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坐在桌子前,迅速地调和好朱砂。蘸满。铺开纸张。等待他的口述。
他负手站立在廊檐下,仰头凝望着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腊梅蓓蕾。阳光下,梅枝映着素雪,明媚而妍丽。不管那兵祸所及之处何等血
管那被奴役的汉人们遭遇何等残酷,却丝毫不会影响辰美景,这里的和光霁色。
“刑部奏议。已付王等知之。前闻满洲家人多为王等收招而去,朕已令王等自查。今查陈绍宗等隐匿逃人,欺瞒朝廷,虽有航海来归之功,似此隐匿逃人,悖逆殊甚,是犯不赦之条矣。原遣王等南征,以为归顺有功。腹心可寄。必然利益国家。乃反掠满洲家人,实出意外。朝廷及各王府并满洲家人多被招诱,其事甚确。谕到之日。王等即亲身严察,将所匿逃人尽行查出,交与差去官员,仍拨兵护送。如此,庶见王等为国之诚。若漫不查送,则此隐匿之事,显系王等知情矣。特谕。”
我按照他的吩咐笔录完毕,然后重新复述了一遍。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样处置最是合理。”
我突然明白他的心思了。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帝王权术,还真是杀人不见血地——这份谕旨里,语气极其严厉,直接就质问耿仲明地“悖逆”之罪,却并没有说如何惩治,却能达到一种暗示地效果。若耿仲明心存侥幸,必然是家族覆灭的严重结果;若他自己心里有数,在朝廷尚未正式处置他之前能够自我了断,就可以保住家族荣禄,子孙富贵。这种软刀子杀人的办法,虽然类似于希特勒杀隆美尔,却要高明许多。
多尔衮回过头来时,大概是见我脸色变了,于是颇为明了地笑了笑:“你担心个什么。耿仲明若是识相,保住了朝廷的体面,我自会保他身后英名,还会让他的儿子耿继茂袭爵,继承他的王位,继续统帅他的军队地。这样一来,谁也没有话说。”
我心下悚然,不过表面上不得不装作镇定,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如此安排甚为合理。”
多尔衮用洞悉一切的目光打量着我,笑道:“看起来,你还有话想说,不必忌讳,但言无妨。”
我犹犹豫豫地,将心里面隐藏了很久的疑虑说了出来:“皇上,我觉得这逃人的事情,近几年已然有愈演愈烈之势了,光靠杀人连坐,似乎效用不如从前了。”
“这倒也是,那么你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住阿哈出逃?”他对这个问题果然很感兴趣。这可是关系到他们满洲贵族们的切身利益问题,万万马虎不得。
我答道:“阿哈们之所以要冒着杀头的危险逃走,究其原因,还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甚至活着比死还难受?我听说每年上报的阿哈被杀,被打死,自杀,逃亡的人数有上万之多,可见庄园刑罚之严酷,待遇之苛刻,欺压之厉害。若各个主子们肯稍微仁慈些,对他们宽厚些,每天给吃饱饭,干活不超过六个时辰,少抽几下鞭子,每年年尾地时候给他们留点存粮,他们又怎么会逃亡甚至自杀?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主子们吃地粮食也是阿哈们种的,吃的牛羊也是阿哈们养地,如果丝毫不知吝惜劳力,只一味压迫榨取,那和杀鸡取卵有什么区别?到时候阿哈们死的死,跑的跑,主子们也就穷了。为了生财,就必须要再去掠来汉人劳力,或者逼迫更多的小民来投充,这样下去,满汉关系只会越来越恶化,越来越紧张。
当年太祖皇帝在日,有不少满人被汉人偷袭,井水里面被投毒,不就是这个缘故吗?皇上虽然将京城的汉人通通迁到外城,严格分开满汉聚集之地,然而满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内城待着不出去吧?要是矛盾激化了,迟早会生出变乱的,这可是眉睫之患呀!
皇上在入关之初,魄力甚大,一道诏令就废除了明朝积弊甚重的三饷;凡是大军所经之处,所有税赋免除三年;不论几代为工匠杂役者,一概去除匠籍;令大军勿滥杀无辜,令满臣不得欺压侮辱汉臣当时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各地州府纷纷开门归顺,我军节节胜利,若当时的形势能够一直延续下来,那么时至今日,又何愁天下不定,九州不平?”
多尔衮默默地听着,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阴沉下来。我以为他不高兴了,于是也就适时地闭上嘴巴,不再继续了。
说实话,我这确实有点犯颜直谏的意思。当年努尔哈赤就是因为压迫汉人们太厉害,弄得辽东汉人纷纷反抗,以至于满人们都不敢单独出门,免得被人偷袭丢了性命。若不是皇太极看清了这个弊端,一上位之后就大刀阔斧地改革,减轻了对汉人的压迫,那么有没有现在的清朝也是未知之数。
多尔衮若是当年肯听我的建议,制止大军滥杀无辜,不搞剃发投充这类苛政,那么现在清朝入关十年,天下已经差不多可以平定了,何至于像现在一样,仍然遍地烽火,处处哀鸿?可惜这些话,他根本听不进去,固执得像头牛。因为反对发易服,已经有好几个官员被杀了;眼下又因为窝藏逃人,连耿仲明这样的王爷也不能幸免于难。
我真不明白,难道民族之间的包容,和解就那么困难吗?我当然不敢奢求他对汉人能够像对待满人一样仁慈厚道,但是哪怕他把对蒙古、朝鲜那样亲善的态度拿出一半对待汉人,这天下也就平定了。其实,汉人的百姓们比起满人们,要温和善良,老实忠厚得多,只要给他们口饭吃,他们就不会造反,又何必要像防洪水猛兽一样地防着他们呢?说来说去,还不是对本民族没信心,生怕区区四十万满人会被一万万汉人给融合了,甚至赶出关外?
我想,这个道理,很多人都心里清楚,然而满臣为了自己的利益,当然不会进言;而汉臣们畏惧严令,生怕丢了脑袋,自然也不敢进谏。至于多尔衮,他究竟是怎么个想法,究竟是固执己见呢,还是投鼠忌器呢,我也搞不明白。不过,这些话也就我敢说,而且就算触怒了多尔衮也没有什么大事,若连我都缄默了,那么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可谓悲哀。
第九卷净土千秋掩风流第二节杀人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