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踉跄着出了房门,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过了许久,原本平静的床帏微微地抖动一下,接着,从床底下钻出一个孩子来。不是别人,而是他刚才没有寻找到的东海。
东海从床底下爬出来之后,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惶,先前所见的一幕实在令他魂不附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起初以为父亲识破了他之前地阴谋诡计,暴怒之下赶来杀他。刚才院子里那些惨叫声和杀戮声,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他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狼狈地钻到床下躲避,生怕被父亲搜索出来割断喉咙。
可是,父亲进来之后并没有搜寻他,却和那面镜子较起了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对着镜子说话,用刀砍镜子,甚至生生地撕裂自己的血肉,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疼似的。他真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场白日里的噩梦。就像他中午时候刚刚梦见地一样,不是真的。
可是,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是疼的,这不是做梦。他战战兢兢地来到衣柜前,地面上仍然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和些许的碎木屑。即使他不敢承认,可事实的确如此,他的父亲,那位雄才大略,不可一世的帝王,真地疯了。
当多尔衮重新回到武英殿地时候,奴才们已经个个目瞪口呆了。后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似乎隐约能猜测到了,可他们谁也不敢打听,更不敢问这位如同孤魂野鬼一样的主子。腿肚子抽筋之后,众人勉强稳了稳神,慌慌张张地各司其职去了,找衣服地找衣服,打洗澡水的打洗澡水,传太医的传太医。
几个宫女围在他身边,想帮他脱掉血糊糊的衣服,可他死死地抱着怀里的镜子,根本不给她们一点配合,无论她们怎么努力,都无法帮他换下衣服来。又没有人敢劝说他松手,一时间就僵住了。
吴尔库霓闻讯赶来了。尽管心里面有所准备,可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吃了一惊。她摆摆手示意其他宫女们将洗澡水和浴巾,干净的衣裳准备好,然后全部退出门外,只留下她和皇帝。
她找来做女红的小筐,在里面翻出剪刀来,也不管他是否理睬自己,就用剪刀一点点地剪开他的衣衫,一层一层地,鲜血已经彻底浸透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等最后一层贴身的内衣也剪开来剥下时,露出了满是血渍的上身。这几个月来,他消瘦了不少,甚至都能摸到硬梆梆的肋骨了。曾经健康的色泽已经消失无踪,肌肤苍白得就像窗外的落雪,上面散布着累累伤痕,深浅不一,这全部都是征战的创伤吗?她一直不敢问,他也从来都没有对她说。
她拧干了毛巾,转到他面前,想帮他擦拭掉脸上的血污。可随着血污的一点点去除,她惊愕地发现,他脸颊上出现了一道逾寸长的口子,很深很深,露出狰狞的血肉来。这张曾经俊秀得找不出任何缺点的脸庞,只因凭空地增添出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口来,就不复完美了。她曾经无数次地为这张面孔痴迷,无数次地梦见,她的手可以在他的面庞上温柔地滑过,她的唇可以在他的眼睑上轻轻地亲吻可现在,他竟亲手地,毁掉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是他的罪,还是她的罪?
她落下泪来,声音也哽咽起来,更不敢触碰他的伤口,生怕碰疼了他。“皇上,您,您怎么把自个儿,弄成了这副样子?”
多尔衮停止了愣神,转脸看看吴尔库霓,感到颇为好笑“什么样子,和以前不一样吗?”
她哽住了,视线移向了他怀里的镜子,她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般宝贝这面普普通通的镜子。
不等她发问,他就主动回答道:“别小看它,它可不是一般的镜子。”
“那是什么?”
他又紧了紧怀抱,将镜子贴在胸口,语气很宁静“朕的魂魄不知道怎么的就跑了出来,朕想把它找回来,放回躯壳里,可它怎么也不肯回来。朕就找啊找,总算把它找到了,它就藏在这面镜子里。朕把它带回来了,喏,你看看,就在朕怀里,这下看它还怎么扔下朕跑掉。”
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咸涩的泪水流了满脸。是悔,是恨,是痛惜。
他似乎很诧异地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哭什么?”“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她极力压抑着哭泣的声音,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微微地笑着,用残破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镜子,留下斑斑血渍。“你要替朕高兴才对。朕把自个儿的魂魄找回来了,说不定皇后就不生朕的气了,慢慢地回心转意了以后,你每天都去门口守着,看看她是不是回来了,肯原谅朕了”
第九卷净土千秋掩风流第一百三十二节永堕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