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的膳房虽没有御膳房的规模,但也是乌泱泱的一大班子人。万岁好不容易来趟南苑,里里外外都等着大显身手呢,结果竟让后宫里头的几个汉厨占了先。
他杨清心算是个什么东西以前在南苑看菜园子的一个杂役
灶台的边儿都沾不着,什么时候轮得着他给皇上做饭
无奈皇上指名要吃谁做的,那就得是谁做的,不是他们能打折扣的。
南苑膳房的管事瞧着杨清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杨师傅,您请吧万岁可正等着您的包子呢。”
杨清心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南苑是别人的地盘儿,包衣满厨家里都是牵亲带故,纵他们仗着主子受宠的势,却也不能真把他们得罪狠了,不然就给主子招祸了。
杨清心带着这次跟来的几个汉厨,麻利儿地把万岁点的膳做好,清点一遍交给来提膳的小东子。
小东子带着人一一验看,装进膳盒贴上封条,这膳打现在起就不能离他的眼了。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人,提醒杨清心“师父,多加小心。”
杨清心点点头“你放心吧,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回,我也习惯了。”
这几年他在永和宫膳房的地位已经算是稳如泰山,上下一心,没什么调三斡四使绊子的了。
主要是永和宫的汉厨们也都看明白了,他们一帮汉人,想在这宫里爬得高、混得好,都得仗着德主儿的势。
与其自己窝里斗,还不如多琢磨点儿新鲜玩意儿,帮着主子往上走,他们才能有机会压过满厨。万一要是主子倒了,那甭管他们抢了多高的位置,以后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们自己人是不斗了,但这外头的形势可是越来越复杂了。
宫里有能耐的汉厨现在几乎都挤在永和宫膳房里。
万岁盛宠德主儿,偏又不爱宣召德主儿去乾清宫,总爱往永和宫跑。
这么一来,这汉菜不免吃得越来越多。
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
宫里的满厨为什么对汉厨敌意那么大
因为他们太清楚自己的本事了
就他们那点儿随军做大锅饭练出来的本事,如何跟前明宫里一代代精羹细馔传下来的汉厨比手艺
以前是万岁不讲究,给什么吃什么,满厨才能把汉厨压得死死的,不叫万岁尝到这些。
可现在
小东子回去的路上也在琢磨这事儿。
主子稳坐高台儿,看不着下面这摊浑水。
因着主子的缘故,永和宫膳房水涨船高,其实已经狠狠触动了御膳房满厨的利益。
要不是万岁为着祖宗规矩不可轻动,御膳房依旧不进汉人,这些满厨早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
蚁多咬死象。
满厨也都是出身包衣,纵只是下等人家,可架不住人太多。
小东子想着过会儿得和季纶商量商量。
这些人看着是不起眼,可如今主子却走越高,这些小节也该更加留心才是,可不能让这起子小人,坏了他们永和宫的康庄大道
*
休整过后,第一天一大早,几个孩子就来正房给两人请安。
玄烨早些年为子嗣所困,如今见几个儿子精精神神地一起给他请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玄烨“走,今儿阿玛带你们好好练练”
皇上带着皇子们围猎,周围肯定有不少侍卫和外臣,沈菡就不跟着去了。
闲来无事,她决定往湖边走走,散散心。
季纶去外头备好舆轿跟上,防着主子逛累了。
紫芙则带着小宫女准备好斗篷、风炉、点心、茶挑等物。
沈菡还是第一次在冬天来南苑。
夏天时碧草如茵的南苑,如今衰草连天,放眼望去,一点都不像皇家园林了,倒像是荒郊野外。
苇塘泡子里原本青嫩的芦苇丛,现在也是一派枯黄景象。
不过野鸭子倒是还在,大冷的天儿,还是成群结队地在里头觅食。
沈菡见着这熟悉的野鸭子,想起几年前第一次站在这里的自己,突然有些感慨物是人非啊。
想想几年前,她第一次来南苑,那时候其实她还穿来这里没多久,整个人的状态很复杂,连她自己都说不太清。
新生的喜悦,陌生的环境,清宫的压抑森严,皇帝的威仪,身份的改变,她不仅要马上适应承宠、争宠、自保的紧迫性,还要想办法保住尚未见面的孩子
那时候的她表面看似平和淡定,实则心里镇日惶恐不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挑动她敏感的神经。
那时的康熙爷对她来说简直像一个庞然大物,或者说,像一个高大复杂的怪物正面自带光环,光辉灿烂,背面暮色沉沉,压得她喘不上气来,甚至不敢细细端详它的全貌。
她每天都在殚精竭虑地揣摩这个怪物他喜欢她穿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她要怎么回应他的一举一动,怎样才能得到他的欢心
她要努力把自己对怪物的恐惧压抑到心底的最深处,一丝一毫都不能流露出来。
她还要像一只母兽一样,从怪物的口中小心翼翼地夺回自己的孩子
沈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起这些她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