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抖动。
火车在夜色里穿行于茫茫群山之间。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车厢里的灯都关闭了,只有列车链接处的盥洗室还亮着一盏白灯,像昏暗夜色中勾人的陷阱。
陆长平掬起一把水洗了脸,盯着镜中的自己。
一张苍白的面庞,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水滴顺着脸往下落,划过他的眉头和嘴唇,在黑夜中更显得他的脸色冷而白,眼珠子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往后靠住了车门,从兜里掏出手机。纤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半晌,他盯着窗外的一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打开手机,幽幽的屏幕光一下照亮了他的脸,他下意识眨眨眼,眼睫上一滴水滴就顺着动作落下来,“啪”一声砸在他的手机屏幕上,砸在楚娇娇的笑脸上。
他立刻用袖子将其擦去,擦完之后才想起来要把自己的脸也擦干,于是心不在焉地撩起衣摆一角,草草地把脸擦了。
点开手机的短信页面,依然是大片的绿色对话框。
他往上翻了翻,最近一次的消息停留在四个月前
娇娇长平,小兰的新男友说要带我们去他家那边玩,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小狗奔跑表情
陆长平舍友的男朋友为什么要请你去玩
娇娇哎呀,是请小兰去啦不过那边挺偏的,小兰害怕,我陪她去
娇娇你去不去嘛小狗咬人表情
陆长平抱歉娇娇,最近学校要布展我腾不出时间,等你回来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娇娇那你忙你的吧我和小兰去玩
陆长平什么时候回来
娇娇五天之后吧
陆长平回来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楚娇娇发了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
陆长平垂着眼,用拇指点开了那个可爱的小狗表情包,他垂眸瞧了瞧,退了出去。
再下面的对话,就是晚上和第二天中午,他问她有没有到目的地、路上是否顺利之类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第三天,就没有回复了。
他发出的几句“在吗”“在忙吗”“忙完给我发消息我去找你”都没有回应,孤零零地落在对话框里,显得有些可怜可笑。
第三天的深夜,楚娇娇突然给他发了一句
我们分手吧
陆长平分手为什么
陆长平你在哪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去找你
陆长平娇娇发生什么事了
又是过了许久,对面发了一张角度奇怪的照片过来。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座什么神庙,隐约能看到身后高大而模糊的神像。照片中,柔软娇小的女孩正闭着眼沉睡着,她纤长的眼睫低低地伏在脸上,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涸,面颊上残留着潮红,娇嫩的唇瓣露出玫瑰般艳丽的色泽,脖颈上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吻痕。
她躺在一个异常俊美的男人的怀里,温顺得像一只落进陷阱里的绵羊,男人低着头,只露出半张俊美到邪气的脸来,不知是手机的闪光灯还是外面又什么光源,黑暗中,似乎能看到男人的眼睛微微地发着亮。
跟着照片发来的是一段语音,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华丽别打扰她,她说我才是最适合她的伴侣。
陆长平你是谁让娇娇来跟我说话,不然我报警了
紧接着,又是一段语音。
语音里,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娇娇,来,把你前男友删掉。
谁楚娇娇的声音透着半睡半醒时的茫然和慵懒。
前男友啊。娇娇,我真的要吃醋了你快说,你是不是最爱我
当然唔。
陆长平的消息被拒收了。她把他删掉了。
此刻,陆长平靠着门,紧紧地抿起唇来。他沉默了半晌,还是点开对话框,打下一行字
你
他有很多话想问你还好吗你去新亭做什么之前你和舍友就是去新亭的吗你的脚怎么回事还痛吗为什么会出车祸你又换男朋友了吗为什么喜新厌旧,水性杨花,你就是这样的人
还有为什么要分手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但最后,他沉默半晌,发出去一句
陆长平你睡了吗
消息依然被拒收。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摁熄屏幕,想回到床上,却下意识又点开了屏幕,想再看看她的头像。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细微的车轱辘声。抬头一看,女孩慢吞吞地划着轮椅,到了他的面前。
陆长平骤然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她。
谁知她抬头看了一眼他,就像是完全不认识一样低下头,看着轮椅,嘴里道“麻烦让一让,谢谢。”
陆长平忽地皱起眉来。
楚娇娇心里也纳闷极了。她心里嘀咕道为什么男主看她的表情总有点怪怪的是错觉吗一定是错觉吧,她根本没见过他啊。而且,下午在车厢里,她也说过自己失忆了,如果男主认识她应该会主动认她才对。
男主还直愣愣地站在门前。楚娇娇耐心地道“让一让好吗我去趟卫生间。”
陆长平这才如同大梦初醒,恍然着让开了路。
楚娇娇回头礼貌地笑笑“谢谢。”
她一回头,就觉得自己的视线被陆长平锁住了。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神晦暗不明,问“你脚还好吗”
楚娇娇愣了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话题,难道真的对自己的残疾有什么意见她道“还还好”
陆长平“啧”了一声,道“不是问你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行吗”火车上的卫生间是蹲厕。
他顿了顿“要我帮忙吗”
楚娇娇“”她突然意识过来他在说什么了,乍然涨红了脸,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帮她抱、抱着吗
被她茫然又惊讶地看着,陆长平默了默,也反应过来了。
他面不改色地接道“我去帮你找乘务员来。”
“不、不不用”楚娇娇连忙道,“我自己可以。”她其实可以短暂地扶着墙或栏杆站一会儿。
于是陆长平又抿起嘴。他觉得自己多话了,讨人嫌。
楚娇娇先开了门,然后扶着轮椅边缘缓缓地站起来,因为上半身用力大过下面,握在门扶手上的手臂鼓起淡色的血管来,她咬着唇,穿着鞋子的脚缓慢地落了地,扶着墙慢慢地进了卫生间里。
陆长平又靠了回去。他看着楚娇娇留在原地的轮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陆长平又站直了。
灯光下,能看到她额头上冒出了点点的汗珠,鼻尖也挂着晶莹,正扶着栏杆,慢吞吞地往外挪。
陆长平看不下去了,他两步走过去,直接拉着她的腋下把她提起来,放在轮椅上。
“什”楚娇娇的惊呼憋在了喉咙里,人就坐上了轮椅。陆长平自觉地推着轮椅回了位置,到了床边也没让她再起身,直接抱上了床。
他顺手把轮椅收起来,推到了桌板下面,然后看着床上整理被子的楚娇娇,低声地道
“你男朋友太不负责任了,你不该找他。”
“嗯”楚娇娇疑惑地抬起头。
表情冷淡的男人坐在床边,他直直地盯着她,火车恰好行驶过一个站点,窗外的光就这样落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眼底映得微亮。
“你应该再换一个男朋友。”陆长平冷静而又平淡地道,像是他说的只是一个寻常的话题。
楚娇娇更疑惑了“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