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2 / 2)

“事情已经这样了,左右都是一死,与其没用地躺在医院里等着咽气,为什么不让我去和他们拼命,去拉着他们一起死呢?叶叔叔,假如我没有得病,我愿意为了小舟保重自己,慢慢筹谋。可是现在……”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含义却非常明了。

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只有拼死报仇。

“叶叔叔,郑警官,请你们理解,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到死都打败不了黎成岳,那样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我妈妈?我不怕死,也不怕再被他们抓去用刑,我就想能睁着眼看到他被绳之以法!所以,只要办法可行,求你们允许我去做这个诱饵!”黎溯恳求道。

叶予恩看着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少年,忽然一阵心疼。

“黎溯啊,”他长叹一声,“要是你是我的孩子该有多好。”

黎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意外之余不由得感动:“叶叔叔,谢谢您,是我没福气。”

“你为什么不肯让小舟知道呢?怕她承受不了?”叶予恩问。

黎溯苦笑:“我知道小舟很坚强,没什么是她扛不过去的,可是之前那些事本来就已经伤了她的心,何必要再惹她为我难过一次呢?不如就趁现在让她慢慢忘了我,这样我死的时候,她还能好受一些。”

叶予恩听了他的话连连摇头:“孩子,你糊涂啊。你以为这样瞒着她是为她好吗?你知道这些天小舟流了多少眼泪吗?她天生没有痛感,自从断奶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哭成这个样子。她是个成年人了,她有权利知道真相,然后做出她自己真正想要的选择。黎溯,你先别急着灰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打听更好的医院,总会有办法的。即使到了最后真的走投无路了,依小舟的性子她肯定也希望能一直陪着你照顾你,而不是这样被蒙在鼓里。”

黎溯依然不为所动:“叶叔叔,小舟她……这一次我被绑架,她明知道我不会死,只是为 了让我少受点罪就不顾自己的性命去闹跳楼,如果现在让她知道我的病情、我的打算,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叶叔叔,您知道的,小舟胆子大主意多,她如果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您应该也不想让她再陷入危险当中了吧?我这条命留不住,我认,但我不想再连累小舟。”

郑潇坐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两人的对话。在他眼中,坐在病床上那个人分明就是黎溯,可又完全不是他初见他时的那个样子。那时他因为参与打架斗殴被抓了进来,蹲在一群小混混中间,白皙清秀的面庞格外引人注目。不同于旁人或害怕或嚣张、或痴傻或混账,黎溯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仿佛灵魂没有跟着身体一起进来一样。那时郑潇只觉得他有些特别,即便后来陆陆续续又接触了他几回,也只是知道他是市局局长的儿子,意外失去了母亲,从好学生堕落成了小混混,可能和自己追查的案子稍有关联。他从没想到过这个单薄的少年心里竟然会藏了这么多事情。

叶予恩以为是黎溯想得太简单了,可事实恰恰相反,他什么都替叶轻舟想到了,甚至比叶予恩这个做父亲的想得还要周全。叶予恩不禁替女儿感到欣慰,又为这一对年轻人感到惋惜。

“听我说,孩子,”他拍了拍黎溯的手背,“我说的话不会是空话,我承诺了会想办法帮你治病,就一定会尽力。至于要怎么和小舟说,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交给你自己决定吧。引陆沁怡杀人的事,要仔细计划,咱们随时沟通,谁也别轻举妄动。”

天色已经黑透,叶予恩和郑潇也不再打扰黎溯休息,起身告辞。黎溯强撑着病体和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不得不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门外传来几声敲门的轻响,紧接着有人旋开门把手走了进来。黎溯以为是冉媛进来了,可他实在是太累了,对方没开口,他便也一直静静地歇着。可是很快他就觉出不对,他二姨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像进外甥病房这种情况,她是从来不会敲门的。

刚刚沉进胸膛的心再次狂跳起来,他豁然睁开双眼,在一瞬间,看到了坐在白炽灯下,正默默凝视着自己的叶轻舟。

第四十六章 没说过爱,连分手都没有资格

这是自昕阳市局分别之后,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早就做好了她会恨自己的心理准备,可是此刻乍然相对,还是让黎溯困窘得无地自容。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绿豆苍蝇一样在他耳边不停地唠叨,死赖在程子昭家蹭他做的饭,不要命地揉他的头发,对他动手动脚又按又掐,整个人挂在他背上不肯下来,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和他接吻,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他家门外,在游乐场当着小孩子的面搂他的腰,在背阴的地方偷偷亲他的脸。而现在,她斯斯文文,甚至略略局促地坐在他病床边一拳远的地方,眼神规规矩矩地看着他,老实得像个道德模范。

黎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疼和难堪。

叶轻舟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托起黎溯的手腕,另一只手卷起他病号服的袖子。宽大的袖筒之下,黎溯细瘦的胳膊上布满了殴打和夹棍留下的淤青、刚刚结痂的烫伤和电击留下的疤痕,即使已经治疗了一周的时间,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

叶轻舟眼眶忽然就有些湿润了。

她的手指极为轻柔地拂过他的伤处,头也不抬地问他:“还疼吗?”

黎溯一动也不敢动,像是生怕戳破了一个比泡沫还脆弱的美梦一般,只低声回答:“不疼。”

叶轻舟终于抬头正视着黎溯,眼中漂浮着黎溯从没见过的哀伤:“黎溯,你还是要骗我吗?”

经过几天的治疗恢复,虽然他脸色依旧苍白,但至少不是昏迷时那种骇人的青灰色了。过分的消瘦让他本就浓郁的一双大眼睛更加突出,叶轻舟留恋地看了几眼,又克制地收回了目光。她怕她再看下去,所有的决心都会彻底倒塌。

黎溯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叶轻舟了。他骤然发觉,从相识到现在,无论他嫌弃她、担心她,亦或是后来喜欢上她,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想必这些天来她都是寝食难安,一张秀气的脸瘦得只剩了窄窄的一条,眼下大片乌青,嘴唇也有些干裂了。黎溯想起刚认识她那会儿,虽然她整天动手动脚疯疯癫癫,却也是个光彩照人、活力四射的女孩子。那时候她的脸蛋总是饱满弹润,白里透红,嘴唇因为一直涂着润唇膏而显得亮晶晶的。想到她如今这般憔悴的模样都是他造成的,黎溯心中不禁悔愧难当。

“叶……”黎溯好不容易开了口,却犹豫着不知道该叫她“叶轻舟”还是“叶老师”,怎么叫都是尴尬,最后只能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而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句“对不起”实在太缥缈,黎溯想要道歉,想要补偿,却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叶轻舟有些悲哀的发现,明明是黎溯对不起她,可是到了这时候她居然还是舍不得让他难堪,还是几乎本能地摆出了她招牌式的友好笑脸,心平气和地对他说:“黎溯,你指甲有点长了,我帮你剪剪吧。”

黎溯诚惶诚恐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她的掌心。

叶轻舟感觉到他的手比从前还要冷,仔细看去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你冷吗?”叶轻舟问他。但其实病房的温度并不低,叶轻舟把黎溯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便又坐下来,重新攥住了他的手指。

叶轻舟挂在钥匙串上随身携带的小指甲剪不是特别好用,因此她剪得格外小心,生怕弄疼了黎溯。做这样细致的活儿让她整个人非常平静,趁着这股平静劲,她觉得她终于可以开始说正题了。

“黎溯,你别多心,其实我没有怪你。我一直都知道你想给你妈妈报仇,却不知道你的处境原来那么艰难。本来嘛,大家伙谁不觉得,亲人是最值得依靠的,警察是最值得信任的,可偏偏杀害你妈妈的元凶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奕城市权利最大的警察。要你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孩子去和这么强大的犯罪势力抗衡,实在是太难为你了。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借力打力,其实我还真挺佩服的。”

指甲剪有节奏地开开合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叶轻舟抬头看了黎溯一眼,心头忽忽一颤,连忙又垂下眼去。

他的双眼是她的劫,那如水的眸子里映出的每一点光都让她无处可逃。

“黎溯,你别这样看着我。”她头埋得低低的,仿佛全副心思都在剪指甲这件事情上,“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真的,我气的是我自己。我从小到大做过那么多任务盯过那么多人,最后居然栽在了一个高中生手里。从跟在你身边开始,我时时警醒,处处留心,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缜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我也不该单单忽视了你的异样。我第一次和你去程子昭家吃饭的时候,你明明那么嫌弃我,满脸都写着‘你以后再也别来了’,可是转天你就态度大变,主动邀请我再去吃饭。现在回想起来,后来你对我的种种容忍和照顾,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因为那天你知道了一件事情——我是昕阳市局副局长的女儿,是一个对你复仇大计有帮助的人。所以即便你再怎么讨厌我,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和我相处。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而是我爸爸,是昕阳市局。

“我实在是太蠢了,这么明显的事情,我竟然到现在才发现。所以你其实不用自责,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一直不肯进来看你,不是因为生你的气,而是我自己——我觉得自己真的太丢人了,白白见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最后却在小阴沟里翻船,就因为你对我少了点冷淡,多了点照顾,我就想当然地以为你对我……对我是真心的……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一直低着头,不让黎溯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却不防一滴眼泪不偏不倚掉在了黎溯的手背上。

还真 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啊——叶轻舟在心里暗暗地感叹,不想在他面前出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可老天爷却好像非要把她最不堪的样子都展示给他看,非不让她在他面前留下一点点体面。

她欲盖弥彰地揩掉黎溯手背上的水渍,将眼中的泪意忍了又忍,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双手的动作上,努力许久才重新镇定下来。

“刚认识你那会儿,我真挺纳闷的,你明明本性善良,学业优异,即便受到母亲去世的打击,也实在不至于堕落成这个样子。和黎成岳聊过一次之后,我就以为你是恨你爸爸抓不住凶手,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来气他。直到把你从唐宫救出来,还原了事情的始末,我才终于明白,你故意旷课、逃学、抽烟、打架,一方面是为了麻痹黎成岳,让他相信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废物,好在他的爪牙之下活下来;另一方面,你要调查你妈妈的事情,不能常常在学校里待着,只有让自己彻底换成坏学生,才能让你频繁的逃学变得顺理成章,不引起组织的怀疑。黎溯,我说的对吗?”

她随着尾音的落下抬起头来,轻柔地提起嘴角,笑得异常平和,像无风无浪的水面上倒映着的沉静的月亮。

别人大概只会觉得叶轻舟现在的样子温柔,可是黎溯已经像被人硬按在冰窟里一样冻得浑身生疼——即便是他们刚认识那天,黎溯还不知道叶轻舟的名字的时候,她也没有对他这么疏离过。

他认识叶轻舟不算久,不敢说多么了解她,可他就是知道,她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是打算永远也不原谅他了。

叶轻舟却不这样认为,她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曼声柔语地和黎溯犯倔:“你看,你本来有那么安稳的生活,那么美好的前程,为了给你妈妈报仇,你几乎毁了自己的一切,隔三差五被黎成岳痛打,这一次更是吃尽苦头,差点命都保不住。你连你自己都全部豁出去了,是真的逼不得已才会利用我,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去记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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