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弟 > 都市言情 > 菩萨请开枪 > 33 吸入嗓子眼

33 吸入嗓子眼(1 / 1)

结果有一次,石柔扶了车子却依然考砸了。她回到家跟妈妈大哭大闹,一晚上没消停,她深信她受了菩萨的欺骗、妈妈的欺骗,而这两个可都是她最信任的人啊!

爸爸把石柔抱在腿上好劝歹劝,一边数落妈妈,你跟孩子说这些封建迷信干什么,这不是误人子弟吗?都什么社会了,你怎能还拿那些三教九流诓骗我们闺女!

石柔妈也气得摔了锅铲,高声道,你说话注意些!什么是封建迷信?佛教的东西深得很!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懂得了的!再说,我让她做点好人好事还有错?这都是她该经历的,经历了也就成长了,不是什么坏事!

石柔爸急得也气了,把石柔放在一边起身去厨房跟石柔妈吵起来,石柔便哇哇哭得更厉害起来。

第二天,妈妈把石柔捎在自行车后送她去上学,往常石柔还老是叽叽喳喳地跟妈妈聊得很开心,今天早上却故意赌气不跟妈妈说一句话。到学校了,石柔看见门口那两个戴红领巾站着岗的少先队员就立马跳下车,朝着校门口飞奔而去,就是不看妈妈一眼,她任凭妈妈在她后面喊:你跑慢点儿!要摔跤!

石柔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后,拉开书包才发现自己忘带了一年级的语文课本。老师说今天学的课文与一年级的某篇是同一作者不同心境时的作品,要所有人都带一年级的课本过来重温。

石柔本想没带就没带了,跟同桌合看一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一扭头看到同桌那擦不干净的大清鼻涕在嘴巴上面甩来甩去的,石柔觉得好恶心。于是她当机立断在下课间隙跑去一年级找玉峰借书。

玉峰当然二话不说把书借给她了。石柔不用勉强自己和淌大鼻涕的同桌合看一本书,心里美滋滋的,语文课也越上越轻松起来。只是下课后她去给玉峰还书,看到玉峰趴在自己课桌上小心地抽泣,周围围着一圈冷嘲热讽的男生。那些男孩子不停地拿脚尖踹他,戏弄般地阴阳怪气:喂,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怎么这么爱哭?女孩子才爱哭呢。

石柔不知自己的无名怒火从何而来,许是因为遭遇了母亲和菩萨的欺骗,许是因为看不惯善良老实的玉峰被如此欺辱,她忽然爆发出一种天然的正义感,这促使她猛地冲进一年级的教室,不等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们反应过来,就抡着玉峰的语文书狠狠地一人头上砸了一下,嘴里颇为大姐大地有模有样地乱喊,谁!谁敢欺负我弟弟!

小孩子们纷纷惊叫着四蹿跑开,有几个男生捂着发痛的脑地啊,喊着叫着要跟石柔打架,可一看她是二年级的“小学姐”,碍于等级高低就也不敢声张了。

石柔看不惯玉峰这没出息的小媳妇样儿,带着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玉峰的眼睛肿得小兔子一样,无不惹人怜爱。石柔把砸坏了的语文书往他手里一塞,装着大姐姐的样子训斥他,男孩子遇到事不许哭!下次他们再犯贱,你就拿书砸他们!语文书厚,砸得管用!

玉峰嗫嚅着喔起小拳头揉眼睛,点点头,他抬起眼,颇有些钦佩地望着前来拯救他的“侠女”,殊不知石柔也只是借此发泄了自己对许多她还不很懂的事情的不满。

放学后两人一同拉着手回家。石柔为安慰惊魂未定的玉峰,特意跑到学校对面的小商店买来两包牛筋面。那是在当时的小学生中颇为时兴的美食,卫生与否姑且不论,但每当石柔拿了五毛钱跑去,亲眼看着小商店后面的阿姨拿开水去灌满一只小塑料袋里装着的辣糊糊泡过的牛筋面,她就跟其他所有小朋友一样不得不扒着柜台口水直流。

灌满开水并匝起来的牛筋面看上去像两只不太饱满的气球。石柔蹦蹦跳跳地从台阶上跑下,自己留一只,递给玉峰一只。玉峰没吃过这新鲜东西,撕开塑料袋的一个小口子时先吸了一口辣糊糊的汤汁,不慎吸入嗓子眼,辣得他又淌起了眼泪。

石柔瞪了他一眼,说看你笨的什么似的,给我!她一把抓过玉峰手里裹着牛筋面的小塑料袋,从他撕开的那个口子里把辣糊糊的烫全都挤出来倒在地上,这样吃面的时候就不会吸到辣辣的汤。玉峰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也不说话,就干巴巴地舔嘴角。

玉峰轻轻咬着面,看着天上飘过去的一团白云像个微微垂眼的菩萨,忽然想起什么。他跟石柔说,你说做好人好事菩萨会保佑你,可是我天天做好人好事,求菩萨让我别受欺负,可是他们还是欺负我。

石柔一听,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暖流,好像找到了世间的知音。她咬住塑料袋,猛地撒开玉峰的手,跳起来跟他说,菩萨就是骗子!我也被她骗了!可我妈妈还信它!我妈妈也是骗子!所以说,靠菩萨是管不了用的!我算是知道了,我们只能靠自己,不能靠菩萨!我要想考满分,我得努力学习,你要是想不受欺负,你就得挥拳头!

玉峰有些震惊地听着眼前的小姑娘这番激烈的宏篇大论,他似懂非懂而又茫然地点了点头。

石柔看他听讲听得认真,干脆趁热打铁,又捏了一下他哭得红红的鼻子,警告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爱哭的男生了,我妈说了,男儿当自强,就应该千锤百炼,像保尔柯察金一样炼成钢铁!你看那些当兵的哥哥,谁不是身强力壮,哪有像你一样,羞答答哭唧唧的……

石柔这天回去之后感觉收获满满,一是以长辈自居教训了一下比她大的玉峰,二是靠着自己的亲身经历领悟了菩萨的真谛,三是吃上了美滋滋的牛筋面。

她自以为自己得了世间真传,得意洋洋地回到家。她正打算说服妈妈也不要再信什么菩萨了,结果进门却不见妈妈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身影。爸爸把她拉到一边儿,说你小点声,妈妈病了。什么病?石柔一下子紧张起来,印象里,她从不记得妈妈病到不能起床做饭的程度。爸爸没说话,但是神色颇有些忧虑。当天晚上,石柔在电视机里看到了非典肆虐全国的新闻,北京的小汤山医院紧急加工建立,里面每天都送进去又抬出来无数具尸体。很快石柔的小学也通知停课,所有学生都必须待在家里不许随意外出。一旦外出,就要戴上比棉裤还要厚的口罩。不久石柔和爸爸在担心受怕中迎来了家里的第一批不速之客——一群全副武装的白大褂。石柔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妈妈从卧室里抬走,然后大门“砰”地被关紧了。石柔害怕地抱着爸爸哭起来,说妈妈会不会死啊?电视上已经死了好多人了。爸爸也无奈地滴下泪,轻轻拍着石柔的背说你妈妈命好着呢,有菩萨保佑她……

石柔六岁那年陷入一段彻底的迷惘——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菩萨。同时她非常后悔冲妈妈发火,更后悔那天妈妈送她上小学,她还兀自生着妈妈的气,因此跳下车就狠心地跑掉了,可现在她害怕她追不上妈妈了。当非典在全国以一种令人极度恐惧和焦灼的心情蔓延开来的时候,石柔忽然希望且坚信这世间其实是有菩萨的,哪怕菩萨只是人心的镜像反射,她也希望那种反射尽管虚幻不可追,也依然能给被命运捉弄到困顿不已的绝望中的人们带去一丝可能的希冀。

石柔最终还是在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抱出妈妈卧室里摆放着的菩萨玉石像,将菩萨恭恭敬敬放在餐桌上。那菩萨低眉顺眼,慈眉善目,一手翘着兰花指,一手托着个长颈瓶,瓶口插一段柳枝。她学着妈妈的样子拜了又拜。她心里说,求求菩萨保佑我妈妈平安回来,以后无论我受什么罪都行……

一个月后,妈妈坐着轮椅被爸爸推回了家。石柔泪如泉涌,等不及便冲下楼扑进了轮椅里,一家三口无话。石柔那时候就知道了,拜菩萨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是要不要信的问题。

坐着轮椅的老头子被他老伴儿推着经过叫住石柔的男人身边,年轻的军人很有礼貌地侧身让出了一个很大的空间。石柔回忆的思绪被打断,

她再一次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是玉峰,是玉峰啊。石柔的心情有些激动起来。她想起以前玉峰一家从华西村搬到银川市,还没定下房子,就暂时借住在她三哥家里,那阵子她妈妈忙着考研要集中精力复习,就把她也顺便扔在她三哥家里,于是她二姨,索性就把三个孩子放在一起照顾。虽然那几乎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但石柔却难以忘记,毕竟谁能忘记小孩子间最真挚深沉的情谊呢?

玉峰跟自己的战友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先回去了。他则与石柔下了地铁,两人不紧不慢地随意在街心公园里溜达着叙旧。石柔到现在仍然会在看着玉峰时出现片刻的恍惚,她发现他现在长得太高太大了,她完全无法把小时候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小男孩跟眼前英俊勇武的军人联系在一起。

她这些年很少回家,只隐约听说她妈妈说玉峰读完大学就参军入伍了,而且总驻扎在极其偏远的国界线以便能随时出任务。她妈一说起玉峰就满是心疼,简直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似的,说那孩子肯定吃了不少苦,之前在云南协助地方民警缉毒,得跟多少毒贩肉搏呀!还天天喂着嗡子,身上叮得全是巴掌大的包!他去西藏的时候,那个大气压谁能受得了!他好容易回一趟家,我看到他的十个手指甲都平了!他偏说没事没事,又跑到中俄边界上去,那把娃娃冻得,简直都没个人形了……

石柔有时候很烦母亲这些絮叨,听腻了的时候她就皱眉说,这不都是他自己要去的吗?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自己要找罪受,你们还替心疼上了。那时候她虽然还记得他,但对他的记忆已经日渐模糊,而且一方面,她也不能理解他非要跑去吃苦的精神到底所谓何求,明明等一毕业,就能找到一个非常不错的工作不是吗?是他把甜日子过苦,把简单日子过复杂的不是吗?

但是直到时隔多年她再一次见到玉峰本人,她才深觉许多东西在他身确实不一样了。他身上的阳刚、勇气、果敢、自信、历经艰辛依然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对世界的善意,都让石柔不由得为之一震。石柔有时居然能够理解他的离家出走,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将自己完全抛到最为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去历练了。

石柔跟玉峰笑着说,你变化太大了,我第一眼真的没认出来。玉峰也笑了,说,是大,小时候我还受人欺负偷偷哭鼻子呢,那时还要你护着我呢。两个便都笑了。

石柔说,可不是嘛,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弟弟呢。玉峰便故作生气地道,好歹我也比你大一岁,你不叫哥就算了,当弟弟是不是太过分了。石柔便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本来就像个小弟弟嘛。

玉峰又有些难掩深情地看了一眼石柔,说,你倒是没怎么变,我在地铁上一眼就认出来了。石柔想了想自己这些年的或倒霉或愚蠢的经历,笑着摇摇头,我吗?我是没变,永远不成熟,永远也长不大,还永远是个穷光蛋。

玉峰问石柔,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听阿姨说你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律师啦。石柔苦笑,什么大律师,吃了上顿没下顿,北京是待不下了,我都想回银川了呢。玉峰说,回来也好,家人都在这儿嘛,热热闹闹的。石柔又问他,你怎么会在北京?来北京也不知道来找我。

玉峰摸了摸脑后笑说,我在北京集训呢,去年不是大阅兵嘛,我也参加了,哎,你回去可以找找我。石柔说,瞧把你美的,那我回去找找。玉峰敏感地注意到她左手戴过戒指的痕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石头,你是不是快结婚了。

石柔脑海里闪过死去的邹正和该死的周敏之,随后将他们的幻影在脑海中打散,拢了拢头发说,不结婚,没什么好结的,你问这个干嘛?玉峰又赶紧打圆场笑说,我有个军队上领导的朋友,捣鼓摄影的,你要是拍婚纱,可以找他,免费给你,也顺便帮我拉拉关系嘛。

石柔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好小子,你都知道拉关系了,真是男大十八变。玉峰便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这是双赢的好事,不是啥坏事嘛。

石柔笑着收回手,道,别说我了,你怎么样?有没有替我娶个好嫂子?玉峰登时满面通红,支吾着,哪儿来的嫂子,没想过那事。石柔便又摆出大姐姐的姿态拍打他,说,你现在也该想想啦,听三哥说你升了军衔,就要调回银川了,今后不用全国跑着折腾啦,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玉峰便低着脑袋不吭声,把公园小路上一枚石子踢得老远。

石柔见天也不早了,快到了饭点,就拉了拉玉峰的袖子,说你没还吃饭呢吧?我请你吃饭。玉峰赶紧谢绝,不用那么麻烦,我这就回部队去了,我在灶上吃。石柔假意不满,抱臂道,你好容易来一趟北京,我不请你说不过去,你回灶上只能吃冷饭剩饭了,不如跟我去吃北京的铜火锅。玉峰拗不过她,便也只能答应了。

石柔看他背着硕大的军用包不方便,就让他坐在公园门口的椅子上等她,她去常吃的那家铜火锅店排队拿号。玉峰虽然不太自在,但从小听石柔的话听惯了,便也石柔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石柔紧了紧从肩上滑落的包,排进了队伍里,全然没注意到她身后挤进来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由于饭点人多眼杂,到处都闹哄哄的没个清净儿,各人也都忙着各人的事,再无聊的人也只顾低头刷手机,根本不在意旁人,因此男人不干净的手便趁人不备,就往石柔斜跨的包里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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