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道:“咱们这些人,一辈子老老实实,和宋人一样,娶妻生子、耕田牧牛,没做过什么坏事。好汉,你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再不然,你就拿了我们这几颗白头,去衙门领赏,把孩子们放过去吧。”
米入斗见眼前这些人一个个瘦骨伶仃,神色哀戚,更有几人缺胳膊短腿,显然已经吃了不少苦头,恻隐之心大起:“他们虽不是我同族,可也是些可怜人。为难这些人,又算得什么好汉!”
冷冷哼了一声,让开道路。
那老汉扑在地上,砰砰向三人磕了几个头,向身后招招手,众人便纷纷钻出草丛,扶老携幼地向南行去。
胡一左拉拉米入斗衣袖,道:“那白头秃脑壳儿,方才说了些什么?”
胡一右道:“那还不明白么?他指指自己头发,又拉了个抱小孩的女人出来,是说说他都一把岁数了,却老蚌生珠,新娶了个媳妇,得了个大胖小子。
给咱们磕头,要请咱们赏脸去他家喝喜酒。”
胡一右道:“不对,那他往自己头上砍那一下,又当如何解释?”
胡一左挠挠头皮,白花花的头屑纷纷扬扬,想了想道:
“嗯,他说要是咱们不去,他就把咱们的头砍下来。”
胡一右道:“岂有此理,哪能用这么霸道的法子请客?咱们一定不能赏他这个脸!”
二人兀自胡言乱语,众契丹人却已渐渐行远。
三人又行了个把时辰,远远望见几道炊烟。
胡一左高叫道:“有粥喝!”胡一右道:“有饭吃!”
拽着米入斗望着炊烟起处奔去。
寻到一处村落,村中屋破户残,到处都是焦木瓦砾,那烟却是从余烬里腾出来的。
村中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二十几具尸体,皆是壮年男子,瞧打扮当是辽人,有的身中十几箭,被射得如刺猬一般,有的却是被利刃砍杀。
米入斗心中一奇:“难道这些辽人到我大宋境内打草谷,遇到抵抗,反倒把命丢了?”
胡氏兄弟大失所望,胡一右道:“连个活人也没有,怎么会有饭吃?”
胡一左道:“咱们自己找找。”
两兄弟一人拎着个破瓦罐,另一人拾了半片瓦,挨门挨户地去搜,见到锅子里的残羹剩饭,便即仔仔细细地用瓦片刮在罐里。
米入斗信步行去,望见一座尚算完整的大屋。推门而入,见屋内陈设用具,样样皆同宋地大为不同。
他猛然醒悟:“浦阴县已离宋辽边境不远,我被这两个老糊涂揪着一路向北行过来,不知不觉已到了辽国境内,怪不得遇到那么多辽人。”
走进内屋,见地上躺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身首两断。
一个契丹汉子伏在床上,背后插着一只长箭。
将尸身拉起,赫然望见下面一具女尸,肚腹隆起,显然有孕在身。
拔起那汉子身上那长箭,见箭头又扁又锐,不同于中原形制,心想:
“早听说北方的金人能战善射,十年间把强辽打得屁滚尿流,只剩一口气吊着。想来这村庄便是那些人洗劫的。路上遇到的那一队女子老人,或许就是从这儿逃出来的。”
其时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兵伐辽,吞并五京。大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带着余部,龟缩在夹山弹丸之地。宋辽交兵百余年,乃是世仇,这消息传到宋地,宋人无不欢欣鼓舞、人心大块。
米入斗当时也只觉出了口恶气。但此刻蓦地里见到这好端端的一家子丧命屋中,也不禁恻然生悯。
他走出屋来,见胡氏兄弟百无聊赖地坐在墙角,那只瓦罐歪在一旁,显然所获不多。
忽听远处隐隐有马蹄声,胡一左耳朵一动,爬上树去张望片刻,喜道:“那边有人骑马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