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陡然听到他最后这一句,惊喜不过是一闪而过,一种很不妙的念头却在心中越发清晰起来----多尔衮很清楚,这些南方的叛乱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平定下去的,就算是暂时稳定了局面,可与大清为敌的人,就算没了李定国,也会出来个王定国,孙定国。剃发给这一代汉人所带来的伤痛和仇恨无疑是刻骨铭心的,这股子怨气没有五十年以上的时间,是根本无法平息的,所以日后只会有更多的叛乱出来。
他的确是更喜欢东海一些,可要等到东海长大,能够具备一个权谋家和政治家的素质,恐怕起码还要十多年光景。他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而致力于各处平叛实在劳心劳力,殚精竭虑,这样一累,恐怕就更会消减寿数。因此,他认为他根本等不到东海可以顺利接班的那天了。若如此,那么年长东海七岁,现在锋芒已显的东青无疑是更有把握的人选。这应该是他经过慎重考虑之后的结果吧?先前看他眼中的抑郁之色,想必来自于此。
想到这里,我的一颗心就揪了起来,紧张地拉着他的手,声音略略颤抖着:“不,你不要这么说,以后咱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不但能看着东海长大,还能抱上孙子。你忘了,你说过了,要在七老八十之后,就不再管任何政务军务,每天和我在躺椅上晒太阳,在葡萄树下让小孙子扯胡子玩你不是一直很自信的吗?现在为什么要说这样地话。你存心要吓唬我吗?”
“我不是吓唬你,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看事情如明镜一般,心里头肯定透亮的。我们满人瞧上去个个身强体壮,能吃能喝地,却不比汉人长命。汉人们得了不会死的病,我们得了就会死。从入关到现在,这也才八九年光景,那个时候大把大把,苦于没处使用的将才,居然折损了一半。我的兄弟侄子们,也陆陆续续地去了不少。你熟悉的。不熟悉的,没到五十岁就殁了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像我这样早些年就开始病病歪歪的人,能拖到现在还没倒下,已经是个奇迹了,你觉得这个奇迹能够持续多久?我今年,都四十一了。你还记得当年你身重剧毒。差点没命,那个救你一命的神医吗?他当时替我诊视过,说我要是好好调理,十年内是没有问题,十年外就难说了。现在掐指算来,再一年,就到那个期限了。”他说着这些话时,语气平平常常的,好像平时聊天一样地随意,根本没有一个人提到那个大限时。所难以隐藏地恐慌情绪。
他很是镇定,我却愈发恐惧了,可我不能把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免得惹他难过。“瞧你说的,像真的一样,那神医又不是算命先生,更不是什么先知神人,也就是从你当时的身体状况估测的,他不是阎王爷,没有生死薄。如何就笃定地知道?以后的事情,谁也难说,无非就是摸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如何像你现在这般杞人忧天?”
多尔衮虽然心里头不相信。不过表面上也就不再执拗。应该是怕我继续担忧,也就顺水推舟了:“呵。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
说了这许多话,原本就很少地睡意现在也全部消散了,我坐起身来,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皇上,你不要用这样的态度敷衍我,你要记得,你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英雄,这个时代最为伟大的人。将来的子孙后世,人人都会羡慕你的伟业,传诵你的英名。如此盛名之下,岂能难负其实?消极和忧愁,是不应该在你身上出现的。你应该还像以前一样,自信十足,傲视天下,相信自己想做到的,就一定能做到。包括,与天命对抗。为了大清,为了臣民,也为了”
“也为了你,还有我们地儿女。”他接过话去,补充道。这时候,先前在他眼中偶然出现的忧郁和悲观,已经一扫而空,剩下的,是饱含着柔情的情愫,犹如夜雨之后,那涨满了秋池的碧水,在明媚的眼光下波光粼粼;一片落叶打扰它的沉寂之后,所荡漾出的那一层层美丽的涟漪。
不知道怎么的,我地鼻子里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楚,之前恐慌的时候我抑制住了,可现在,我却想让这种难以理清的千般愁绪发泄出来,让他用他那宽大厚实的手,一点点地帮我梳理通顺。就如,在遵化地草原上,他那般温柔地梳理着我地发丝,拨动着我的心弦,回荡出长久难彻地共鸣。
我俯身下来,解开他亵衣上的扣子,敞开他的衣衫,然后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上,倾听着他那坚实有力的心跳。我伸出双手,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缓缓地抚摸着。原本光滑紧致的肌肤在这里有三处凸起的疤痕,我的手指摩挲而过,有些许微微的痒感。其中有个疤痕,是我用匕首刺出来的。那是七年前的秋天,在滦平湖畔时候的误伤。想到我对他造成的一次次身体上的,精神上的伤害,恐怕早已抵消掉他早些年曾经负我的罪过了吧?而二十天前我那次鬼使神差之下地出手,竟然险些夺了他的性命。我的罪过,实在是太深了。可他现在,仍然一如既往地爱我。我不知道,他的心头,就真的没有一点点伤痕吗?
想着想着,悔恨和歉疚的泪水就涌出眼眶,滴落下来,在我的脸颊和他的肌肤间洇湿一片,温温热热的。
最容易打动女人芳心的,恐怕就是那个在她哭泣的时候替她擦泪的男人吧?他用他那粗糙的大手,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我的脸上地泪水,一面擦。一面用温暖的笑容安慰着我,同时。劝慰道:“瞧你,好端端地哭什么,是心疼我这里地伤疤,还是怕我仍然会记恨你?你放一百个心吧,我知道你每一次都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你心里头的顶梁柱,你怎么舍得真正对我动手呢?再说了,打是亲骂是爱,寻常百姓人家的夫妻隔三差五的难免也会有个吵架红脸的,可到了又有几个真正分开的呢。还不是床头打架床位和?我是你心中唯一的男人,你也是我这辈子最为爱重的女人。只要你没有对我负心,那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都可以忘记。你别哭了,我最怕看你的眼泪了,惹得我心里头像长了乱草似地。难受得紧。”
我点点头,哽咽着,答应了“好,我不哭。,不过,你也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说那样不吉利的话,不要对自己没有信
“好,好。我当然答应,听你的话,以后保证不再犯错了。”他微笑着,检讨着,而后,伸手将我的头往下压了压,给了我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多尔衮应该是太累了,也知道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也就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拥吻之后做点别的事情,而是搂我入怀。断断续续地聊着天。直到天色快亮了,他才合眼睡了半个多时辰,就起身洗漱更衣,到武英殿主持朝议去了。
这一天,他又是忙活得没有半天休憩的空闲。直到亥时才在淅淅沥沥地午夜小雨中来了我这里。歇息了。
我知道他昨晚几乎没睡,今天又是一整天的忙活。眼下肯定累得很,也就略显责备地说道:“你这么忙这么累,就不要每天晚上都老老实实地到这里来陪着我了。我又不是怕寂寞怕黑天的小孩子,你的身体要紧,明天就一个人睡吧,这样才能好好休息。”
尽管他困得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却仍然很有心情开玩笑:“呵,哪有像你这样把我往外赶的?别人欢迎我还来不及呢!还有啊,我就这样的癖性,晚上睡觉身边没个女人就难受,空落落的。你要是再撵我,我就找别的女人侍寝了。反正我和她们也没有多余的话说,完事儿了就蒙头大睡,保证不耽搁休息。”
我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就妥协,而是配合着他演戏,当真做出撵人的姿态,将他往门外推搡,嘴巴上也不依不饶“好啊,你能耐你厉害,那你就回去睡,再翻哪个嫔妃地绿头牌,再鏖战三百回合,保证过后睡得踏实。”
多尔衮走到门边儿,故意双手攀住门框,耍赖道:“哼,瞧你这态度,是不是腻歪我了,懒得搭理我了,才把我推给别人?我今个儿偏要留下来,要走也得问个明白再走!”
说着,竟然在门槛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像个叼烟袋休憩的老农似的,当真赖下了。门口的太监们看见了,想要过来劝他起来,不过被他一挑眼皮,都吓回去了。
想不到他这副痞子模样,和多铎竟是一脉相承,果然是亲兄弟啊,脸皮都是一样厚的,比鞋底还厚。我当然不甘示弱“你爱在这呆着,就呆着吧,只不过,不能进我的房,不能上我的床。其他的,你随便,在这里看看乌云听听雨滴也挺风雅的,不打扰了。”说罢,回了卧房,躺下了。
虽然假装睡觉了,可我哪可能真的睡着?辗转反侧间,已经是三更鼓敲过,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我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经过外厅来到大门前,果然,这个执拗地家伙居然还依靠着门框坐着,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