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我翻了个身,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懒洋洋地伸手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尔衮出去了,连被窝里的一点点余温都快要彻底消失了。这时候,摇车里面忽而有了点动静,东海醒来了,吭吭唧唧地抽泣了几声。这几天下来,我已经可以很准确地分辨出他不同的哭声所表达的不同意思,一般他发出这样的声音,多半是饿了。于是我翻身坐起,将东海从摇车里面抱了出来,敞开衣襟给他喂奶。他显然胃口很好,大口大口地吸吮着,以至于乳汁溢到了小脸上也毫不在意。周围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我用手帕温柔地擦拭着他的小脸,心里面充溢着浓浓的母爱和幸福感,温馨而甜蜜。很快,小家伙吃饱喝足了,又闭上眼睛,再次呼呼大睡起来。
我看着东海睡熟,这才把他重新安置在摇车里。转头看看虚掩着的房门,只见外面隐隐透了一些幽暗的烛光进来,窗纸上透映着一个长长的影子。奇怪,这么晚了,这几日又来旅途劳顿,他不在这里安心地睡觉,跑到外厅去做什么?诧异之下,我来到门前,透过门缝悄悄地望外打量着。昏黄的厅内,多尔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凝视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摇曳的烛光照在他一侧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微微眯缝着眼睛,墨玉色的眸子此时却显得更加静谧幽黑了,似乎比外面那阴沉地夜色还要深不可测。
我和多尔衮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自然对他的一些细节上的习惯了如指掌。如果他遇到了高兴的事情,就会直接在椅子跟前快速地来回踱步;如果他遇到了比较棘手的问题,就会在窗子底下缓缓地踱步;如果他在琢磨着什么阴险方案,就会仰躺在椅子上,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如果他心情抑郁难以排解,就会独自默坐,来一出“千年凝视”以现在看来,他的心情肯定不好。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军务政务上出了什么麻烦和棘手的问题?可多铎昨天还来说过。最近一切顺利,没有出任何乱子。至于其他方面,他没有理由不高兴才对,东海的出世给他带来地快乐是显而易见地,白天地时候他的表现就完全可以看出,绝对没有半点伪装和虚饰。那么他是不是这次出猎之时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至于呀,现在他是堂堂的九五之尊。大家都争着抢着讨他欢心,又有谁敢有半点疏忽怠慢惹他不悦?
我终究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虽然想问问多尔衮究竟为什么事情烦恼,然而又觉得半夜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未免神神道道,显得过分敏感紧张了。于是,我悄悄地伫立了一阵子,又重新返回炕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中午。阳光明媚。一丝风也没有,于是我抱着东海到坤宁宫后面的御花园随便转了转,欣赏一下银装素裹。玉树银花的隆冬景色。小家伙显然对眼前完全陌生地美丽景色非常感兴趣,破天荒地一连半个时辰都没睡觉,努力地将小眼睛睁大一些,好奇地扭头打量着,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来。不过毕竟这么小的孩子精力实在有限,兴奋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架不住疲乏和睡意,他又甜甜地入睡了。
我回到仁智殿,为了避免众人的问安声惊醒了孩子,所以我做了个手势制止了。经过空荡荡的前殿时,我忽然听到有间虚掩的房间里隐约传出一男一女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声,是陈医士和阿。我这才记起这个时间陈医士也该来例行诊视了,所以并不奇怪,然而接下来听到的几句简短地对话却有些异样:
“您真地打算这样做吗?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万一”
阿的声音里面充满了质疑,不过却很快被陈医士打断了:“也管不了什么万一不万一的了,这样做对公主和朝鲜都有好处,此事若是再拖延下去,说不定还要生出什么变故来,夜长梦多,不如现在时机正好。再说现在局势越来越恶劣,为了长远着想,这样地做法也是必须的。”
我在门外故意咳嗽了一声,室内的两人立即中断了对话,然后立即过来打开房门,给我行礼。
“你们在这里关起门来神秘兮兮地商议什么呢,什么‘这样做’‘那样做’的?”我认为这两人不会有任何秘密隐瞒于我的,所以开门见山地明确问道。
两人似乎有些慌张,都低头犹豫着,没有立即回答“这个”
我打量着他们的眼神渐渐严峻起来“究竟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连我也不能告诉?”语调里隐隐有些冰冷的不悦。
陈医士无可奈何地回答道:“微臣不敢隐瞒公主,只是,只是觉得这个消息实在不好,公主现在正需要静心休养,不应该拿来烦心才是,所以方才犹豫吞吐,微臣所说‘这样做’的意思就是要不要现在就将此事告知公主”
我忽然明白了一些:“哦,莫非是朝鲜那边真的出了什么变故?”说到这里时,我心里面有点不妙的预感,看来不会是什么好消息,要不然陈医士怎么会这般犯愁。不过,转念想来也不至于恶劣到哪里去,否则他早就一脸悲伤了。“那么,世子殿下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是这样的,汉城在二十多天前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世子殿下的饭食里被人下毒,幸而及时发现没有出什么危险,然而殿下经过调查认为此事应是龙城大君幕后主使,意在谋夺嗣位,于是殿下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派兵控制了各处城防,直接逼宫去了。由于事发突然,大王措手不及,所以来不及布置就被殿下的人严密控制起来,然后软禁在思政殿,被迫下诏自称卧床不起,由殿下代摄一切政务军务。至于龙城大君,虽然勉强在苏克萨哈等人地护卫下逃出了汉城。不过却在几天之后在刚刚出了京畿道不久的地方被韩大人的追兵赶上。毕竟寡不敌众。遭遇惨败,大君本人也在乱军之中失去了下落”
我静静地听到这里,突然开口问道:“那么究竟是死了还是逃了?这可是个关键问题。”
“殿下对外宣称,说是龙城大君图谋不轨,企图谋害大王,事败之后仓皇逃窜,死
之中。甚至连尸首都运回来了。还摆在皇城门外示这才收敛起来草草下葬。可实际上谁也说不清这个究竟是不是他,毕竟面目被践踏过,分辨起来也不是那么清楚。当然,这个疑问只有少数人知道,外面的人当然认为大君已经死了。”
我禁不住冷笑一声,虽然不置可否,不过心里面多少明白了一些。李滚目前看来多半是失踪了。那示众的尸首多半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西贝货,是李淏目前尽快稳定局面的一种必要手段罢了。至于他究竟有没有死,恐怕就和李自成的下落一样。成了个神不知鬼不觉地谜团了,除非他哪一天再次出现。不过,我接下来又很快意识到这场政治波澜肯定不是逐渐走向风平浪静,多半会被肆虐地台风掀起滔天巨浪地——从一个半月前多尔衮频繁召见英鄂尔,还有朝鲜来的密信等种种迹象看来,他肯定是引燃这只火药桶的导火索之一,他若是没有插过手就奇怪了。然而从目前的结果看来,多尔衮的计划显然失败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李淏坐上朝鲜的王位,难怪他昨天夜里会一个人独自烦恼了,想来必是为了此事。
“既然苏克萨哈曾经护卫大君出逃,那么显然大君就是皇上要保护地对象了。若是他侥幸不死的话,你说他会留在朝鲜准备东山再起反攻倒算呢?还是不惜千里跋涉跑来大清来寻求皇上的庇护呢?”
我觉得接下来的问题是非常难解的,多尔衮若是打算扶植李滚来取代李淏,恰恰说明他现在还没有立即出兵灭了朝鲜的准备;可是现在李淏抢班夺权成功,李滚万一没死,跑来燕京求助,多尔衮会不会出兵替他“主持正义”呢?其实,朝鲜究竟是谁当君主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李淏生死存亡的问题,还有朝鲜会不会就此覆灭地问题。作为一个故人,名义上地兄妹,我当然不能冷漠地看着李淏丢了性命;作为一国的皇后,我当然不能坐视自己的娘家被丈夫彻底毁灭。后者虽然无关感情,但却是关系到我个人脸面和背后势力地问题,绝对马虎不得。
陈医士愁眉苦脸地答道:“微臣怕就怕这样的事情发生,日后究竟会有何变数,恐怕就连皇上和世子殿下本人都预料不到,只怕横生枝节哪!若是如此,朝鲜的劫难可就真的来了。皇上素来深忌殿下,说不定一怒之下干脆就出兵了呢”
我宽慰道:“这个也许是多虑的吧,且不说皇上现在有没有出兵的打算,就先论论有没有这个必要。眼下虽然殿下成功地夺了权,甚至控制了大半个朝鲜,然而他若是想要正式登基为王,就必须得到皇上的御笔批准,若皇上不肯如此,那么殿下就只有先尴尬上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关键在于龙城大君究竟死了没有。若是死了,大王没有其他的王子为储,王位终归还要由殿下继承的;若是没死,那么皇上恐怕就要派兵护送大君回国夺位去了。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说着说着,连我自己也禁不住犯愁起来,若是能保证李淏不死,朝鲜不灭,李滚做大王也没有什么不行的。可犯难之处就在于,有时候往往人算不如天算,不到最后几步,谁知道这一局确定谁胜谁负呢?
“对了,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说是我父亲这两年负责皇城的卫戍,手里的军队也不少,又怎么会轻易让殿下将大王软禁了呢?莫非他本来就是殿下的亲信?”我忽然间想到了这样一个关键问题,若是果真如此,多尔衮会不会怀疑我的娘家都是李淏一党,甚至怀疑我也会暗地里掺和其中呢?
陈医士想了想,回答:“这个问题微臣也不怎么清楚,毕竟殿下也不会交代得这么详细,只知道逼宫的军队是兵不血刃地顺利进宫的。”
我默然不语了。隐隐地,我觉得这一次的祸水似乎不光淹没了整个朝鲜,俨然还有东引之势,从昨夜多尔衮独坐时那阴郁的神色就可以看出,他多半不会善了此事。更让我感到后怕的是,既然多尔衮可以把长长的触角悄无声息地伸到朝鲜去,那么他肯定也有相当严密且有效的间谍网,李世绪是李淏一党的事情肯定瞒不过他。况且,我那封密信到达朝鲜的日期,恰恰是政变发生的前后一两日,李淏能够提起觉察有人谋害他,会不会恰恰是因为我这封信的警示作用?但愿他阅读之后立即把信焚毁,弄得一干二净,否则落到了多尔衮的手上,我的灾难也就降临了。
这时候,窗外的阳光渐渐收敛起来,天色又有些阴沉了,显然是乌云遮住了日头,只不过,接下来是云散天晴,还是风雪来临,就很难说准了
武英殿,东暖阁。
内三院的众位大学士全部到齐,外加此次朝鲜政变的两位经历者英鄂尔、苏克萨哈,不甚宽敞的室内倒显得有那么点拥挤。
这两位写了份厚厚的折子,极其详细地讲解和介绍了此次事件的前后经过,以及他们在其中的种种策划和紧急应变时候的做法,当然,究竟是哪方面实施下毒计划的并没有说明,最后将目前朝鲜的局势做了全面的分析和统筹。一位启心郎站在地当中,将这份奏疏一字不差地念给众人听。多铎坐在八仙桌的旁边,低头看着袖子上的刺绣,似乎心不在焉,对眼前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而多尔衮则坐在另一侧,拿着玉石嘴的烟袋锅,面无表情地吞云吐雾。
好一阵子,方才全部念完,启心郎将奏疏重新合好,放回来桌面上。众人虽然在刚刚听到事变发生的时候个个有所惊讶,然而在全部听完之后,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只是个个低头沉思,替皇帝考虑着对策。
沉寂了一阵子,多尔衮方才抬眼问道:“以诸位看来,这朝鲜接下来的善后问题,咱们究竟要不要管,究竟怎么个管法?”
他的视线最先停留在了范文程的脸上,范文程于是站起来问道:“臣想知道,那个龙城郡公李滚究竟死了没有?是失踪了,还是已有下落?此事必须先弄清楚,然后再筹谋后策,方为关键。”
第八卷只手遮天第一百二十八节祸水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