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何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赵衣娜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倒不是因为她之前经过多少男人,有识人的经验。
纯粹是她影视剧看得太多了。
什么韩剧美剧日剧泰剧的,她如数家珍。
十几年的狗血剧的浸泡,教会她一个道理——
一个年轻英俊、帅气多金、各方面都很出众的男人,能够不露声色的冷静,笑意不达眼底的背后一定有着复杂的家庭原因!
就是不知道宋何是哪种。
是父亲出轨、母亲受了打击意外离世?还是兄弟不合手足相残、争夺家产失败被赶出来?
又或者是情伤?
被前女友抛弃了?名校高材生才会万念俱灰,离开华尔街回国,回到家乡的小城,自甘堕落,在中学教英语。
……结果都不是。
学校的大礼堂里,赵衣娜和周添乐挨在一起坐着,她刚刚已经知道了很多宋何的事。
讲台上,《热烈欢迎2014级新生入学》的红色横幅下,书记站在演讲台后,满面笑容地念着稿。
没几个人在听。
一半的学生在悉悉索索地小声讨论,另一半的,在打盹。
太困了。书记的演讲稿冗长又无聊。大礼堂的座椅又宽敞舒适。为了衬托讲话的领导,还特意调暗了灯光,更加方便入睡。
台下,倒数第三排,周添乐压低了嗓音,给赵衣娜讲着他听来的宋何的八卦。
“爸妈都在,幸福着呢。他家就他一个,独生子。但他家里确实有钱,很有钱的那种。我妈说他家祖上是那个,你知道吧,三代还不知道四代。谈恋爱?这我不知道。到哪儿问去。”
“狗娜你这么关心老师私事干嘛?看上啦?”
他故意凑近了问她。
“……有病。”
“你喜欢他还不如喜欢我呢!我不比他长得帅哈哈。”
他这句话喊得很大声,前排的同学侧过头来看他们。
“你烦不烦。”赵衣娜尴尬得想死,伸手拧他胳膊。
周添乐灵巧地一躲,贱嗖嗖地笑着,“哎嘿,没打着。”
赵衣娜扯他袖子,扬起左手正要再打,一个人走了过来。
“不要欺负同学哦。”
他停在了他们这边,悠悠地说。
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她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是那天他身上的雪松香。
脸瞬间红了。赵衣娜的手顿在了半空。
这是他成为她班主任之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这么久没见。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第一次见面,她迟到了,汗把刘海打湿,头发都沾到了脸上。
第二次见面,她撸着胳膊红着脸,在打男同学。
都不是好印象。
她怎么总在他面前出丑?
许是察觉了女孩的难堪,他没有再说什么,松松地迈着步子,他走远了。
“嘿嘿嘿被骂了吧,叫你打我。”周添乐又凑过来,对她做着鬼脸。
……烦死了。
后来她都没理他,中午一个人端着食盘在食堂一楼吃了午饭,就回了临时宿舍午休。
时间紧,心事重,也没怎么好好睡。
下午一点,赵衣娜换上早上发的迷彩服,和室友们一起去了操场。
宁华中学的开学第一天安排的行程很紧。上午刚报到,下午就是军训开营仪式。
赵衣娜个子不高,160刚出点头,列队的时候被分到了第一排。
夏天的太阳毒得很。
赵衣娜站在列队第一排,前面完全没有遮挡。
带他们班的教官特别的严厉。已经站军姿站了一刻钟了,仍然不叫他们休息。自己倒是站在树下吃着冰棍。
抬眼看了看前方树荫下背过身的那个高大身影,
她拽着迷彩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
也不是她偷懒。
她天生皮肤角质层薄,不经晒。一旦暴晒,之后就会起疹子。
就算刚刚在宿舍出门前已经涂了层厚厚的防晒,现在被太阳这么晒着,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今天还没正式训练,明天开始,就是为期7天的军训了。可怎么熬?
赵衣娜把帽檐又往下拉了拉。
“哎你!帽子全盖脸上得了呗。”男人雄厚的嗓音从树底下响起。
教官注意到了她的动静,走了过来。
完蛋了。
“教官,我脸疼……”
她讨好似地看着他。
“跟我撒什么娇!”他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手指着她,高声训斥,“看看周围的同学!都是女孩子,别人能忍,你不能忍?!”
周围的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隔壁排的也循声望了过来。
赵衣娜咬紧了下唇,不再作声。
“没见过这样的。什么军姿军态!”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她。
反正就7天,撑吧。
赵衣娜用左手握住了帽檐,右手固定住头顶,把帽子抬了起来。
“嘶。”皮肤再次接触阳光的瞬间,她就疼出了一声轻叫。
“没有涂防晒吗?”
热出幻觉了,她居然听到了宋何的声音。
阳光被挡住了。一个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系带皮鞋。
是宋何。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站在列队最后面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何垂目看着眼前的女孩。
本来白皙的脸颊上已经布满了红血丝,颧骨旁边起了一圈红色的小疙瘩,耳朵边更是红到不能看。
很严重的晒伤。
“……涂了。”
她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不看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每次暴晒之后都是这样,真丑……
而这样丑的样子,现在被他看到了。
脸上的疼加上心里的难堪,双重打击着她。
今天是不是水逆啊好衰。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人靠近。
宋何从衣服袋子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戴在了她的脸上。
赵衣娜垂下眼。
是一个口罩。
“这样有好一点吗?”
“……嗯。”她定定地看着那双浅琉璃般的眼睛,隔着口罩跟他说话。
脸颊好烫。
他刚刚是一边看着她的脸,一边帮她戴上两边的口罩的。
他真的,好温柔。
而他现在离她这样近。
“还能坚持吗?”他问她。
其实是不能了。太阳像是在刮她的皮。
但她望着他的眼睛,突然就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心。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坚持不住了跟我说。”
“老师啊,这样不合规矩。”
那个教官丢掉了手里的冰棍,迈着步子走过来。
“她晒伤了。”宋何淡淡开口。
“可是这样有违军规军纪。她一个人戴了口罩,别人也会想戴。那不就乱套啦。”
“他们不是军人。而且,”宋何看着他。
“军训的目的是磨练意志。不是伤害学生的健康。”
他说话嗓音并不高,低低的,似乎总是收着力气。
却莫名给人压迫感。
那时候,他是那样的维护她。
他对她那样好。
可为何现在……
赵衣娜从回忆里抬头,看着台上。
会议室。一身正装的男人站在演讲台上,神情严肃地讲着ppt。
长腿交叠,身姿挺拔,他只穿了身最简单的黑衬衫和西裤,却俊美不能直视。
还是那双淡如琉璃的眼,只是现在看人的目光更冷,也再也不会对她笑。
这些年,他变了,她也变了。
只是他们之间的红线却从来没有续上过。
“……以上就是这一学期各单元的教学目标和设计要点,有不清楚的地方吗?”
众人摇摇头。
宋何对待工作一向认真严谨。在他担任教研组组长之后,宁华本就出色的英语均分又往上拔了一大截。
“宋主任,”前排一位大学生样子的女老师举起了手,“我有地方不清楚。”
赵衣娜认识她,是今年新招进来的老师,叫顾琳念。之前还在她班上做过实习。
宋何解答完她一个问题,下课铃声响了。
随后响起了课间操的动员音乐。
宁华重视学生的身体素质培养,早、午各有一次跑操,从赵衣娜当年念书的时候就是这样。
“其他老师可以先回去了。辛苦了。”
老师们拉开椅子,抱着电脑和文件夹成群地往外走。
赵衣娜合上会议记录本,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她什么也没记。
今天是她被宋何抓回来后的第二天,也是英语组新学期的第二次集体备课。
从宋何讲话开始,她就彻底陷入了回忆。
灵魂出窍,一直神游到现在。
“喂!走了。”坐在旁边的欧阳收好了东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本在台上给人讲解的宋何突然看向她们这边。
“小赵老师,你留一下。”
啊?
赵衣娜呆呆地转过身。
“欧哦。”欧阳不怀好意地对她挤了挤眼睛,留下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走了出去。
他要跟我说什么呢……
赵衣娜站在座位上,闷着头。
为什么呢,在他面前,她永远像个被罚站的学生。
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个人。
空间大,人少,台上两人的说话声越发清晰。
“……哦,原来是这样呀。宋主任您好厉害!一讲我就明白了。其实我还有一些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教……”
“你说。”
“我问题好多哦,”顾琳念羞涩地一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
“没事。”
赵衣娜盯着桌上那只墨蓝色的水笔,笔帽坏了,她想要扣上,试了好几次。
怎么都扣不上。
台上清脆娇嫩的女声又响起。
“宋主任,我刚来宁华,好多都不太懂哦,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抱歉。不太方便。”宋何冷冷地开口。
没想到会被拒绝,顾琳念愣了一瞬。脸都涨红了,她急忙补充,
“不会影响您的生活的,就只是偶尔的,万一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可以在学校问我。”
“……啊哈哈,那不是不方便吗?”
“抱歉。我不加微信。个人习惯。”
赵衣娜听着这句话,突然觉得记忆重合。
当年她刚刚考进宁华,知道分班结果的那天晚上,她就着宋何的手机号码搜到了他的微信。
那段话她编辑了好久啊,删删改改,终于鼓起勇气给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第二天醒来,他没通过。
当时她还给自己找借口,说宋何可能带班太忙了,不看手机。
结果整个高中三年,他们班没有一个人有宋何的微信,所有人和他都是电话联系。
后来才知道的,宋何不加任何人的微信,而她,是第一个试图吃螃蟹的人。
那时候的她还是少女。年轻、稚嫩、大胆,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
借着是他课代表的福音,她使了各种招数。
撒娇、耍泼。
甚至用考进区里前二十来换取他的微信号作为奖励。
“宋老师,你就加我嘛~”她抓着他的衬衫衣袖撒娇,“我不会发信息吵你的,我发誓。”
他只淡淡笑一笑。
“抱歉,衣娜,我不加学生的微信。”
他当时这么回应她。
而现在做了同事之后,也依然是没有他的微信。
问办公室内的人,纵然是年纪更大一些的老教师,也依然没有宋何的私人微信。
他把工作和个人生活真的分得很清楚。
台上,宋何已经关掉了投影仪,他拔出u盘,合上电脑,一并收进电脑包里。
他没再看顾琳念,径直向门边走来。
赵衣娜就坐在那里。
“来我办公室。”
他淡淡丢下一句话,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哦。”
赵衣娜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把会议记录本抓在手里,跟了出去。
宋何的办公室在4楼,会议室往下一层。
赵衣娜跟着宋何下楼。
她毕业后的这些年,宁华又翻新了几次。楼梯间的铝合金防滑垫早已撤去,换上了更静音更高级的建筑材料。
宋何的皮鞋踩在上面,不再有清脆悦耳的声音。
跑操的动员音乐放得震天响。
不断有快迟到的学生丁零当啷地下楼上楼,跟她还有宋何打着招呼。
宋何停下来,侧过身子,让他们先走。
“嗯。”
“你好。”
“慢点,不要着急。”
片刻后,楼道恢复了安静。
“走吧。”
他走路还是那么轻轻巧巧的,慵懒松弛,每一步都迈得坚定不移。
他走在她前面,两个人始终隔着五六节台阶,她望着他的背影。
这样一个人,我喜欢了十年啊……
“进来。”
就这样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宋何扭开门,将深灰色的电脑包放下,坐在了办公桌后的皮质转椅上。
很宽敞的一间办公室,干净整洁,摆设不多,只有一桌二椅一书柜,非常宋何。
赵衣娜走进屋,转身把门带上。
“门就开着吧。”身后传来了他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
她听说过,美国教育系统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单个异性学生或同事进办公室的话,教师必须打开办公室的门,并保证全程开着。
这里不是在美国。
“你是怕我又对你做什么吗?”赵衣娜看着他。
他似乎冷笑了一下。
“对。”他说。
那她就偏不开了。
她把门重重地关上,径直走到宋何面前坐下,隔着一张办公桌,她望着他。
对方脸上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也是,这么些年,他早该习惯了。
“备课笔记本给我。”他摊开手。
“我、我”她立刻就心虚了。
“没记?是么。”
“无故旷课三天,集体备课迟到,开会走神……”宋何薄唇轻启,列着她的罪行。
“不是无故旷课。”她打断他。
她抬头望向宋何,“表白被拒了,心里难过。”
“这和你的工作有关联吗?”
“有。”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是明媚的样子。
她不能晒太阳,他还记得。
关于她的好多事,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清楚呢。
他突然觉得烦乱。
“赵衣娜,你的人生意义不能只有我。”
“谁说是因为你了!”还是那个伶牙俐齿的样子,她横了他一眼,“宋何你少自恋。”
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心砰砰跳。但又觉得,这样很好。
很好。
就这样扯破吧。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场爱情的战争,耗了太久,该有个结果了。
宁可他讨厌他,也不要他无视她。
她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他骂她——无耻、缠人、脸皮厚,说什么都可以。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说她了。
对方迟迟没有说话。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她不爽。
她这样汹涌的感情,燃烧不了他。
“你没话说了是吗?那我走了,我下午还有事。”赵衣娜拿起自己的东西,站起身。
“我这周就会离开宁华。”
快迈出办公室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耳朵好像被棉花堵住了,她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宋何,”她讷讷开口,“你是真的很讨厌我。”
第一次跟宋何表白是在高三,她18岁成人那天。
“我喜欢你,宋、宋……”
最后还是没敢直接喊出他的名字。
她喊了他宋老师。
正在改卷子的宋何抬起头,对她微微笑。
“我也很喜欢你,衣娜同学。我的,课代表。”
果然还是……只把我当作课代表吗。
她还以为,他们已经足够亲近。
她做了他三年的课代表。
这要感谢那次超常发挥的中考,她英语得了满分。
不然,她不会离他那么近。
也不会,肖想那么多。
5月是多雨的时节,尤其是s市这样的沿海城市。
赵衣娜沿着操场上的塑胶跑道一路向前跑。
想要,将这些回忆都跑掉。
空气里都是被雨打湿的青草香。
讨厌的人。
讨厌的天气。
下午没有她的课,但她还是提前跟主任说了声才离开的办公室。
虽然现在宋何对她的印象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她还是想维护自己的尊严。
“你的人生意义不能只有我。”
呵。真是自恋的人啊。
她早该知道的。他们不合适。
在她第一次跟爸妈摊牌说她喜欢宋何时,妈妈就这么说的。
她,赵衣娜,像她妈妈说的,就是个中等偏上的女孩儿。
中等偏上的学历,中等偏上的长相,中等偏上的家世。就应该找个中等偏上的男孩儿一起过日子。
但她却偏偏挑中了人中龙凤的宋何。
她爱他。爱到都有点恨他。
如果没有爱他,没有遇见他,她应该还是那个中等偏上的人,过着中等偏上的生活。
而不是像一只落在池里的飞鸟,被水淹没着,也想要跳着,去够那轮月亮。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今天下午就她和欧阳两个人值班。
本以为回去的时候就只会看到欧阳,结果一推开门,就闻到了那阵雪松香。
宋何背对着她,斜倚在办公桌旁。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再往里看,更是糟糕。
他们这间办公室共四个老师,平时没课的时候都溜得比谁都快的,现在却全员到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隔壁办公室的顾琳念都在,正张大着嘴巴看着她。
非常好,她丢脸的样子大家总是都看到。
果然遇到宋何就没好事。
欧阳第一个发现了她。
“你跑哪里去了卧、”意识到领导在场,她生生把自己那声卧槽压下去,“淋成这个样,下雨不知道躲一躲啊。”
“没来得及,”赵衣娜低低应了声,绕过宋何,直接走到最里面自己的桌子后坐下。
“拿块毛巾擦擦吧。”欧阳转过来看她。
“不用了,没淋多少,你备课笔记记了吗,借我抄一下。”
“嘿,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等下,我刚收起来。”
“好。”
赵衣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桌子。
刻意地忽视了前方那道投来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赢不了。
只要撞上他,她只能输。
就让他离开吧。这是好事啊赵衣娜。
看着她没事的样子,同事们转过头,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不行的宋主任,你听我的,还是得办个欢送宴。”
“不用麻烦了。”
“不行,一定得办的,你照顾我们太多了,怎么着也得一起吃顿饭再走啊。”
“好不好嘛宋主任。”
“不吃我就不接你这个主任的班。”
拗不过大家的热情,宋何松了口。
“好。那就周六。我来请。”
他看了眼角落处那个低着头的身影,带上了门。
呼。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之后,赵衣娜喘了口气。
欧阳将备课笔记送到赵衣娜桌上,凑近了跟她咬耳朵:“你还不知道吧,宋何突然要走了。”
“哦。”她翻开欧阳的笔记本,开始抄。
“喂你怎么这个反应?”欧阳很讶异,“他以前不是你老师吗?”
顾琳念哭丧着一张脸:“都怪我。要是我不问他要微信,他也不会被我给吓走。”
欧阳安慰她:“不至于小顾,追宋主任的女老师多了去了。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宋主任到底啥毛病啊,不恋爱不相亲的,都30大几了也不娶媳妇。”
说这话的是齐凌,跟顾琳念同一批进来的新老师,英语组唯三的男老师之一。
欧阳敲他脑袋:“你以为人人像你啊,就想着结婚!”
齐凌:“我想结婚怎么了!我大好青年。男人想结婚才正常吧。宋主任这样的,太不正常了,他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顾琳念立刻骂他:“你有病啊!人家是禁欲系不行吗?”
“衣娜,你不是宋主任的学生吗,他教你们那时候什么样?也是这么清心寡欲的吗?”
“不是。”
“啊?!”众人像听到了一个大新闻。
确实不是啊。
赵衣娜抄笔记的手停了一瞬。
她看到过的……他和那个女人。
是非常不愿意回忆起的回忆。
宁可忘记的回忆。
她还记得他咬在那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的唇瓣上缠绵的样子。
是很好的吻技。
多可笑呢,就在她成人礼的那天,晚自习下课,她抱着收完的作业本在去他办公室的路上,看到他抱着那个女人亲吻。
现在想想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疯了。
她多怕黑啊。她最怕黑了。
可是为了和宋何多一些相处时间。
她甩掉一起放学回家的朋友,说是要自己去办公室交作业本。
走廊很暗,只靠一盏声控灯的亮光。
她就这么傻站在那儿,看他们接吻。
很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水色的旗袍,腰很细,盈盈一握。宋何轻笑着吻她,是缠绵又温柔的样子。他的手和她的十指交缠。女人的手很白,指节很细,涂着好看的甲油。
赵衣娜本来想躲的。可脚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那个地方。一动,都无法动。
他们亲了很久。是月光下的一对璧人。
女人伸出手去抚摸宋何的头发。在她的食指上,赵衣娜看到了一枚玉石戒指。
和宋何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啊……
赵衣娜忽然笑了一下。
原来是一对。
心,好像被从里面撕裂开来了。
大人们所说的心痛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后来的事,赵衣娜不记得了。那天的一切细节都好像被一盆孟婆汤稀释了。
她有把作业本放过去吗,宋何有看到她吗,她有叫那个女人师母吗,她那天怎么回去的,她那天晚上有哭吗。不记得了。不记得好啊。
而现在,是怎么了?
怎么回忆起来,当时心脏的胀痛感又一次回来了呢。甚至比当时,更加清晰。
堵在她胸口,难以呼吸。
宋何他为什么要走呢?
离开宁华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她……又回来了吗?
“喂,衣娜你发什么呆啊。”
有人在说话。
她看着前面,是欧阳。
“你刚说宋何,他当时什么样,快讲讲!”欧阳她们围了上来,探究地看着她。
“没什——”眼前一片恍惚,她还没张开嘴,喉间突然有一股气血往上涌,干燥的,苦涩的,赵衣娜想要捂住嘴,却来不及。
她哗啦一声吐在了地上。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欧阳拍着她的背,她弯着腰,大声地干呕。
谁来救救我呢
她第一次知道,人痛苦到最痛苦的时候,是会吐的。
赵衣娜是宋何带过最头痛的学生。
因为她,也因为他自己。
她爱他。爱到都有点恨他。
他也一样。
10年前,宋何24岁,他放弃h1-b签证,从生活了6年的美国回国,是去参加生父的葬礼。
小型的,母亲和继父办的很隐秘。
母亲的生意做得很大,不允许任何影响家族和企业名声的流言传出去。
宋何到达s市的时候是晚上。冬天。
谁能想到呢,阔别故乡这样久,再回来的时候却是这样的情景。
19个小时的飞行,2小时的车程后,他提着行李箱进入灵堂。
“少爷。”家里的老管家向他鞠躬,接过他的行李箱,转身带上了门。
灵堂布置得空旷而冷清。
四方的水晶棺材旁摆满了一圈鲜花,艳丽的不合时宜。
宋何向里看去,父亲闭着眼睛双手交叠躺在那里。
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拜拜他吧。”
母亲裴肃丽戴着墨镜,站在一旁。眉眼间是冷冷的神色。
可微微颤抖的手和鼻翼旁擦拭过度的红暴露了她。
她还是爱他。
宋何望着父亲的脸庞,内心其实并没有悲伤的感情。
他们离婚的时间太早了,甚至早于他有记忆。
他其实没有见过父亲几面,这些年,他们大多都是邮件联系。
他会叫他“呆呆”,记得他最初的小名。
他给他讲他刻意忘记的小时候的回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讲来讲去,也就那么几件小事。
在每封邮件的最后他都会问他什么时候回国呀,他想见见他。
宋何望着眼前那三个草编织的蒲团,突然觉得悲凉。
“爸爸,我来看你了。”
他跪了下去。
之后的丧席吃的不平静。
丧宴的最后,父亲的姐姐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还是以前那些旧事。
最后的最后,又回归到「钱」的问题上。
“你不就是嫌他穷吗!现在又在这儿假惺惺做什么!”
“是他甩的我!是他不要我。”
“要点脸吧裴肃丽!”自称为姑妈的女人指着母亲,“不是你逼着他辞掉工作,去公司帮你,会把他逼到这份上吗?”
“我逼他?!哈哈,你怎么不说是他没用?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他这么没用的男人!!肺癌?哈哈哈,宋学正你活该!真是该!死得好啊哈哈哈哈——”
母亲越说越高声。她笑出了一滴眼泪。
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宋何和继父将她们拉开。
父亲的姐姐坐在地上,情绪崩溃地大哭。
母亲漠然地俯视着她,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秘书拿来皮草为她披上,母亲接过秘书递来的包,夹在腋下,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我走了。”她转身看他。
“宋何,你留下守灵。你是他唯一的孩子。”
她踩着高跟鞋,面无表情地离开灵堂。
之后的几天,都没有再出现。
三天之后,葬礼结束。
裴肃丽将宋何叫到书房。
话说的无情,但宋何听懂了母亲的意思,她希望他留在国内,不要再回美国。
“我老了。说没就没了。你等我死了再回你的华尔街不迟。钱么,反正我的公司,你爸爸的公司,以后都是你的。”
“你真的觉得,我缺钱吗。”宋何望着母亲。
“是,你厉害!”母亲尖刺的声音响起,“耶鲁高材生嘛,谁能厉害过你啊!”
“可你记得,宋何你再厉害,也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她抓着他的衬衫,是发疯的神色,“宋何,你得给我养老。”
父亲的死还是刺激到了她。
她以前从不怕死的。
“你欠我的。这是你们姓宋的欠我的!”
母亲保养过度的面庞因为生气而剧烈颤抖着。
宋何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些曾经刻意忘记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母亲是爱父亲的,所以才会在他提出离婚后那么生气。
“你和我离婚?你凭什么宋学正!”
而那些火和怨,她全发在了宋何身上。
他上学的时候学习一直很好,也不惹事,是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母亲依然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因由打他,辱骂他。
在这个家里,她用尽各种方式伤害他。
他不怪她。
父亲的出走伤透了她的心。
要留下吗眼前是母亲刻意隐藏悲伤的样子。
她老了。他知道。
他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都很有主意。
可这次却不知为什么,他听从了母亲的话。
宋何向高盛的主管提交辞呈时,对方很意外。
不是所有人一毕业后就能进入高盛集团。
而他轻而易举地放手。
人才引进的过程很顺利,他回了曾经的高中母校,当老师。
“宋何你真是没出息,”母亲知道他的决定之后冷笑,“和你父亲一个样!”
过高的学历与资质,他被惜才的校长委任班主任,带新入校的高一重点班。
然后,就遇见了赵衣娜。
她是他的课代表。
也是他教书十多年来,唯一的一个课代表。
办公室。
窗外细雨霖霖。
宋何坐在桌前,身旁的地毯上是一排打包好的牛皮纸箱。
他看着这间陈列简单的办公室。
他在这间办公室里待了五年。
在她来之前,已经习惯了这样规律冷清的生活。
然后她回来了,把一切都打乱。
为什么他的思绪,总是会因为她而扰乱呢?
“笨。因为你爱她呗。”叶澜这样说。
「爱」吗。宋何不愿意承认。
对自己的学生动情,怎么可以。
正是下午的大课间。
因为天气原因,学校停止了跑操。
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学生们打闹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她当时也是这样的年纪。
怎么都是她。
怎么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想到她。
不要再想了。
宋何告诉自己。
他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桌面。
还有最后一个抽屉没有整理。
一切都交代完毕后,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和她,都会有新的开始。
这样很好。
宋何转动钥匙,打开了抽屉。
里面并没有太名贵的东西。
学生的信。和一些优秀证书。
他将它们放进最后一个纸盒。
再坐回椅子的时候,在抽屉的最里,他看见了一张照片。
老照片。
木框镶着边,是被人精心保管着的样子。
照片很简单,上面只有两个人。她和他。
是在操场上。
穿着蓝白色水手服连衣裙的少女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得明亮张扬,正对着镜头比着耶。
而他一身素色西装,站在她的身旁。
那年她十八岁。那天是她的成人礼。
而他对她做出了残酷的事。
宋何叹了一口气。
他无数次后悔那天。
“宋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少女眨着眼睛,趴在他的办公桌旁。
“什么秘密?”他头也没抬,笑着回了一句。
宁华组织的二模刚刚结束,宋何正忙着批改卷子。
这位平时一直很懂事的课代表今天却一反常态,一直赖在身边不走。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女孩的声音清亮,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格外好听。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岁啦。你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祝你生日快乐啊,衣娜。”
“可以啊。你说,我尽力满足。”
“就是……”她却突然吞吞吐吐地扭捏起来。
见她支支吾吾的,宋何没太在意。
“没关系,想好了再告诉我。”
他继续改着自己的卷子,在批改完一篇学生的作文,正要翻页的时候。
他听见了她的表白。
“其实我喜欢你!宋——”
手里的红笔停了下来,晕出一道鲜艳的墨。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宋何的胸腔突然满溢,感到耳朵轰鸣。
心神清明过来后,他并没有抬头。
他知道,她想叫他的名字。
她之前已经偷偷摸摸试探过几次了。
“宋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其实宋老师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嘛,顶多就是个学长。”
“等我毕业了,我就可以叫你宋何了,哈哈哈。”
每次都是这样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也不知道,她是小女生顽皮的玩笑,还是别的意思。
父母没有给他关于爱的好的榜样。
他不太信爱。
直到此刻。
他听到自己胸膛鼓噪的声音。
宋何,你在确认什么。
你想说什么。
他抬头看她。
“我喜欢你,宋老师!”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赵衣娜低下了头。
她还是没有勇气。于是只能这样了。把他作为老师,来喜欢着。
“我也喜欢你啊,衣娜。”宋何没有办法,他这样回复她。
“你也是我最喜欢的……我的,课代表。”
忘不了她听到前半句时欣喜地睁大眼睛。
又一瞬间,堕回灰暗的样子。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宋何,你真是疯了。
他对自己说。
她走出办公室之后,他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他像个为情所困的中学生一样把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眼前反复出现她刚刚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是清醒不了了。
可能也是真的冲昏了头。
他给叶澜打了电话,让她来帮个忙。
那天晚上是宋何带晚自习。
来的学生并不多。
宁华实行素质教育,不强制学生上早晚自习。现在刚考完二模,很多学生更是决定增加休息时间,为了在高考前养好精神,都选择在家自习节省时间。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前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叶澜发来短信,说她到了。
宋何本是坐在讲台上。站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手心有汗。
这样的决定,究竟对她,好不好呢。
他望着坐在第二排的那个身影。
还是走到她旁边,轻轻叩了叩她的桌子。
“一会儿下课了把作业本收一下,来我办公室。”
赵衣娜抬头看他,是愣愣的样子。
“啊?不是明天早上收吗?人还不齐哎。”
“先收一些吧。把已经做完的同学的本子交给我。我先改一些。”
“哦哦好。”
“辛苦你了,衣娜。”
“嘿嘿不辛苦的,宋老师。”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宋何突然觉得心里不忍。
这是怎样的一个局。
宋何离开教室,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叶澜已经到了。
他远远的就看到她。
人是好人,穿的规规矩矩的长身旗袍,腋下背着个同色的真丝小包。
站是站的一点都不规矩,斜倚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阳台上,手里夹着根女士烟,吞云吐雾的样子。
还是老样子。
叶澜瞧见了他,立刻一笑。
“哟!这不是尊敬的人民教师吗。”
她走近他,高跟鞋在走廊的瓷砖上踩出好听的声响。
宋何朝她走去,“叶子,谢谢你来帮我这个忙。”
“哈。你跟我客气啥!”她抬眼看他,“先说好,你可别趁机吃我豆腐啊。老娘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小鲜肉!比你帅多了嘻嘻。”
宋何没说话,转头往身后的楼梯间看去。
她还没来。
“不理我?”叶澜哼了一记,“那我走了啊!”
“你这样没意思,叶疏艳,”他回身拉她,“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紧张。”
“呸呸呸不许叫我那个名字!要死啊宋何!我都改了这么久了。”
“那你帮不帮我的忙。”
“帮啊!我不是来了嘛。”
看着宋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样子,叶澜觉得好笑。
他们两家是世交。宋何从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一直是那个泰山崩于前也保持着一张死人脸的样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的。
现在,那个宋何哪里去了?
“真有意思啊,宋何。”她打趣他。
“当初在yale的时候,哇,那么多人追你!你不答应。哦,现在年纪大了,学偶像剧里搞师生恋?!”她拿烟头指着宋何,“我到教育局举报你去!”
“别抽了。”宋何去拿她的烟,“你哥不管你吗?女孩子家家能不能要点好。”
“你管我!我心里难受不行?!几年不见你也不联系我,现在把我喊过来,就为了给你那学生演场戏,哼。”
“她需要好好考试。”
“那你辞职不就行了!”
她还要再怼他,楼梯间里传来了脚步声。
叶澜还没反应过来,烟已经被他丢开。
腰突然被搂紧,宋何长臂一收,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怔怔地望着宋何。
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梦境吗。
如今实现了,为何,她一点也不开心呢。
她伸手推拒,想要躲开这个怀抱。
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
“叶澜,就帮我这一次吧,我求你。”
「求」?
是她听错了吗。高高在上的宋何也会求人?
就为了个小女生?
望着他紧张的神情,她轻蔑地一笑,“宋何,你这样,是达不到效果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对着那双无情的薄唇吻了过去。
本来还想伸舌头的。
无奈这男人咬紧牙关,死活不让她进去。
妈的,装什么贞洁烈男!
叶澜看着宋何皱着眉的样子,心里不爽到了极点。
但一想到这是宋何的初吻,她又很爽。
得不到你的心又怎么样。你的初吻是我的。
她从小就喜欢宋何。
宋何的母亲也有意她这个儿媳妇,只是妾有情又怎么样呢,郎实在无意。
现在不费吹灰之力,能亲美人芳泽,真是不错!
就是他这个表情,实在像是在被强迫。
“喂,你好歹笑一下吧。你这样,你那位宝贝学生怎么会信?”
叶澜嘴唇微微离开,在宋何耳边说。
余光里看到不远处那个瘦小的身影。
那女孩也真是坚强,站那儿已经看了他们俩半天,也没走。
“我对你笑不出来。”宋何说。
妈的。
叶澜翻了个白眼,“那你把我想成她。想成她,亲。”
然后就来了。
那个叫叶澜足够记一辈子的吻。
她谈过那么多的男人,澳美加德什么大帅哥都尝过了。
没见过那样缱绻的眼神。
而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女孩,也终于受不住似的,她离开了。
腰间的手松开了。
宋何立刻结束了这个吻,往后退去。
背对着自己,他拿出一张手帕,擦自己的嘴。
叶澜觉得自己这么久的执念,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可怜啊,小姑娘。”她望着那个躲在楼梯间门后面慢慢滑下去的背影。
“爱上了个你这么狠的男人。”
她耸了耸肩,把包挎好,“我走啦。”
一只手伸出来,宋何抬眼看她,“我的戒指。”
呵。叶澜轻笑一下。
“真狠,”她不耐烦地把食指上那枚玉戒摘下来,用力拍在他掌心。
“至于吗宋何?祖传的戒指也拿来。连我在内,用这么多道具。”
身后传来他讷讷的声音。
“她很聪明。不这样,她不会相信。”
他这个样子太陌生了。
失意,怯,为情所困,这样的词,会在宋何身上出现吗。
她忍不住开口:“宋何,快刀斩乱麻,不是你这个斩法。”
“伤人伤己。”
她鲜红的长指甲戳了戳他的心口。
“走了。懒得看你们师生恋偶像剧!”
“如果哪天,你俩真结婚了,记得请我做主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