子寒觉得莫名其妙,傻愣愣地看着父母对自己发脾气,看着他们争吵不休,一直吵到懒得再吵、纷纷出去找各自的情人。

他们现在还在吵吗?嘿他不知道,他跟他们已经很多年不曾来往了,只听说,他们还没有离婚。

乔子寒大概是世上惟一希望父母离婚的孩子。因为他们如果分开了,就不会再对他发脾气了;偏偏他们喜欢冒充圣人、信守承诺,所以,总对这个阻碍他们得到幸福的儿子恶言相向。

好吧,既然他们怨恨他,他也得找个对象来出出气。父母是不能恨的,毕竟那是自己的父母,他这样一个孝顺的孩子,得另外找样东西来恨。

他终于千辛万苦地找到了对“承诺”他要恨的就是“承诺”!

所以,他绝不对任何女孩子轻许诺言,他可以爱她们,给她们快乐,却从不说出“嫁给我吧”或者“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话。

所以,女孩子们在刚开始迷恋他一阵过后,总会清醒地离开,找个可以给她们承诺的男人结婚去了。

现在他又碰到自己喜欢的人了——伊菊,这个受过伤的女孩。

不用猜,他就知道她是个需要承诺的女孩。那个叫做“罗希诚”的家伙曾经答应过要一辈子照顾她,那是她的初恋,女孩子总喜欢用自己的初恋情人来衡量一切男人,所以,她肯定觉得,自己也会给她“承诺”

如果她发现,他跟罗希诚是不同的,还会喜欢他吗?

乔子寒不敢想象将来的事,所以,他逃了

“喂,你要在我这里赖到几时?”刚接完电话的方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对他大吼。没错,他逃了。当清晨的阳光唤醒他的意识,趁着身边赤o的人儿还甜甜睡着的时候,他就套上长裤,飞快逃窜到方琳家,像做错事的小男孩,不敢再回去面对她。

他坐着喝酒,一喝就是好几天,把方琳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酒气熏天,直到这个老女人快要发疯,他仍是赖着不走。

“谁打来的电话?”他无视被夺去的酒杯,索性直接就着酒瓶饮上一口。

“还有谁,当然是伊菊啦!”方琳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

他就知道是她,似有心电感应。何况这些天,她寻他的电话铃声响了又响。

“她说什么?”乔子寒假装不在乎,淡淡地问。

“她说她在机场。”方琳也耸耸肩,摆出同样不在乎的神情,到阳台收衣服。

“什么?!”

一声低喝,惊得她手中的衬衫差点掉落到地面上。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听不清楚吗?”方琳满脸怒色“我说——她、在、机、场!”

“她在机场做什么?”死寂良久,他问的声音中有隐隐的怯意。

“你说呢?”方琳冷笑“总不至于是去散步吧?”

“几点的飞机?”他的语调依然很平静,但平静得令人觉得诡异。

“两个小时以后,”方琳咬唇笑着,继续忙她的家务“咦,奇怪了,你这么关心干吗?她走了,不是正中你的意吗?只不过唉,我们又得重新去找个‘枪手’了,麻烦呀!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跟她不可能。你这个人呀,跟谁都不可能——写都那么没耐心了,何况是谈恋爱!伊菊趁早脱离你的魔掌,很好!喂,你在听吗你要去哪里?”

她回头一望,竟发现乔子寒已经穿上外套,开门往外走。

“我出去逛逛”他说。

“顺便帮我买一袋洗衣粉回来!”她冲着他的背影嚷道。

但那背影没啥反应,不知听到了没有?

嘿嘿,这家伙终于忍不住要出去“逛逛”了!至于他去逛到哪里去,她就管不着喽!

方琳得意地笑,快乐地哼着歌,刚洗的衬衫在阳台上飘呀飘

机场

看着前来送行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场面,过去只会使楚伊菊心烦,可是今天,她倒庆幸这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大票亲朋好友。有了他们缠着父母,她可以缩在角落里不说话。

这段日子,因为子寒的逃离,她变得六神无主,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刚刚爱过她的男人,为什么会忽然溜得无影无踪?

如果他是因为嫌烦了,也要多“吃”她几次才会烦吧?爱情正新鲜,任谁都舍不得抛弃的。

她不是一个仗着拥有一夜情就纠缠不休的人,只不过,自他把她从死神的阴影中拯救了之后,她对他的依赖就愈陷愈深

她跟他之间的爱也像跟希诚的那么深吗?呵,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像一个在汪洋大海上飘浮的人,偶尔抓住了游过来的他,于是紧紧抱住,不敢放手,她害怕一旦失去这生命的支柱,她就会永沉幽暗的海底。

所以,她才会拼命打电话,四处寻找他,像个初尝禁果、为爱痴狂的女孩。

呵,一切都是假象,在这场游戏中,她最爱的其实是她自己,她找他,不过是想利用他安抚她孤独受伤的心。

“小菊,飞机就快要起飞了,希诚怎么还没来?”楚太太问。

“出版社找他有事应该快来了。”楚伊菊随口编了个谎言。

这几天,她又要应付父母,又要为他的失踪焦急,搞得她整颗心疲惫樵淬。或许,等一下飞机起飞了,一切就会好起来。

“咦?希诚!”

楚太太忽然一声惊喜的呼唤,震动了她。

那个迈着悠闲步子走向她的人,刹那间,竟惹得她快要落泪。不过,倘若眼泪真的流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岂不很奇怪?于是她只能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故做镇定。

“希诚,怎么来得这么迟?”楚太太不解地问:“被关在饭店里赶稿,一定很辛苦吧?小菊都告诉我们了,说你被电视台拉去写连续剧,每天必须写出一集,否则就被关在饭店里不许出来。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事?电视台想出这招也大怪了,难怪现在的连续剧愈拍愈粗糙”

乔子寒眉毛轻挑地望向楚伊菊,发现那个说谎骗母亲的人,此刻正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她为他的失踪找的理由还蛮在行的,是方琳帮忙编的吧?

看着她晶莹的小嘴,垂着的翼动睫毛,让他好想一举搂住她,狠狠地吻她但时间已经晚了,她即将飞走,就算他想跟她多说上两句话,怕是不能了。

好想要她留下,可是,留下了又能怎样呢?他这个不负责任的薄幸男子,并不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一个柔媚的文音,竟似一缕催情的香。

楚伊菊微笑半晌,待意识清醒后,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那个女音先前被所迷的她,竟没有发觉它如此熟悉,而且是今天早上还曾听过。

“她是唐妙儿?”她猛地睁开眼睛。

“对呀。”乔子寒懒洋洋地笑。

“她是唐妙儿!”她气得一把将他推开“你居然在跟我的时候还想着她?!”

“我没有想着她,”他仍戏谑地刮刮她的鼻子“我只是听听她的声音。”

“听着她的声音,然后就可以想象跟你翻云覆雨的是她!”楚伊菊冷笑相讥,掀被下床。

她气得全身发抖,感觉蒙受了奇耻大辱。刚才,诱使他疯狂冲刺的,竟不是她的迎合,而是唐妙儿遥远的声音。

隔着长空,隔着收音机,那女人都能左右他,她怎么能比?呵,太卑微了,她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菊,不要耍孩子脾气,”乔子寒从后面搂住她“我承认,我是刻意在等她的节目。因为,今天中午,我把她送回了家我们约好,如果她跟老公和解,就在今晚的节目里给我打个暗号,我们短期内就不再联系,免得她那个醋坛子老公又发火她老公就是上次在报纸上骂我们的那个评论家,嘿嘿,他一直”

“他一直在嫉妒你,因为他的老婆唐妙儿是你以前的女朋友,而且现在跟你仍然藕断丝连!”

“伊菊,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你明明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楚伊菊捂住耳朵“你现在就给我走开!宾出去!立刻消失!”

乔子寒的笑容终于凝固,双手停留在半空中——那双刚想拥抱她,却被打落的手。

“你现在太激动了,我说什么你都会听不进去,”良久,他徐徐地说。笑容依然绽开,不过,已换了涩涩的意味。“那我先走了,厨房里有泡面,要是饿了,你就自己煮一煮,不要因为偷懒而饿坏了肚子懂吗?”

指尖绕上她的发,替她将拂乱的发丝拢好,他推门而出。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怔立的人儿才回过神来。他走了?这么赶一赶,就走了?

呵,好容易。

如愿以偿的楚伊菊颓然坐在床头,心中一片暮蔼沉沉。

他没有信心了

原以为自己能让她幸福,谁知道情侣间无理取闹、疑神疑鬼的争吵在所难免,如同魔咒。

最害怕出现的场面就在眼前,她的眼泪滴滴滚落,决裂的话语冲口而出,他知道那是她一时心直口快,所以他并不生气,却害怕这样的争吵会伤了她自己。

她已经对他不满意了,他可以感觉到。即使以此问她,她定会摇头否认。

这段时间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她的心呢?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感,他也能了解

童年的恐怖记忆再次浮现出来,那时候,他的父母也是这样,为了不相干的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吵得翻天覆地。刚开始,他们也许只是讲讲气话,后来,争吵愈演愈烈,气话变成真话,外遇也成真。

他不要自己跟她之间本来美好的爱情也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现在退出可以保留一份还算美妙的回忆,那就让他当个负心人,退出吧

早就跟她约定:如果有一天,她对他失望了,就分手。

呵,幸好有这个约定,算是先见之明吗?

为什么爱得再深的人都会有争吵的一天呢?难道爱情真的不能永恒?

他该庆幸自己不相信婚姻,也不打算跳进婚姻的牢笼,更不允许自己给任何一个女孩子承诺。虽然,他真的很想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夜有点凉,她饿着肚子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哭,会不会有事?

一只脚已经踏下楼梯的乔子寒,深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自认虽然是一个随性的人,但对自己的女人可从来没有随便过,他总是很在乎她们,认真地照顾她们,尽量不要让她们受到伤害。

何况,伊菊是他至今最喜欢的人,那么,更没有理由丢下她不理了。

他决定回去为她煮一碗面,就算不能给她更多,但至少他不能让她饿着肚子伤害自己的身体。

钥匙就在他掌心里,让他可以轻易地回去身边。那把小小的钥匙,微凉的金属触觉,贴着他的肌肤贴久了,也变得温暖,这令他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转身步过漫长幽暗的走廊,他悄悄地重新打开她的门,看见她仍旧呆坐在月光里。

不过,她面颊上已挂满泪水,左手按着胃的位置,浑身颤动不止。

她在泣不成声地低喃着什么,乍然他听不清楚。可是随着她的泣诉起伏,他终于听懂了——

“希诚希诚”

她,在叫着昔日恋人的名字。

乔子寒霎时身形僵若石像,若不是一缕凉风擦肩而过唤醒了他,也许,他会在门边站至天明。

不,他没有生气,她在怀念着从前的恋人是应该的,这说明她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女孩。他该为自己爱上了这样一个好女孩而高兴。

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在抽痛呢?

他不会嫉妒一个死去的人的,即使那个男人活着,他也不允许自己嫉妒他。

只不过,自己照顾的女人,哭泣的时候竟喊着别人的名字,让他有点伤感。

听说,人在最脆弱的时刻想到的,才是自己最爱的人。可见她最爱的,始终是罗希诚。

他并不打算跟罗希诚争,也争不过

恐惧左右着乔子寒的心,让他下了决定。

“子寒——”

也许是站得太久,她终于发现了他,踉跄着跑过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子寒不要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乱讲的你不要生气”

其实,当他一离开,她就后悔了。回头想想,先前的争吵的确无理取闹的成分比较多。

何必为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弄得他俩不开心呢?不值得。

“我知道那个唐妙儿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嫉妒,不喜欢你也对她这么好子寒,我保证再也不这样了,真的!”

她踮起脚吻他的下巴,嘴里不住解释,眼神透着焦急,只怕他不肯原谅她。

“我知道,”乔子寒忽然淡淡地笑了,按她坐回床边,语意格外温柔“饿不饿?嗯?我煮一碗面给你,好不好?”

“好。”楚伊菊连连点头,搂着他的双手却不肯放“你真的不生气了吗?”

“当然了。”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耳垂,似在叫她放心“手放开一下,好不好?我要去厨房给你煮吃的。”

他往瓦斯炉走去,她却仍然黏着他,跟着他的脚步,像无尾熊那样从后面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宽大的背,在他煮东西的时候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艰难地煮完了面,乔子寒一口一口轻哄她吃下,待到她打了个饱嗝,替她擦净嘴角,他才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菊,我们分手吧。”

刚刚露出甜蜜表情的楚伊菊像是没有听懂,抬眼怔怔地看他。

“你在说什么?子寒,可不可再说一遍,人家刚才没留意啦。”她笑。

“你听得懂的,不要假装,好吗?”乔子寒忍不住哀了抚她的脸“我说——我们分手吧。”

她仍是愣愣地,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可、可是为什么?我已经道歉了,也保证以后再也不无理取闹了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我是说真的。”他凝视她的眸。

“可为什么呀?我哪里做得不好,子寒,你告诉我我会改的,求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好笑。”

“菊,还记得吗?我们曾经约好的,如果哪一天,你对我失望、不满意了,我们就分手。”

“可我没有对你不满意呀!”

“你有的,菊,”他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每当有女人来找我,你就不开心。我不想让你不开心,可是,我也不能保证以后再也没有女人来找我。”

“我不介意,真的,”她使劲地摇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以后,我再也不会无理取闹了”

“菊,你觉不觉得你过于依赖我了?从前,你绝不会这样委曲求全,我喜欢、欣赏的那个坚强楚伊菊已经不见了。”

“有吗?”她努力地笑,可无论怎么牵动嘴角,表情都僵在那儿。

“也许你自己没有察觉到,同样,你也没发现其实,直到现在,你仍然忘不了罗希诚。”

“希诚?”她诧异“不会呀,我已经好久没想起他了!”

“是吗?”他苦笑“就在刚刚,你还在叫着他的名字”

刚刚?楚伊菊觉得自己的思绪混沌不清,眼神也随之朦胧迷幻。

“我叫了他的名字吗?我不记得了刚刚,我坐这里,好像哭了,又好像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可是,我说了什么,真的不记得了我真的是在叫他吗?”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他心疼地看着她努力思索的模样“总之,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到这儿来”

“不要!不要!”她如梦初醒地惊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臂“我不要分手!你不可以丢下我不理!”

“也许,你应该试着过一段没有我的生活,试着自己站起来,不要再依赖我。”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嫉妒罗希诚,是因为从童年残存至今的恐惧他抽开她的手,缓缓起身。

趁着他现在心还没有完全软下来,快快了断。

“不要担心,我不在了,方琳会照顾你的。”他说。

然后,乔子寒再度推门而去,这一次,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没有再响起。

楚伊菊眼睛瞪着那晃动的门,忽然“哇”的一声,先前吃下的东西全然吐了出来。

她吐呀吐,吐出了清水,吐出了胃液,似乎要把整个痛至极点的灵魂、整颗被敲碎的心,全部吐出来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可恶!骗取了她的信任,骗取了她的心,当她以为可以一辈子依赖他的时候,甚至可以为了他隐藏自己的妒意和不开心的时候,猛地抽身离开?

是他先接近她的,给了她幻想,现在,却要把这幻想击碎?他怎么可以这样霸道?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吗?刚刚,她一直在摇头,难道他没有看见?

她扑倒在床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呵这种可怕的感觉又来了,照顾希诚的那两年,她也是这样,欲哭无泪。

从前,不了解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才明白,一般的伤感可以用哭泣来渲泄,可是,伤感到了极限,却无从渲泄。

她睁着眼躺着,天亮后,方琳来了。

“子寒打电话给我,要我来看看你。”方琳一边说,一边替她收拾污秽一地的房间。

他还想到叫人来看她?这算是关心,还是虚假的安抚?

楚伊菊听到衣柜门响动,一条炫目的裙被扔了过来。

“把这个穿上,跟我出去吃晚餐!”方琳命令。

“我不想吃”昨晚吃的全都吐了,现在她胃好痛,什么也吃不下。

“没出息的东西!”方琳叉着腰骂“总是为了男人弄成这个样子!这回你打算怎么办?又是绝食?跳海?”

“我不会的。”她不要用死亡来威胁他回到自己身边,这样,除了遭到鄙夷和嘲笑,一无所获。

“对!这样才对!”凶恶的女人顿时绽放笑颜,拍拍她的肩“我们要振作精神,让那些抛弃我们的臭男人看看没有他们,我们也能活得好好的!快换衣服吧!”

“可我真的不想吃”楚伊菊把头埋到枕中。

“不要以为我只是拉你去吃饭这么简单!”方琳凑到她的脸边说“今天的晚餐很重要,因为,我还约了几个编辑和发行人。”

“关我什么事?”她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作家,哪有资格见编辑和发行人?

“当然跟你大大有关喽!”方琳奋力地点头“因为,你就要成为明日的写作之星、当红的美女作家了!”

“我?”楚伊菊失笑“我?”

“不要怀疑!我打算把你推到台前,不再做乔子寒那小子的枪手!从今以后,你所有的,将用你自己的名字‘楚伊菊’出版!”

这算是继“分手”之后,听到的又一重大新闻吗?

楚伊菊不由得坐起来,眨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你确定用我的名字出版,能卖得出去?”

“怎么不能?有我方琳帮你包装,半年之内,包你红透半边天,乔子寒那家伙不就是我捧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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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替他找到新的枪手了?”

“谁?乔子寒?”方琳哈哈笑“他?他已经宣布封笔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封笔?

“这是今天的报纸,文化版的头条新闻!至于他跟出版社未完成的合约,他说他会付一笔巨额违约金。”

楚伊菊揉揉眸子,细细,久久不能言语。

“昨天晚上三点半,他打电话把这间报社的总统从睡梦中轰醒,透露了这条耸动的新闻,人家总编好给他面子呢,马上连夜催人加班,撤掉当日头条,换了这则消息!”

昨夜三点半呵,是在他跟她分手以后这样做,算是对她的赔偿吗?

“所以,你学姐我当机立断,也马上给出版社打了电话,说我要向他们推荐一位旷世才女,补偿他们失去乔子寒的损失!总之呢,谁有稿子,你学姐我就站在谁的身边!从今以后,我们一起把那负心的小子甩掉,开始全新的生活!”

靠在床头的楚伊菊身子晃晃荡荡,像是剥离了灵魂。而飘向远方的灵魂,此刻只重复地低喃着一句话——他,竟然封笔了?

全新的生活开始了。

方琳没有骗她,半年之内,果然把她变成了红得发紫的美女作家。

不仅男人喜欢她,女人也喜欢她。

男人们把她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美丽的梦,而女人们则把她当成知心好友。书局的员工,常常可以看到几个孤独的男人,在架前默默地翻着她的,眼神无比温柔;或者,有三三两两手牵手的女孩,指着她书中的一个句子,相互神秘一笑。

人们说,她的仿佛闺阁隐私、窗前雏菊。

呵窗前雏菊?她喜欢这个比喻。

虽然,现在走进阳光的她,光华亮眼,但她还是会偶尔怀念那一段躲在幕后的日于。那时候,有一个男人在她身边,隆冬的季节,会替懒惰的她煮一碗面。那时候,她是一朵真正有人呵护的菊。

不像现在,半夜里饿醒了,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

子寒消失了,连方琳都不知道他的下落,这个城市逐渐把他遗忘。他的书迷偶尔会在网路上提到他,但也只是浅浅地一提,怀念的字句马上被新的文字覆盖。

“刚刚跟出版社通了电话,他们打算为你的新书做一个新的版型,并且用一种特殊的纸印刷!”

秘书敲打书稿的房间里,方琳正滔滔不绝地说。

“上次那本已经有导演看中,想把它改编成艺术电影,拿到欧洲电影节参展,获不获奖无所谓,反正你的知名度又可以再一次提高!”

楚伊菊懒懒斜靠着,偷偷打了个呵欠。每次交了稿之后,她都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断了好几根,再多的睡眠和美食都补偿不了她失去的脑力。虽然,现在她根本不用自己打稿,方琳为她请了专用秘书,她只需躺在床或沙发上,闭着眼睛说出自己想到的句子。

从前,怎么没有如此疲倦的感觉?

大概从前有他在自己身边,她可以放心地写,反正他是世界上最高明的编辑。

“新书出炉后,你可能要在各大书局举办几次签名特卖会,电台和电视台的专访安排在下星期,周末我替你约了几位评论家吃晚餐,他们都是各大报刊杂志的专栏作家,经常联络有好处。还有,这次的周边商品你看做什么好?手提袋、书套、名信片都做过了,唉,想不出新鲜的玩意了”

楚伊菊不答话,她知道方琳一向自有主见,不用她多嘴。

她就像一个傀儡娃娃,该她出场的时候才出场,面对公众说的话、笑的神态,方琳都会替她设定。

虽然,答应方琳做她的经纪人,的确毫无自由可言,但当初她之所以会点头,也并非完全是被伤心沮丧经冲昏了头脑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依赖和懒惰吧?

曾几何时,她已变成了没有大树搂抱就难以生存的无尾熊了?子寒说过,从前独立坚强的她,已经不见了。

呵,子寒说得对,正是因为曾经的独立和坚强让她受了太多苦,所以,她现在才会贪图安逸,赖在别人身上,过一天算一天。

外面的空气看起来清新怡人,为了挽救自己被方琳催残的耳朵,她好像应该出门走走。

好久没活动,脚有点肿,随手一按,足背上就会出现一个浅浅的坑,像棉花似的,很好玩。

别人都以为她的生活繁华似锦,其实,她仍是那样孤单朴素的一个人,经常裹着宽大的罩衫、头发乱七八糟地束成一把,买街头小吃充饥。

于是,楚伊菊不理会方琳的叨叨絮絮,径自下了楼。听说不远处那间便利店卖的鱼丸不错吃,她要去尝两串。

谁知,她才走了两步,就看见秘书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唤住她。

“楚、楚小姐方姐叫你回去。”

“我买了鱼丸就回去!”

“好像发生了大事你还是现在就、就回去吧。”

楚伊菊无奈地耸耸肩。骗死人不偿命的方琳总有借口管住她!自从子寒走掉的那天,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能让她紧张的“大事”了。

“什么事这样十万火急!”她进了门,朝方琳嘻嘻一笑“该不会是我被退稿了吧?”

退了正好,她可以把稿子拿回来仔细修修。现在她再也找不着从前那种打磨文字的乐趣了,只因为没时间。

“比退稿更糟”方琳严肃地转身看着她。

楚伊菊从没见过方琳的脸色如此可怕,阴沉、死灰得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难道”难道是有关于子寒不好的消息?

他失踪了这么久,她常常会在夜里,脑海中浮现出天灾人祸的恐怖画面,哭着从睡梦中惊醒。

“有人说你抄袭,”方琳徐徐道“吕主编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他压不住这条消息,明天就见报。”

“我抄袭?”楚伊菊差点笑出声来“我抄谁?”

“最可伶的是”方琳幽叹“他们说你抄了乔子寒。”

“哈哈哈!”她终于跌倒在沙发上“我抄了乔子寒?”

“他们指出,你新出版的天堂鸟一书,与两年前乔子寒所著的黛菲的选择,除剧情描摹外,明确仿造的句法,多达六十二处。”

“是吗?”楚伊菊看了看传真,摊摊手“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在抄袭——不过,我抄的是我自己,黛菲的垃择也是我写的,这个你该知道。”

“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呀!”方琳抓住她的肩“小姐,怎么会出这种事?你写稿的时候,就不知道改一改吗?”

“我有改呀,每一次我都尽量不重复自己的创作,我也知道抄袭别人可耻、抄袭自己可悲,”她正色地凝视方琳“可是,学姐,自从我遇到你,已经快四年了,你不可能要求我每个月写一本却本本不相同吧?所以,我只能做一个抄袭自己的可悲的人。何况,如果不是故意挑剔,你会发现天堂鸟和黛菲的选择是立意截然不同的两本书!”

“可是你现在这么红,就是有人要放意挑剔你呀!”方琳吼道,吼完后紧紧咬住下唇思索“怎么办?抄袭,好大一个罪过,弄不好会毁掉你的前途!包麻烦的是,乔子寒的出版社跟你的不是同一家,否则万事好商量。怎么办?”

“问我?”楚伊菊恢复笑颜,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只懂写稿,公关事务不是一向归学姐你管吗?”

“听说,乔子寒原来的那间出版社今年亏损很多,他们有心要利用这件事制造话题,东山再起我还听说,他们会请乔子寒亲自对照认定,然后向我们发律师信”

请子寒亲自对照?这么说他要回来了?

楚伊菊不觉心中一阵惊喜,这场祸事在她看来并非一无是处。不过,为了体贴方琳暴躁的神经,她只得不动声色。

“喂,你去哪儿?”方琳的怒喝声从背后传来。

“去买鱼丸。”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吃?!”

嘿嘿,可怜的方琳学姐呀,这个时候除了吃美食放松心情,还能做什么呢?何况一想到子寒即将回到这座城市,那颗跳跃的心就不允许她还优待在屋子里。

又是一个深秋的季节,天很高,风有点凉。

她买了鱼丸,独自坐在附近的小鲍园里品尝。目光掠过周围景色,回忆也掠过她的脑海。

彤色的残阳从树冠上映下来,映上她的眼帘。她抬头望去,一如那时候凝望着那棵圣诞树,满眼亮晶晶的。

就在那天,也是这样寒凉的日子,她取义,引伸出连她都感到惊奇的“弦外之音”

新闻界向来只会听到他们想听的,所以,她大可不必浪费唇舌解释。

然而,生活总是这样,在你绝望的时候,总会施舍给你一扇亮窗——上帝真的来救她了!

“那不是乔子寒吗?”忽然一个声音说。

“在哪?”所有的人立刻把头转过去,因为,那个声音是从背后发出的。

楚伊菊也把头转了过去,身子一阵颤抖。

经过了漫长的两年,她终于又听到他的名字了,这名字那么近,就在眼前。

她瞪着眼睛,努力地张望,想看到心中埋藏的身影。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如同所有的记者一样,他们只看到彼此间黑压一片的身体,没有人真正弄清,乔子寒到底在哪儿。

“唔”焦急中,有人从背后捂住了楚伊菊的嘴巴。

如果是平时,她会以为自己遭遇了劫匪,可是现在,她听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扬起,一颗心在战栗中压住。

“菊,是我。”那人说。

真的是他他终于、终于回来了。

那一声亲密的呼唤,搭在她唇上温暖的大掌,迎风而来的青草般怡人的气息,还有,他贴着她背脊的宽阔胸膛——除了他乔子寒,还有谁呢?

楚伊菊的泪瞬间滑下,滴入他的掌心,像抹上绿叶的露水,两人相亲的肌肤顿时平添一层润湿。

乔子寒似乎也微颤了一下。

“快跟我走。”但很快的,他就恢复了镇定,带着她在众记者寻找“乔子寒”的混乱中,突出重围,拐进小巷。

一踏入这安全地带,楚伊菊就本能地从他怀中挣脱,靠着巷内的墙,定定地看他。

他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昔日飘逸的发被削得短短的。

不过,那双眼睛,在黝黑中更显明亮,笑容少了戏谑、多了一份温和的感党。

阳光透进小巷,在墙上画着一个又一个金色的小圆圈,在他俩周围不断跳跃。她的心,也随之忐忑不安。

她在这边,他在那边,一左一右的墙,分别靠着。面对面,很近的距离,却良久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寓你是不能回去了。”还是他先开的口。

“嗯。”她低下头。

“计程车在巷口,可以载你到饭店住几天,等记者们发现了别的趣闻、不想理你的时候,再回来。”

“嗯。”她的鞋跟踢着身后的墙。

“放心,这个城市的怪事很多,他们会很快忘记你的。”

“嗯。”她像是爱理不理。

乔子寒叹了口气,忽然向她靠近,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菊,我说了这么多,你除了‘嗯’,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吗?”

呵,她要对他说的太多了,比如这两年他到底去了哪儿?比如他有没有想念过她?比如,这次回来,他还会再离开她吗

可这些话,就算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回答。

既然当年他那样绝情地离开自己,现在,她也要以牙还牙,故作冷漠,除了最最简单的字,再也不跟他说别的!

“好吧”乔子寒柔声道:“既然你想不出来说什么,那就不要说了。”

这家伙总是这样民主吗?可不可以霸道独裁一点,逼出她此刻的心里话?她知道,心里话一旦出口,情况会完全不同。她好想让他明白,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有多么想念他

但乔子寒没有逼她,他只是牵着她的手,走过又细又长的巷子。

像是瑟缩,或是因为汗水,她的手不断地往下滑、往下滑,但他却执意地握着她,甚至只是勾着她一根食指,也不愿松开。

这让楚伊菊,有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欣悦。跟她思念他的痛苦比起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

“你为什么回来?”欣悦给了她勇气,总算忍不住,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一怔,像是没料到她会对他减刑。“回来做我应该做的事。”

“包括愚弄新闻界?”她微笑地问。刚才,那声转移记者们视线的大喊,定是他的诡计吧?

“我只不过收买了一个街头少年,让他大喊了声‘那不是乔子寒吗?’怎么算愚弄新闻界?”他也笑了“何况本人真的有现身呀,只不过他们没看见罢了。”

“对,我知道你从不说谎!”

就像跟她分手的时候,也那么直截了当,可见,他真是一个诚实的人。

楚伊菊笑了又笑,直到他把她送入饭店,对她说“晚安”笑意才消失。

门关上,她先前一直压抑在笑容下的泪水,才决堤而出。蓄含了两年的伤心雨,就这样淅淅沥沥,空降滴落至天明。

这家伙,为什么总是惹她哭呢?希诚去世的那年,因为有他在身边,她哭了;现在,因为他的出现,她又哭了。泪水在他面前,总是藏不住。

哭,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开心?呵,她不知道。

“伊菊,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

打了电话给方琳,那女人立刻大包小包提在手里飞奔而来,刚进门就大嚷。

“不回家,直接躲进饭店。呵呵,在学姐我的调教下,你愈来愈聪明了!其实那天我就想提醒你小心记者,可是你为了吃鱼丸溜得特快,害我没机会开口!”

嘿嘿,才不呢,她一向是个笨人,全靠有了某人,她才平安脱险的。

“现在我家怎么样了?还有记者包围吗?”

“没有那么多了。不过还是有狗仔躲在附近等你出现!所以,暂时不要回去。换洗的衣服我都给你带来了,还有保养品、洗发精呀,你最近看的那本书”纸袋中的东西不断被掏出,都是楚伊菊再熟悉不过的贴身之物“对了,于秘书随后就到,今天十号了,你该开新稿了!”

正嚼着一粒话梅的楚伊菊差点被果核卡着喉咙“开新稿?”

“不要以为出了一点事故,你就可以偷懒!”方琳叉着腰来提醒“哼哼,无论世界有多混乱,太阳都照常升起懂吗?”

她的学姐还真是敬业呀!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催稿?

“可是出版社还敢要我的稿子吗?”如果她真的被指控抄袭!

“为什么不要?”方琳歪头地笑“你现在是最有争议性的作家,换句话说,就是目前最热门的作家。有那么多间报社在免费为你打广告,出版社抢你的槁子都来不及呢!”

咦?楚伊菊惊奇地瞪大眼睛。这论调,跟那天方琳的沮丧简直是天壤之别,难道这花样百出的女人,又想到了什么让她起死回生的高招?

“那天一时心急没想到,事后仔细考虑,我发现”方琳的解释随之而来“其实那间出版社并不是真的想置你于死地,他们只不过希望透过抄袭事件让乔子寒的书能咸鱼回身,再多卖几册,所以呢,如果抄袭事件真的盖棺论定,他们也就没戏唱了。”

方琳得意地在房间里优雅地转一圈漂亮圆弧。

“这扑朔迷离的过程拖得愈长,他们的书就卖得愈多,因为,读者一时好奇,会把天堂鸟和黛菲的选择统统捧回家。当然,人们对此事肯定会有争论,拥护你的书迷和拥护乔子寒的书迷,甚至还会吵起来!愈吵愈激烈,看书的人也就愈来愈多!”

是吗?楚伊菊疑惑地撑起下巴。这怎么好像是在说娱乐圈的事?曾几何时,不食人间烟火的作家摇身变成哗众取宠的电影明星了?

“伊菊,恭喜呀,这下子你更出名了!”

得到的是骂名吧?

“现在关键的是,不要让对方发律师信,争取庭外和解。出版社那边我有信心说服他们,不过,乔子寒本人就难说!”

“”为什么?”趴着的人骤然起身。

“你想想,当年他封笔的时候,赔了多少违约金?现在,他难道不想趁这个机会赚回来?我这个老同学,我再清楚不过了,哼哼,他比谁都心狠手辣、比谁都狡猾!”

子寒怎么可能为了她封笔,现在却跑回来敲诈她的钱?呵,但愿这不是她自作多情。

“其实”楚伊菊眼观鼻,鼻观心,小声地开口“其实我那天遇到他了。”

“谁?”方琳惊愕“乔子寒?他真的回来了?”

“嗯,”她点了点头“而且,这间饭店还是他帮我check的。”

咄咄怪事!”方琳疾呼“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回来?是重续旧情,还是索取赔偿?”

“他怎么可能跟我明说?”楚伊菊努了努嘴道“他只是说,回来做应该做的事。”

“话中有话,耐人寻味!”方琳满脸鄙夷,这小子死性不改,不当作家了还专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嗯他帮你甩掉记者、住入饭店,看起来,似乎对你还是余情未了这样吧,伊菊,你要想办法说服他,让他不要同我们打官司。”

“他肯听我的?”她不是说这小子心狠手辣、很狡猾吗!

“必要的时候,牺牲色相!”方琳扶住她的肩,鼓励道。

“哈哈哈——”楚伊菊笑得气喘吁吁。牺牲色相?学姐可真幽默!就算她肯牺牲他肯要吗?

“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到时候打起官司来,你就等着哭吧!还有,健忘的学妹,我得提醒你,这周末,电视台有个访问你的脱口秀节目,到时候你记得打扮一下,我会派于秘书来接你的!”

方琳恶狠狠地提醒,楚伊菊却只顾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至于对方还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见。

自从搬进饭店,已经一个星期了,她像被囚禁般,哪儿都不能去。

除了方琳,她见到的只有服务生和于秘书,心中浮起的那一缕幻想,不禁失落。刚开始,她还以为他会来。

子寒大概把她忘了,或许,他正忙着对照她那本“抄袭”的,跟律师商议如何提出控诉

日子一点一滴,变得慢了起来。从前,时间可以在构思文字中流淌,让她不去想他。但现在,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她便再也没有心思酝酿,常常呆坐着,数着时钟的分分秒秒。

其实,她有他的手机号码,是那天他留下的。只不过,她不敢打。

打过去,自己能说什么呢?她不是一个会找借口胡乱闲聊的人,可以想象,当她拿起话筒打过去,她和他之间只有尴尬、沉默。

他也曾说过,如有需要,他很乐意帮忙,但那也许只是老朋友之间的客气话而已。

楚伊菊只能每天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上,看太阳从东边那幢大厦顶端升起,再落入西边那丛绿林之中。她的眼睛里满是天空变幻的颜色,金黄、妃红、淡青、深蓝,而她的心里,却只有一个人的面孔。

这天晚上,她饿了。茶饭不思地想了他那么多天,也该饿了。

可是,当她打开饭店套房里的冰箱,却发现全是红红白白的洋酒,商标晶莹闪亮,很漂亮却不能填饱她的肚子。

若是在家里,会有方琳替她准备的食物,可这几天,一切乱了调,方琳也顾不了这许多。

一时间,楚伊菊只觉得沮丧万分,像被孤立在荒岛上。

此刻是深夜两点,她到哪里去我吃的?饭店的餐厅已经关闭,或许街头的夜市还热闹着,但她不能想象自己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深夜穿梭于龙蛇混杂的夜市,只为了能吃到一碗面线,这听起来可怜又危险。

她又想哭了为了吃而哭,如同丢脸的小孩,但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哭泣中,她不知不觉地拿起电话,拨了她早在脑子里背熟了的号码,铃声像绷紧的弦,弹了三下,忽然,有人接起。

“喂”他的声音从黑夜那边飘过来,让她怔怔的,想说的话都忘了。

也许,她并不想说什么,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让他低沉悦耳的嗓音抚慰孤独的她。

“是伊菊吗?”他忽然问。

准确的猜测击中了她的心,一阵慌张,楚伊菊立刻挂断电话。

真是可笑的举动,她像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撞到了自己暗恋的学长,没有勇气面对对方,只好跑开。

电话铃随即响起,像追着她似的。她的心里更加紧张,握住话筒的手震了震,弹跳地松开,仿佛她握住的是一个滚烫的壶。

铃声不屈不挠,一阵接一阵紧密地响着,非得要强迫她回答似的。

楚伊菊捂着备受“凌虐”的耳朵,只得拿起话筒。

“见鬼!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挂电话?”乔子寒似乎有些生气。

一个半夜三更被人轰醒,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被轰的人,当然有权利发火。

“我我想吃你煮的面。”楚伊菊忽然觉得万般委屈,抑制住哭腔地说。即使挨骂,也是她自找的!

“肚子饿了?”沉默一阵,他对这个答非所问的句子却并不恼怒,好像还低低地笑了。

“对不起”

她想挂电话,跟他说晚安,抱歉打扰了他,然而他却在那头一口答应“我马上就过来,耐心等一会儿。”

他要过来吗?

楚伊菊瞪着话筒,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被刚才的铃声破坏,以致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句子。她只不过撒撒娇,却让她得在天大的意外惊喜?这是夜半的梦吗?

更让她愕然的是,乔子寒说的“一会儿”仅短短数秒而巳。她刚放下电话,就听见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子寒”当她看到捧着一大袋速食面站在门口的他,只觉得那久违的笑容如同耀眼的阳光,要让她晕厥了。

“其实,我就住在隔壁。”他短短一句话,解除了她的疑惑。

就在隔壁?呵这个可恶的骗子

“不要昏倒了,”他一个箭步扶住身子软绵绵的她“否则我特意准备的速食面岂不白费了?”

她整个被包裹在他的胸膛里,甜蜜又辛酸的感觉,也随之泛滥。她抬起头望着他低凝的眸,还有他那张薄而好看的唇。

“我那天在街上看见一个很像你的人,”她抚上他的面颊,吐露不顾后果的话语“他也穿着大球鞋、吊带牛仔裤,在给小朋友发气球可是,我想追上去,他却不见了”

他松开手中所有,速食面的袋子掉落在地上,他的手,刹那间只抱着她。像是被感动了,他紧紧地抱着她。

“我要是知道你在后面,我肯定会停下来。”他说。

“可是你没有停,你就这样绝情地丢下我,跑得无影无踪我好没用,居然把你弄丢了”她狠命地捶打他,不再隐泣地呜呜咽咽,而是放纵地哭了。

他无言,大掌缓缓擦着她的眼泪,擦拭间,仿佛要把所有的浓情,通过指尖揉入她的面颊中。

楚伊菊的理智崩溃了

“你知道吗?”她沙哑地说“方琳还叫我在必要的时候牺牲色相,勾引你。”

“勾引?”他笑了“什么意思?”

“比如这样”他的俊颜离她这么近,让她再也忍不住,轻轻啄上那凉凉的薄唇。

才啄了那么一下,他就像被唤醒的野兽,炽热的舌立刻窜入她的嘴里,疯狂地搅动着。

天呵她好爱他投入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被人宠溺着、疼爱着多少次在静夜里,她发疯地思念这种感觉

干染烈火的两人,瞬间燃烧。她的小手攀上他,胡乱地撕扯着他的衣衫,他也一样,只花了几秒就褪掉了两人间的阻碍,并且来不及将她压倒在床上,两人仍然站立着,硬挺就冲入了她的身体。

她满脸酡红,虚弱地依在他的胸前,跟着他的韵律,浑身颤抖。

她努力地夹紧他,在他给自己欢愉的同时也热情地回应,诱出他激动的声音。

“嗯菊再来一次,夹紧它”他嘴里低喃着暧昧的话语,指尖肆意地探捏着她最敏感的爆发点,属于男人的粗喘渗入她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身体的极限被他引领着,一次又一次达到高潮,几乎超越了她所能承受的,差点滑向昏迷的边缘。

直到再也站立不住,他才抱着她,陷入软绵的大床,用另一种轻柔的方式来爱她。

“子寒,带我走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们说我抄袭人家不想再写了,人家要跟你在一起”朦胧中,她迷迷糊糊地撒娇。

“嘘”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吹气“我的小鸟,乖乖睡,好好睡,不要想太多明天一早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恍惚之间,他似乎为她哼了一首歌,歌声很沉,催眠的调子,让她的世界笼罩在温柔夜色中。

她喜欢这样,好舒服,仿佛闻到了迷醉的花香,而那漫天遍野的花香,被薰风吹到了她的梦里。

但,就兴奋得再也睡不着了

“后来,他知道我没有留下你的联络地址,就灵机一动,透过电话的来电显示号码,找到你公司楼下的那座电话亭,再一直追查到你的办公室,利用美男色相,从你们公司的秘书那里骗出了你的下落呼,好漫长的寻人过程,他真的可以去当间谍!”

楚伊菊笑了,感动的泪水在心中滴滴如雨,嘴唇上,却凝绽出一朵微笑的花。

“所以,”方琳大力地教育“两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请不要就此放弃,否则,我们这些观众会不满的!”

能够给划上圆满句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是否也能为自己创造一个喜剧的结局?

呵,她不知道。

方琳说结婚就结婚,没过几天,便飞向那阳光明媚的国度,一去永不回。

楚伊菊终于摆脱了欺压她的敌人,可是,也失去了一个帮助她的朋友。

她自由了,没有人再狠命地催促她每月交稿,不过,她也因此而懒惰了。

对于她曾经替乔子寒当“枪手”一事,读者们表示能够理解。似乎女人为了爱情,即使为所欲为,也能得到同情。

读者们是善良的,他们能够原谅一个作者做错事,能够原谅他的文字不断地重复,甚至能够原谅他抄袭,他们只是不能够原谅他的书不对自己胃口。

楚伊菊的书仍然很对书迷们的胃口,所以,她还是可以继续写下去。

但现在,她决定暂且搁笔,到世界各地周游一圈,呼吸一些不一样的空气。

不,这并非为了体验生活写,只不过走马看花地逛逛,哪算得上什么“体验”?

是她疲惫的心,要她去休息的。

而且,她另外有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她能再次跟杳无音信的他邂逅。

她觉得自己永远也成不了人们口中的“大作家”毕竟她经历的苦难不够多,见过的世面不够广,浅薄的大脑也拥有不了深刻的思维。然而,她也绝不会为了成为“大作家”而刻意去吃苦。

因此,她只能是一个小女人,写着平易近人的文字,挣得一日三餐。

这样的文字,多一点、少一点,对社会的影响井不大。即使失去了她,读者也能马上找到另一本书,取而代之。

曾经的理想跟所处的现实如此遥远,回首从前,如同站在山谷下,看飞泄的瀑布从九天银河处冲落下来,击碎她那些天真的梦。

所以,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除了定期给出版社几封伊媚儿,她跟这个城市,似乎已无关联。

离开前,她去看望希诚。

他躺在那儿已经四年了,本来就不起眼的墓碑被后来重重叠叠的新坟覆没。楚伊菊忽然觉得,她对他的思念,也被这四年中的种种琐事给覆没了。

甚至,他在她心中的身影也模糊了呵,至于他们之间的爱情,更是如此。

过去不知在哪儿听说,即使人死了,仍然有记忆残留人间。可是,活着的人每天都有新的记忆,哪能背负这么多包袱?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果然。

她放下一束雏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一会儿,算是一种告别。

告别那个十九岁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她,希诚会原谅吗?

应该会吧她已经把她最好的年华给了他,还赠送了这长长的一段时光,他应该会放过二十六岁、仍然孤单一人的她,让她去找她现在所爱的人。

对,是爱,不再是“依赖”完全站立起来的她,跟当年赖在子寒怀中哭泣的女子已判若两人。现在,她终于可以平等、坚强地去爱他。

拖着没几件衣服的箱子,外加一台笔记型电脑,风衣、灰色的太阳眼镜、残破的牛仔裤,她的行装很简洁。

经过了埃及、希腊、罗马、巴黎她在一个小岛上停了下来。

之所以会忍不住驻足,是因为这儿有她喜欢的向日葵。那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巨大花朵,美得不像现实,似乎只有在梦境中或童话的画册上,才能看到。

她摘下一朵,拿它当宽沿草帽,戴着它在烈日下穿过炎炎的海岸,雪白的浪花在身边翻滚,天际一片湛蓝。

“小姐想喝点什么?”

皮肤晒得发红的时候,她在一间绿棚搭顶的咖啡店坐下,侍者送给她一份菜单。

“岛上哪儿有类旅游手册?”她问“我想知道这里哪儿好玩。”

“呵呵,漂亮的小姐不用掏钱买,我们这儿就有,免费供客人。”侍者指指旁边的一个木架。

她笑了,马上取饼一册,大致地翻翻。本来,也就是翻翻,但其中一幅图,让她愣住了。

不知谁无意中拍到的海景,沙滩上,有一个卖冰淇淋的男人。

花花的短袖衬衫,宽大的热裤,俊朗的笑容,一大堆围着他的孩子。即使照片再模糊,她也认得出那是谁,何况,眼前的画面如此清晰。

“请问”她抓住侍者“这个地方是哪儿?”

“喏,就在那儿——”侍者一指,引领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

她终于看到了。这么近,却这样的难寻,若不是偶尔惊瞥的照片,他俩不就再次错过。虽然,几乎绕了地球一周才与他相遇,但她此刻只觉得自己幸运。

笑意融融,她背着手,悄悄走到他的身边。

乔子寒没有注意到她,只顾着逗弄一个小胖子。

“将来,我肯定是要去卖冰淇淋的,看到哪个小孩长得胖,长得可爱,就多给他一勺,要他甜甜地叫我”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这样对她说。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食言的人。

“叔叔,”楚伊菊甜甜地开口“我要一球巧克力冰淇淋。”

手舞足蹈的他,顿时呆若木鸡。

“给我多一点哦,”她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因为我现在好饿。”

一群小孩看着他俩亲密的姿势,先是瞪着眼睛,忽然大笑着,一哄而散。

半晌,乔子寒才微微叹了口气,仍然不敢看她。“小姐,你把我的顾客都吓跑了。”他低着头说。

“我难道不算你的顾客吗?”她的小脸贴住他宽厚的背,轻轻磨蹭。

“冰淇淋是吃不饱的”他忽然大掌一拽,将她拖开“走!”

“去哪儿?”她倒是微微吃惊。

“去找吃得饱的东西。”他朝旁边的黑人青年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托人家帮他看顾摊子,然后牵着她的手,往沙滩外走。

楚伊菊不敢说话,只好跟着看似怒气冲冲的他,到达一幢小楼。

“你就住在这儿?一个人?”

屋内凌乱狭窄,充满了他浓郁的气息,不过临窗的景致倒是不错,可以眺望大海。

他没有答话,只把她按到沙发上,便踢开冰箱的门,水果沙拉、烤面包、煎火腿迅速地做好后,堆至她的面前。

“这里没有速食面,你只能吃这些!”他命令“全部吃光!”

“好凶哦!”楚伊采幽怨地看他一眼,心中却喜滋滋地,听话地拿起叉子。

“浴室里有热水,床单昨天刚换过,你吃饱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他洗了把脸往外走“我明天回来之前,你得消失!”

消失?楚伊菊刚想塞进嘴里的面包凝在半空中。他居然叫她消失?

“我不走!”她要赖“我现在无家可归、你要收留我!”

“可以,”他睨她一眼“我搬走,你留下。”

“喂——”楚伊菊气愤地拍案而起“乔子寒,人家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耶,你、你什么态度?”

“我一个卖冰淇淋的小贩还能怎么样呢?”他语气无限悲凉地回答“你还是回去吧。”

“哈哈哈,”楚伊菊又回大笑“喂,你在演悲剧吗?可惜本人是作家,会把它改成喜剧!”

他也不由得笑了,无奈地转身,捧住她的面庞“菊我是说真的,现在我这个样子,没有信心再照顾你了”

“少找借口!放羊的小孩!”楚伊菊点点他的鼻子“从前,你有能力照顾我的时候就想逃跑,现在,还是想跑听说你有婚姻恐惧症?”

乔子寒的脸色霎时刷白,他避过她的眼睛“不要听别人胡说。”

“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婚姻恐惧症哩!”她努努嘴“我又没有强迫你娶我,人家只是想跟你在一起罢了。”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他忽然烦躁起来“不要再跟我旧话重提!现在,吃光你的东西,明早之前离开这儿!”

“喂,你去哪里?”她不由得急着跺脚。

nnb“去看我的摊子!”他推开她,毫不留情地往外走,纱门“啪”的一声,开了又阖,在风中晃动。

“乔子寒,你休想赶我走!”楚伊菊冲着他的背影大嚷。

她愤恨地吃光他做的东西,重重地睡上他的床。她决定了,就是不走,看这家伙能拿她怎样!

乔子寒坐在沙滩上,本已平静的心忽然被一只飞来的蝶撞乱了。

说实话,难道他真的不想跟她在一起吗?

呵自欺欺人而已。

看到她时,他既惊喜又害怕,正是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退缩不前。

清晨的太阳还不算炎烈,但耀着他的眼睛却有些微刺的酸疼。想来昨晚在这儿吹着海风,一夜没闭眼,当然会酸疼。

他揉揉太阳穴,举目远眺,想舒展视线,不期看到一条紫色的裙,心瑟缩了一下。

那太像他母亲的颜色了,记得小时候,母亲就是常常穿着这种颜色的裙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抱怨他的父亲。

当他看清穿裙的人,先前仅仅瑟缩了一下的心狂跳起来。

“喂——”有人狠拍他的背背一记“你居然敢夜不归营?有没有找别的女人呀?哼哼!”“伊菊,不要闹。”不用看,他就知道是她,她总能找到他。

“干吗垂头丧气的?”楚伊菊孤单过夜,本想怒气冲冲地跑来骂他一顿,但一发现他的颓然,心却软了下来,乖乖地坐到他的身边。

“我好像看到了我妈妈。”她是他惟一贴心的人,面对她那张明媚的面孔,此刻,他忍不住吐露紧张。

“咦?真的?她在哪儿?”楚伊菊很大方地不再兴师问罪,开始伸长脖子,帮他寻母。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她毕竟,我有十五年没见过她了。”他的话语中有些微颤。

“十五年?”楚伊菊瞪大眼睛“她把你赶出家门了,所以你们不再见面?”

“是我离家出走的”乔子寒苦笑“受不了她和父亲整日打闹不休,我搬出来后,就再也没回去或者说,是我故意不让他们找到我,因为,不想再听到他们争吵。”

“可怜的小孩,”楚伊菊趁机占个便宜,摸摸他短短的发“那你现在还怕他们吗?”

“听说他们移民到了加拿大,说不定早就离婚了,”他指了指南方“看,就是那个女人,很像我的母亲”

“你妈妈挺漂亮的嘛!还带着一个小帅哥。”

她不说,他倒没留意,母亲身边的确有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

“也许我认错人了。”母亲身边怎么会变出一个貌似她儿子的小男生呢?

“我帮你去打探打探,说不定”她忽然诧异“咦,他们走过来了!”

“叔叔——”果然,那个小男孩举着一张钞票奔跑过来,紫衣女人则是跟在他后面“我想要一个冰淇淋!”

乔子寒无处可藏,刚想低下头,紫衣女人已惊叫出声“小寒——”

一声亲昵的呼唤,不用多余解释,答案浮出水面。这,果然是他的母亲。

“小寒你这些年跑到哪里去了?我跟你爸爸到处找你。”乔太太顿时涕泪滂沱。

“妈咪”乔子寒抬眸看着母亲仍然美丽但已迟暮的脸,良久无语。

“妈妈好想你呀!”乔太太抱住儿子,又哭又吻,激动的场面让楚伊菊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叔叔,我要一个冰淇淋!”小男孩不懂人情世故,仍然高高举着钞票。他的世界里,冰淇淋最重要。

“傻瓜!”乔太太打他一下“这不是叔叔,这是你哥哥!”

“呃?”乔子寒和楚伊菊同时愕然。

“小寒”乔太太倒不好意思了,脸色微红“你有了个弟弟妈妈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喔,对了,他叫小宇。”

“妈咪你又结婚了?”乔子寒轻轻地问。

“我一直没有离婚呀,”乔太太不解。

“那小宇的爸爸也不介意?”没想到上一辈人也如此开放了?

“介意什么?小宇的爸爸不就是你的爸爸吗?”

“什么?”乔子寒感到一阵昏眩“你跟爸爸又但你们不是一直吵个不停吗?”

“我和你爸爸的确喜欢吵架,可是,这么多年了,却没有离婚,是为了什么?刚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和你爸爸一直是相爱的。”

相爱?这真相简直如同晴天霹雳!

他一直活在他们的阴影下,现在,他们居然跟他说他们相爱?这种爱也太诡异了吧?

“唉,小寒,你也长大了,有些事妈妈也可以跟你说了,”乔太大叹息“当初,是因为有了你这孩子,我才跟你爸爸结婚的婚后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就老是无理取闹地跟他吵。而你爸爸呢,也以为我不爱他,所以两相僵持,一直到你离家出走那天因为你失踪了,我们才停止了争吵,一起到处找你,而小宇也就是在找了你多年之后有的。”

“然后你们就发现彼此很相爱、从前的争吵全是白费力气?”乔子寒无奈地苦笑。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父母?他听他们的话,一直以为婚姻是个可怕的东西,是个能让相爱的人互相争吵的东西他谨记他们的教导,一直逃避婚姻,甚至逃避自己最爱的人。现在,他们却来告诉他,那些话,全都错了!

从八岁开始建立起的人生观瞬间倾塌,哗啦一声,他的世界尘土飞扬。

呵,他是傻瓜。

后来,母亲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楚,只记得被母亲带到她下榻的饭店,见到了父亲。

他们紧紧地拥抱他,告诉他这些年来思念他的痛苦。他们还说,即使远在加拿大,知道有个写爱情的作家也叫“乔子寒”但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他

他们叨叨絮絮地说了很多很多,不停地感谢这个度假胜地让他们能够重逢。

至此,一家人大团圆,幸福的结局却没能让他兴奋。他的心,仍处在一片迷茫中。

星空下,海水倦倦地打着拍子,洒满明亮月光的沙滩上,楚伊菊在等他。

她满眼含笑,他摇头涩笑,于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大笑不止,笑他们刚刚听到的荒唐。

“你再也没有理由赶我走了吧?”楚伊菊洋洋得意地说。

“是没有理由了”乔子寒爱惜地抚着她藕般的,她的双颊,她亮晶晶的眼睛“不过,菊,我还是很茫然”

“为什么呀?”她不依地磨蹭他,像只猫咪。

“你总得给点时间,让我调适一下心情,毕竟,这个转变太突然了,我所有的观念都乱了”

“好,”她点头“反正等了这么久,我也不在乎再等一会儿。可是,不能超过圣诞节!”

“为什么?”他微愕地问。

“因为我爹地和妈咪催我去美国过圣诞节,要我带、带着‘希诚’。”

“你还没有告诉他们真相?”乔子寒呆住。已经这么久了

“人家怕挨骂嘛!”她撒娇“而且,人家也一直坚信,‘希诚’会回来的。”

心中泛起如这月色般的温柔,他,终于懂了。

“下次记得告诉他们,不是‘希诚’,是‘子寒’。”他环住她的腰细细叮嘱。

“那么,这个‘子寒’是我的情人呢,还是我的老公呢!我该怎么告诉他们呀?”她狡黠地眨眨眼。

他凝着她的眸,不回答。

“你不回答,我就随便说喽!”这算是威胁吧。

“你喜欢说什么都可以。”终于,他开口。

“那我就说是‘老公’!好不好?如果你答应,就让我亲一下!”她嘟着嘴,凑上前去。

许久许久以后,乔子寒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否答应了,他只记得,自己封住了那调皮的红唇深吻下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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