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栏杆,蒙丁向克罗诺挥手。“下次您来的时候,可要在正门按响门铃。”
克罗诺失魂落魄地离开。蒙丁目送他走远,然后擦了擦脖颈处的汗水。暖洋洋的太阳光照射在身上,连病气都仿佛淡了一些。
他很想在院子里晒一会太阳,不过他感冒可还没有好。帕帕尼回来时看见,能长篇大论地说出一堆絮叨的话。
蒙丁弓着身子,享受阳光落在后背带来的灼热感。黑色的衣服吸取温度,有时候会给他一种被拥抱的错觉。
蒙丁走进屋内,上了楼梯,喝了一杯水,躺回床铺;把毛巾放回额头,闭目昏昏欲睡。
甚至连克罗诺出现在厨房的事,都不愿分心去想。
大约过去半个小时,帕帕尼回来了,能听见他在客厅走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咚咚地走上楼梯推开门。
“您感觉好一些了吗?”看见蒙丁老实躺在床上,帕帕尼脸色看上去,却不是很愉快。
伸手取下蒙丁额头的毛巾,帕帕尼俯身拿起柜面上的药。扣下一片,用纸巾包好,玻璃杯底压碎,水冲泡杯底那么多,递给蒙丁叫他喝下。
蒙丁坐起身,皱眉把药喝尽。帕帕尼从兜里掏出一块糖,丢给蒙丁。
“从餐厅拿来的,听说您生病,那位好心的姑娘给的餐厅员工。”
蒙丁翻转手掌,五指张开,看向掌心的糖果。“我可不是小孩子。”
“得了吧!”帕帕尼拍着胸膛,最近他抱怨的话可说得太多了。“我只不过离开一会儿,您就不安分。”
帕帕尼坐到床边,压得床垫一震。他双手握拳,搭在腿上。“我简直都不用猜。溜进家中的那个小偷是克罗诺医生吧!”
蒙丁把手向后伸去,扶起枕头倚靠。“克罗诺医生可什么都没有偷过。”
帕帕尼怅然地摇头。
“真是的,从您口中说出这种话,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他明明偷走了您的心。”
帕帕尼继续说,话匣子打开,他的抱怨就止不住。
“那个无礼的小子进入过我的房间,厨房前的地板留下细碎的草叶。门口的地毯都叫他弄脏了。”
帕帕尼下巴的胡须随着他的语气,时而和缓时而激烈地抖动。
“您不该放走他。”即使这个时候,帕帕尼依旧是提出自己的意见,进行劝告而不是责怪。
蒙丁垂着眼皮不说话。
“我想他可不是来拜访您的,对吧。”他说:“他骗了您。”
蒙丁转动水杯。
“我可不会质疑您的决定,但是他显然是注意到了什么,正打定主意探寻您的事。”帕帕尼疑惑:“您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现在帕帕尼是真的有一点搞不懂了。他的老板到底是如何看待克罗诺这个人的呢?难道不是一只有趣的小宠物吗?
这个孩子曾经生活在那样残酷而痛苦的环境中,他的出现虽然扭转了这一切。但是他早就是个老头子了,一定很无趣。
克罗诺的出现,也许对于老板而言,就像是世界第一次为他敞开大门吧。是一种与过往人生完全不同的体验。
帕帕尼陷入两难之中。他不会允许任何存在威胁到蒙丁。同样他也不希望老板因为失去他的宠物而难过。
如果……蒙丁拥有这种情绪的话。
“介意什么?”蒙丁问,将水杯放回床头柜。
帕帕尼迟疑一瞬,说:“如果克罗诺医生发现您正在做的事…”
“说不定会…嗯…想要远离您。”他尽量委婉地说。
“为贵族做饭,为女皇送上美食。”蒙丁自然地舒展身体,手指抬起被子打量。用漫不经心又略微愉快的语气说:“还是因为那些食物是用人类制作的?”
“有什么关系。”蒙丁自言自语。
歪着头,长久、呆滞地注视着帕帕尼。以一种天真的神情,自然的语气。
任谁听见、看见。都不会认为他说得有什么错。
他的确认为这是一件寻常的事,就像人类会吃动物一样稀松平常。
帕帕尼怔忪,手指彼此用力扣紧。他参与过很多处决残杀暴乱者的行动,但面对蒙丁所说的话,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仿佛他尚且还属于人类。而他的老板则更为原始,纯真、纯粹地代表着恶意或者食欲。
以最高等的姿态,站在食物链顶端,对于他而言,也许真的没有什么是不能成为他的食材的。
“好吧。”帕帕尼抬了下手,把肩膀抖动几下。“如果您对此十分自信,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现在完全搞不懂蒙丁和克罗诺医生之间的事了。
“不论您想怎样对待克罗诺医生,都请您答应我。”帕帕尼说:“一定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蒙丁点了点头,下巴上的黑痣晃动,就像充满迷惑性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纹一样。不知不觉就引走帕帕尼的目光。
反正他的眼睛也不会透露什么他能读懂的情绪。
帕帕尼深感忧虑地腹诽,他已经分不清老板和克罗诺医生,哪个才是猎人。
……
阿契恩最近心情很不错,因为警长已经安分待在家里一段时间,除了警局哪里都不去。
再没有匆匆忙忙赶回来,一脸落魄,甚至脏兮兮的样子。
只是偶尔会露出非常警惕的眼神,就像一只狐獴,随时准备站起身体,抬着双手,四处打量是否有天敌出现。
弗洛姆的行为,无疑是在告诉阿契恩,现在的平静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因为他这位固执的警长,从未打算放弃追查开膛手。
现在已经是正午,阳光正盛,警局里空气闷热。许是人多,空气完全无法流动,所有人都像蒙上一层透明的铠甲,热得不停流汗。即使几个有着橙黄色叶片的电风扇一直在努力工作,人们还是时不时用手边就近的文件扇着风。
警长办公室的窗户被拉上一半,只有一半的阳光洒在右侧地板上,恰好避开弗洛姆工作的地方。
阿契恩坐在沙发,双腿规整地并起,低头翻阅一本书籍,虽然目光看上去很专注,但是偶尔抬起瞥向弗洛姆的动作,还是暴露出他根本没有仔细看那本书。
连续不断的凶杀案,让各种小案件都少了。以往办公室外的警员们,还需要处理一些宠物丢失,入室偷盗等一系列案子。现在只能翻一些以前的陈年旧案。
阿契恩再次向弗洛姆看去,手掌放在书页上压住。
警长正用钢笔顶住下巴胡茬,也许是被勒令剃掉胡子有些不适,总是情不自禁地摩擦几下。
这几日因为各种让他焦心的事,胡子无声无息就长出好多,显得他像个邋遢的懒汉。弗洛姆也没什么心思打理,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一向保持得体的妆容。
不过好在有阿契恩在照顾他,及时提醒他打理胡子。
弗洛姆翻阅文件,这是两天前发生在旧街区的一起纵火案。残留的火场里有两具尸体,一把笔直插进地面的细剑。
属于警长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一起纵火案与笼罩在塔利亚城的凶杀案有关。
他一开始还无法确定死者是什么身份,不久后却得到了有关三街区的消息。克罗诺医生受到袭击,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更换了新的家具。
袭击克罗诺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邪教的人。却没有成功带走克罗诺医生,是谁帮助了克罗诺呢?
这起纵火案就是在袭击过克罗诺后,翌日发生在旧街区的。弗洛姆有理由相信,其中一位死者是那个以病人身份接近克罗诺的男人。
至于另一位死者,只能猜测也是邪教的人,他们显然是在接头。一同商量着如何带走克罗诺吗?
是谁…杀了他们?
阿契恩听到警长沉重的叹息声,他把钢笔放下,坐直身体,双手放到太阳穴处揉搓。
可惜尸体被火焚烧严重,完全就是两块焦炭,什么线索都查不出。
“警长,您累了吗?”借此机会,阿契恩放下书。起身去给弗洛姆冲泡咖啡。
推门出去,打开冰箱。往杯中放入几块冰块,几位警员和阿契恩打招呼。等他进去后,有人撇了撇嘴,一脸嫉妒地嘟囔:“警长的小老婆。”
很快他后脑就被打了一巴掌。“乱说什么,阿契恩是警长捡回来的孩子。这么多年,警长一直当作自己的弟弟一样照顾。”说话的人揉了揉鼻子,他其实想说当作自己的孩子似的照顾,可是他们警长还年轻着呢。
阿契恩被捡回来的时候,那时的弗洛姆还不是警长。只不过是一位留着短发,意气风发又很倔强毛躁的年轻人,常常和当时的警长对着干,闹出过不少有趣的笑话。
阿契恩把杯子放在弗洛姆身前,手指抓住衣摆边缘摩擦。“警长,歇一会吧,您眼睛都红了。”
弗洛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咖啡流入喉咙,让夏日的燥热一下缓解了不少。
他舒缓眉毛,松缓地靠住椅背,身体微微下滑。“听你的,阿契恩。老文件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