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走山川海洋,脱下那身厚重的牛皮灵魂才得以升天。从杨柳依依湖畔人家走到青砖瓦石诸侯府上,不知疲倦得看人来人往岁月更迭。
直到有一天顿感疲倦,就在寺庙门口歇脚,袈裟在左念珠在右,脖挂着金锁,脚踏云靴。
来开门的是个青年和尚,就称他灵蝉子吧,他见我来也是很惊讶,与我盘问一些事情。他不太擅长拿定主意,但我只能来找他。
灵蝉子支吾半天,眉心紧皱用一种疑惑又厌烦的表情看过来,就连他说的话都似曾相识,不可谓有悟道的天分,他道,“尘缘未了劫数未到”我扪心自问,来了有何用。
但我只能来找他。
“还请赐教。”为表示恭敬我挑了没人的时候在寺院里把佛像一个个拜了一圈,来收香油钱的小和尚在我身边转了好几个来回,来一个去一个,左一个右一个。
“小师傅,几个金身都是这位尊者的化身,何缘由重拜呀?”
小师父笑道,“施主您不知道?可别是设计取笑我们。”小沙弥的话总让我想起生前的那些人,他们总是低着姿态似笑非笑着说这种时尚的话,我时常觉得无厘头,然后憎恶自己长了一张爬满计谋的脸。而那位尊者是唯一直言不讳说我的脸是张羊脸,可怜单纯又邪恶。可惜
“我只是干活的,没机会再遇见这样的大人物。”我说,“那里的事比你们想象得要复杂”
“是不一般的人”,打头的小和尚漫不经心叹口气,他话还没说完二和尚又插话,“哪是凡俗之人见得到的,只敢向瑶台玉山远远望一眼。”最小的和尚却屈膝跪在蒲团上,眨着一双大眼问我,“先生您看到了什么?”
“”我沉思片刻,“还要走下最后一步才算圆满。”
挥别了灵蝉子和他的徒弟我独自返回瞿东村,彼时已过去五个年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牛头虽被降了官职幸而保住了性命,受了一点皮外伤在屋里修养几日便见好转,他大义凛然揽下这场祸乱责任让那些个大老爷很是感动,对他也刮目相看几分,牛头卧病期间躬亲看望,大病初愈必是少不了一番盛大庆祝。牛头自是会记念这份恩情。常言道,“一牛缺位地府可补,十爷失序人间必乱。”
“去寻赵宝生,一定把他送入轮回海!”牛头屏退身边的阴厮,他硕大的身躯从床榻上慢慢伏起,地上的红衣吏没有他高只得趴着高凳贴在他嘴边,牛头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把待命的侍从吹得老远。
“你切记,活人言语虚难辨,死鬼诺言更似烟,这俗世把戏,把腐活人肉白骨这一套玩得娴熟。抓住赵宝生,才能拔掉心头刺。”牛头的话引得藏在黑暗中的人发笑,整个和清府上鸦雀无声。随之不知是什么发出了声响,老牛的奸笑鸟雀的嘲笑,冥花的凝视与群体中爆发的呼喊呻吟慢慢淹没了整座府邸。
“黄二,今日地下真是吵闹?”刘麟抚摸着黄牛的下巴低喃沉思,整个家只剩下一头牛在陪他。黄二是一头刚成年的牛,被刘父买回来时还是个牛犊子,都说它和被劈死的老牛很像所以送给了刘麟照看,刘麟也说不清哪里像,也许都喜欢甩尾巴,但他清楚不相像的地方,老牛像个人,黄二像头牛,以致于他认为自己是从小得了痴症,竟然会觉得牛会说话。
“一直是如此,你以为地府比人间安静吗?”黄二眨着长长的睫毛,尾巴来回晃悠。
刘麟打了自己左脸一巴掌。“你干什么?没见过我说话?”,他又打了自己右脸一巴掌。
黄二的瞳孔清澈如水,它舔了刘麟泛红的面庞。刘麟身体猛然一颤,那湿润而温暖的感觉让刘麟的泪水瞬间决堤。
他看过太多惊恐的亦或是麻木的脸,而黄二那张牛脸上透着人的脆弱与纯真,忍不住想向它忏悔自己的罪行。
“只剩下我和你了。”刘麟说,“回来了就留久一点吧”
牛郎牵着牛悠哉游哉走回夕阳尽头。等着明日赶个早市买新布。
布市挤了很多人,牛郎行至途中,忽听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仪仗队的鼓乐声,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随着仪仗队越来越近,映入眼帘是一张张华盖跟着轿子缓缓移动,宛如瑞彩祥云,在黄伞的前方,一队手持银锤的衙役将道路清空,挥舞着手中的银锤,发出清脆的响声,警示过往的行人回避,旗头举牌紧随其后,轿子里坐着知府,身着锦绣官服,头戴金翅乌纱帽,脚蹬皂靴,气势非凡,虽看不清面孔,估摸年纪也不大,刘麟心想:年少有为仕途通达至此足矣。他也想凑个热闹,抢出众人一步观之,见在牌后赫然大大写着一个名字——刘骥。不禁心绞痛,退到人群后头。
刘骥正往外头看,攸得瞥见一人身影独出群,观其容颜,犹如玉冠精雕,皎洁无暇,宛若仙人之姿。眉若新月挂空,纤长而婉约,含情脉脉。目似秋水凝碧,清澈深邃,透出几许不染尘埃的清冷。
刘知府一见倾心难自禁,神魂仿佛已相随。心想:“谁家儿郎如此俊,我竟已陷情网中。”
知府心湖荡漾,神思轻舞似云烟,面对那清冷如玉的身影,竟不知如何是好。而那轿子,亦如流水般缓缓而去,将他与那宛若瑶池仙子的佳人,渐渐隔开在这红尘之中。
以至于刘骥相思成疾,在多日不停歇的走访和处理公务中,倒在了案牍之间。梦中宁王府静谧的庭院下若隐若现的身影在翩翩起舞,一曲牡丹亭他唱了十年也等了十年。也不知怎的,见那少年容貌他总觉着似曾相识,那起舞的仙人渐渐就变成少年的样貌。刘骥决心要想办法弄到了他,与他爽利一番。
偌大个台洲找个人属实是费力,谁知在上元之夜给他逮个正着。刘麟偶尔会去天香阁里卖些脂粉膏药换些话本,亦或是垂帘替人问卜,也算得上半个红人,姑娘们见他长得好看买他脂粉的也比同行多。
而刘骥是打死也不想去再天香阁,在故地重游他总会想起过去的事,即使心中放下芥蒂接纳自己,也无法抚平伤痛。而这天恰好李刺史来访,各地官员为挣个好表现,整风肃清的府衙公文一沓接一沓,上上下下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刘骥一拍脑袋就说要参与抓捕一次,“在上元佳节。”下边的人也不敢真把知府老爷带去抓穷凶极恶之辈,那自然就准备去天香阁找一出无伤大雅的戏。
百姓倒觉得刘骥奇怪,你一个父母官上元节不与民同乐竟然会去亲自缉拿那些流窜乱纪之人。他们不信,仍旧自顾自干那些悄摸的勾当。所以刘麟被一群差役掀开帘子押到刘骥面前时还没有缓过神来。
刘骥端坐在堂前,官袍华贵,珠玉轻摇,尽显威仪,他跪在地上,不敢看,头低到尘埃里,惊堂木一拍他身躯一颤,有什么东西零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