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神色渐渐冷下去,盘腿靠在墙边不说话了。程子昭以为她在生黎溯的气,连忙替好兄弟找补:“那 个叶老师你别生气,黎溯他不是故意要那啥的,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这位英年辍学的半吊子脑子里根本没有合适的词。
叶轻舟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女人,即便要生气也绝不是现在。她只是需要冷静下来,思考黎溯这样做背后的逻辑到底是什么。
可她才刚刚想了一个开头,门外走廊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直震得楼层都颤了一颤。叶轻舟和程子昭惊得对视一眼,紧接着不约而同地起身朝门外跑去,刚闪进走廊,就跟浑身是血、手持尖刀、跌跌撞撞往外跑的焦栋梁撞了个满怀。
叶轻舟完全是出于平素训练的本能,闪电般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掐,带着血渍的刀便脱手掉到了地上。她一脚将刀子踢远,同时就着抓住他手腕的姿势抬手一个回转,将他奋力顶起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差点将他摔了个四分五裂。程子昭比叶轻舟慢了一步,没赶上胖揍焦栋梁,却一眼瞥见了地上带着血的刀,突然心头一惊,飞奔向焦栋梁家里失声大喊:“黎溯!”
叶轻舟听得这一声叫喊,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攫取住一般,揪起焦栋梁的衣领将他飞快拖到 2104 屋里一把扔进客厅的角落,然后慌忙去查看黎溯的情况。
黎溯面色苍白地靠在沙发边上,一只手捂着另一侧的肩膀,鲜血从他的指缝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叶轻舟大惊失色,对着程子昭丢下一句“看好姓焦的”,紧接着快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按倒黎溯,俯身用牙齿咬开他的衣领用力一撕,暴露出正在血流不止的伤口,然后从包里迅速掏出备用的止血药,三两下拧开瓶盖一股脑地朝伤口撒了下去。
药效立竿见影,好似平息了一场剧烈的火山喷发。见伤势有缓,叶轻舟一直吊在喉头的那口气终于顺利呼出,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阿昭,打电话报警,”叶轻舟吩咐,转头又问黎溯,“怎么回事?”
黎溯坐起来拢了拢衣领,恍若无意一般回答:“没事,被他捅了一刀而已。本来就是想教训一下这孙子,没想到他还跟我玩阴的,是我大意了。”
叶轻舟信他才怪,然而看着他满头的汗珠和苍白的脸色,她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下去。警车赶到后对他们进行了必要的问询,然后程子昭跟着回了警局,叶轻舟陪黎溯去医院处理伤口。
暮色散尽,星月当空。黎溯包扎完伤口走出处置室,见叶轻舟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他走过去坐在叶轻舟边上,抬起没受伤的手摸了摸她的后颈:“你没事吧?”
叶轻舟依然保持着发呆的表情:“能有什么事,我又不知道疼。”
“是我不好,对不起。”黎溯有些歉疚地轻轻揉着她的脖子。
果然,打她的根本不是程子昭,而是黎溯这死孩子。
叶轻舟一动不动地被他摆弄了一会,然后抬臂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站起身对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用的不是商量的语气,没给黎溯留下回绝的余地。黎溯也没反对,和她一起乘车回了宜安居。这一次他没有独自坐在副驾驶,而是被叶轻舟塞进了后座,叶轻舟探进半个身子帮他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就绕到另一侧,坐在了他旁边。这一路上,叶轻舟一句话也不说,连看都没看黎溯一眼,全程扭着头看向窗外,仿佛是在专心欣赏沿途的街景。
黎溯以前特别希望叶轻舟没事不要跟他说话,可是现在他最怕她不说话。
这个女的,乍一看好像好奇心不强不太爱八卦,处着处着发现她不傻,反而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应该刨根问底,黎溯那时候还觉得她尊重人,分寸感极好,可是再后来他就发现这人脸上嘻嘻哈哈,心里早把算盘珠子都打飞了,当面啥都不问你,转头就给你查个一丝不挂,现在她连哈哈都懒得哈哈了,恐怕不等到家就把过年前要调查的事儿全都安排明白了。
黎溯不知道叶轻舟对他了解到了哪一步,会不会已经把他的企图看穿了。他忍不住偏过头去看着叶轻舟,可是只看到了她脑后那个款式熟悉的发圈。
叶轻舟神游了一路,到了家就催黎溯先去洗澡。黎溯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可过了半天却没有水声。叶轻舟奇怪地敲门问他什么情况,黎溯打开门,有些难为情地对叶轻舟说:“我衣服脱不下来。”
黎溯今天穿的衣服腋下和袖口都有些窄,肩膀受伤的情况下很难自己脱下来。叶轻舟看着黎溯衣服卡在身上的窘样,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刚要伸手帮他,不知怎么皮劲儿又上来了:“呀,我想起来了,有人跟我说过‘你再碰我一下,信不信我掰断你的手指头!’”
黎溯“嘶”了一声,又往叶轻舟跟前挪了一步,皱着眉头嗔道:“别闹,快点。”
叶轻舟憋笑憋成了河豚,手上小心地帮黎溯把衣服脱了下来。黎溯的身形生得很标致,肩膀平直,体态挺拔,皮肤白皙,残留着打斗留下的青紫伤痕,触感是年轻人特有的光洁。叶轻舟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抱着他换下的衣服走掉了。
浴室里水声响起,叶轻舟那一点脆弱的笑意很快消散,在淅沥沥的声音中,她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黎溯和程子昭为什么会那么巧和她一起到达焦栋梁家?不对,这不是巧合。黎溯没有把焦栋梁的事情告诉警察,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私下出面和焦栋梁交涉。他无法查知焦栋梁的住处,但他知道叶轻舟一定也会暗中调查,所以就跟踪了她,利用她顺利找到了焦栋梁的老窝。
找到焦栋梁的栖身之所后,黎溯就出手打晕了她,很明显,他不想让叶轻舟知道他和焦栋梁谈话的内容。可是后来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程子昭和叶轻舟说过,黎溯的身手并不差,超市里纠缠的时候焦栋梁也完全不是黎溯的对手,为什么黎溯今天会莫名其妙地被那个人刺伤?
叶轻舟发现这个思路是个死胡同,于是调整了思考的方向。
黎溯为什么要找焦栋梁?因为他是纵火案唯一的突破口,黎溯需要利用他查到背后那个一直监视他、威胁他的主谋,甚至予以反击。可是黎溯之前明明叮嘱过叶轻舟不能打草惊蛇,怎么他自己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不怕惊动了焦栋梁背后那些人吗?
如果那些人被惊动,他们会做什么?
杀黎溯,杀焦栋梁。
对了——叶轻舟忽然明白了。
黎溯对焦栋梁起了疑心开始调查他,被那些人知道后必定不会再留活口。黎溯为了保住焦栋梁的性命,故意让焦栋梁刺伤自己,让他背上持刀伤人的罪名被抓进公安局,这样一来,那些歹人反而没有办法除掉他了。而黎溯自己呢,特意大张旗鼓地登门,以报复的名义闯进焦家,结合他这两年的诸多混蛋行径,大家都会以为他就是因为被傻叉纠缠而上门寻衅,没有其他意图。就算焦栋梁背后的那些人疑心重,可黎溯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对方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杀黎溯灭口,就相当于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焦栋梁和那起火灾,让原本不起眼的罪行狠狠扎进警方和大众的视野,到时事态必然会发展到难以收场。所以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短期之内,黎溯是不会有性命之虞了。
这一出苦肉计,唱得还真有点意思。
眼下的局面,对方是两头不讨好,只能干瞪眼白吃亏,可是这无疑也将黎溯推入了更加凶险的境地。那些人到底是谁?黎溯下一步准备怎么做?他给焦栋梁留好了后路,又可曾顾全自己的安危?
第十九章 野玫瑰
黎溯洗完澡出来,一张秀气的脸给热气蒸得白里透红,湿发黑得发亮,发梢还有点细细的水珠。为了方便穿脱,他换了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宽大的衣领露出漂亮的锁骨,白色的纱布一角若隐若现。
单看他现在的样子,怎么都是个简单干净的少年,实在很难把他和刚刚的意外,以及意外之下的波云诡谲联系起来。叶轻舟在叶予恩的安排下以实习老师的身份埋伏在他身边,是为了查清何东旭死亡的真相,何东旭之死本来只牵扯到钟毓秀和“屠刀”,后来因为郑潇的关系扯上了苏子安,又因为叶轻舟查到奕城大学而挖出了曲悠扬,只是查到现在,她竟然还没有发现黎溯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联。
“爸,你觉得黎溯在何叔牺牲的案件里是什么角色?”动身去奕城的前夜叶轻舟问道。
“重要证人,或者,”叶予恩吸了一口烟,鼓 着嘴含了一会儿又呼出来,“重大嫌疑人。”
然而叶轻舟时刻关注黎溯的一举一动,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证据,黎溯神出鬼没似乎完全是在忙活其他的事情。叶轻舟猜得到他在查“827”,并且一定是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对方放火烧程子昭的家显然就是给黎溯惹毛了。难不成“827”和“1104”有关系?要知道这两案都是有警官牺牲的案件,如果它们之间有关联,那……
事情的严重性很可能已经大到叶予恩也兜不住,但是叶轻舟这姑娘是不会怕这些的,她头疼的是另一回事。
就是黎溯这死孩子。
她跟在黎溯身边这么久,两个人四舍五入也算有过过命的交情,可他还是把自己的事瞒得密不透风,摆明了就是拿叶轻舟当百分百的外人。叶轻舟从小是宋美辰调教出来的,知道自己在黎溯眼里还是个不知根不知底的生楞人,这时候不应该指望他会相信自己。道理都懂,可是叶轻舟就是生气了。
黎溯气定神闲地去阳台晒了衣服,又穿过客厅进了自己的房间“嗡嗡嗡”地吹头发,一套动作自然得好像已经跟叶轻舟过了几百年的日子,半点也没有把叶轻舟当客人的意思。那种莫名其妙的笃定劲儿彻底给叶轻舟气着了,明明就是各怀鬼胎,还在那演什么同住地球村啊,别揣着你的宝贝秘密藏得那么辛苦了,什么稀罕地方,老娘不待了,自己玩去吧你!
她掐好时间,待黎溯刚吹好头发从房间里出来,她便把背包往肩上一甩,草草说了句“你休息吧,我走了”,拔腿就要溜。
黎溯意外地问:“这么晚了,学校都落锁了,你去哪儿?”
叶轻舟扭着头故意不看黎溯:“一个成年人,带了钱和身份证,哪儿还不能睡一夜?”说罢便径直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