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老家不缺照料的人,但此番病情不轻,宋美辰和叶轻舟少不了要跑一趟,黎溯想陪着,被叶予恩拦下了。
“黎溯,你不能中断治疗。”当着叶轻舟的面叶予恩没敢再多说,只是暗暗给了黎溯一个“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的眼神。
他必须严格按照医生的安排做治疗才能拖住病情,万一这么走了在路上在弘城突然发病,后果不堪设想。
黎溯没有办法,只能当晚和叶予恩一起送她们去机场。
这一路叶轻舟难受得像浑身爬虫,明明老人家身体一直好好的,说病倒就病倒,谁听了不害怕?更要命的是,一想到要跟黎溯分开她就止不住地心慌,因为之前每一次和他分开,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不是伤痕累累就是命悬一线,虽然黎溯现在好好地站在她身边,可她总觉得他就挂在悬崖边上,她一松手,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黎溯,我有点害怕……”她赖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蹭着他,“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什么事都不能有,知道吗?”
黎溯抱紧她,一样舍不得:“放心,我就在医院,哪儿也不去,二姨陪着我,叶叔叔也会派人盯着,黎成岳现在官司缠身没办法对我动手,我不会有什么事。倒是你,照顾老人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累坏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叶轻舟自己也把这些利害分析了好几遍了,没找到什么漏洞,但就是不安。
过安检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视线刚离开他就忍不住 又扭过身去再看他一眼,总得真真切切地看着他在那里朝她挥手她才稍微踏实点。过了闸机,见前面那阿姨行李太大,叶轻舟上去搭了把手帮她把箱子拎了下来,一个小孩子跑得太快眼看要摔倒,叶轻舟又赶忙冲过去扶住了他。
姥姥,黎溯——一定要平安,你们一定要平安。
娘俩到达弘城已经是转天中午,当晚黎溯和冉媛回了奕城办了入院。第二天早上医生还没上班,叶轻舟先打了视频过来。
“黎溯!”那边的人比走的时候高兴了些,“我姥姥情况有好转,医生说顺利的话兴许明天就能出 icu!”
黎溯也跟着她高兴。
“黎溯,我想你啦。”
“乖,”黎溯隔着屏幕刮刮她的脸蛋,“我也想你。”
一边的冉媛好想找个桶把自己扣上。
叶轻舟想等这边情况稳定了就回去,黎溯却提议:“我这个疗程结束之后可以休息半个月,你之前不是说想一起去玩雪吗?你安心留在弘城照顾姥姥,等我出院了去弘城陪你,怎么样?”
“好哇!”叶轻舟一下来了精神,话顿时又密了起来,“我姥姥也是颜狗,看见这么帅的外孙女婿肯定病全好了!我查查天气预报……过几天正好下雪!咱们先看着雪景吃火锅、吃雪糕、吃糖葫芦,然后等上几天再去堆雪人——刚下的雪不粘,团不成球。我还要带你去张叔家吃油条豆腐脑,你们奕城的甜豆腐脑太诡异了!我们直接在弘城过元旦吧?这边元旦有冰灯可漂亮啦……”
黎溯听她叽叽喳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笑,只是一直点头应着:“好好好,都听你的。”
视频打完,冉媛在一边感慨:“小宝,你都多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黎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冉媛看看他又道:“我瞧着你的脸色好像好了很多,要我说那些医生就是吓唬人的,你看你才治疗了一个周期效果就这么明显,继续治下去这病肯定能好的。”
很多绝症病人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治疗一段时间病情明显好转,好得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病人了,这种时候人难免生出希望来,冉媛也不例外。
黎溯没有答话,但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最起码他还可以实现叶轻舟想和他在弘城玩一圈的愿望,剩下的时间也足够陪她好好过个年。也许他们可以在附近找个旅游城市包个小别墅,他和二姨一起,把郑警官也叫上,他已经受够了妈妈走后家里没完没了的冷清,想想这些人凑到一起的热闹他就觉得很有盼头。
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他明明快要死了,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觉得这日子有盼头。
不一会儿管床护士来,推车里有输液器械和一瓶药。
“今天只有一瓶?”冉媛问。
护士麻利地把药瓶挂起来,俯身托起黎溯的手腕绑上皮筋:“其他的药还在配呢,这个是营养血管的,耿医生让先打上。”
黎溯这次住院和上次是同一个病房,这个护士也早看得脸熟,两个人都没多想什么,只是看着她埋了留置针接上药就离开了。输液管从半空垂下来,一下一下地晃悠着,里面透明的液体泛着些许冷光。窗外本来明亮的天色这会儿变得有些阴沉,一片枯叶被风卷进来,轻飘飘落在地上。
“可别是要下雨啊。”冉媛念叨着。
输液速度被护士调得很快,药水滴滴答答催命一样赶着趟往下流。黎溯渐渐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大概是真的要下雨了吧。
风不断灌进来,冉媛怕黎溯着凉,起身去关了窗户。病房里温度不低,可他还是冷。
难道是发烧了吗?黎溯微微起身,喊了一句“二姨”,不知怎么一抬头眼前突然模糊起来,玻璃背后阴沉的天色成了一团灰蓝色的浓雾。
“二姨……”他又试着喊了一声,可胸腔里像是空了一般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意识变得很沉很沉,好像被人扯着不停地下坠,朦胧中感觉到有人攥着自己的胳膊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时大时小时远时近,仿佛自己在水里,或者那声音在水里。
那声音在问:“小宝,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一时间好多画面涌上眼前,墙上的奖状,高高的圣诞树,林荫大道和落叶,机场,雪花,咸的豆腐脑,晶莹闪烁的冰灯……我好像刚刚答应了小舟要去弘城陪她玩一圈,然后大家可以聚在一起过个年……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胃里猛地抽痛,一大口温热甜腥的液体从喉咙里喷了出来。
浓雾瞬间变成深不见底的黑夜。
耿医生赶来时黎溯已经陷入昏迷,鲜血喷了满床满地。他一眼看见输液瓶,惊怒地质问:“谁给他打的点滴?!”
冉媛已经急哭了:“不是你让护士来打的吗?”
“这才几点,我他妈根本就没开药!”耿医生气得飚了脏话,一把关停了点滴拔了输液管,回头朝跟在身后的人大喊:“准备抢救!”
冉媛就被赶了出来,只能呆呆立在门口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一波一波的人穿着一身刺眼的白色衣角带风匆匆跑进病房,一台一台看着瘆人的仪器被轰隆隆推进去。好奇的家属远远凑过来围观,渐渐站成了一个人堆,病房里的器械声、指令声和围观者细碎的议论声绕成了一个环,冉媛和黎溯被圈在中间孤零零的,好像濒死的没人管的乞丐。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吗?她刚刚才说过黎溯看起来好了很多,这病一定能治好的,他刚刚还那么高兴……
她蒙着众人的注视贴着墙蹲下来,泪眼迷蒙中也不知拨出了谁的号码,一接通她就再也忍不住哭嚎起来:“黎溯出事了!”
一个小时后,叶予恩和郑潇一起赶了过来。
彼时本来就守在奕城的卓豪已经清退了围观者,叶予恩在病房门口张望,郑潇学冉媛蹲下来,和她面对面。
冉媛抬起头来瞪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恨恨地问:“不是说他不会动手吗?啊?不是你们告诉我说眼下这个形势他不会动手吗?你去看看,看看地上那一大摊血,还有床单上,墙上,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