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宫宁静一片,沉睡中的年轻君王不知房外之事。他时昏时醒,每每清醒时,脑海总先掠过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心绞立刻随之席卷而至,于是他拼命压抑将思绪转到国政上。所以,他知银暝内外大事,却不知魂牵梦萦所系的女子已经离宫。
倘若他知道
寝宫外灯火阑珊,克达等侍从谨守不怠,一抹白影闪电般掠过长廊,带着熏醉酒风,穿过庭院冲到紧闭的门扉外。
“王爷,请留步”克达声未落音,便被人一掌推开,踉跄跌开。
翟冷冷瞪向其他侍从,眼神冷骇锋利,他虽不出半声,但凌厉杀气浑然与身,仅是眼角一扫竟无人挺出直面阻拦。御前侍从匆匆赶到时,翟已大掌推开房门闪了进去。房内留守的正是太医乔雀,一见来人他吃惊不已,话来不及出口就因翟冷酷的表情惊住。在这位众说纷纭,冷漠狂邪的王爷面前,乔雀冷汗冒出额角,但一想到危在旦夕不能禁受刺激的君王,他立刻深呼吸强自镇定。
乔雀咽下口水,拱袖道:“王爷,此时要见大王,实在有所不便”
翟的目光直穿过被轻风吹动微摇的层层帷幕,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你出去。”
“王爷您好象喝多了,有何要事不妨改日再见大王”乔雀医术高明,胆子虽小易受惊吓却绝对是忠肝义胆。
“闭嘴。出去!”翟不看他,径自往里跨出一步。
乔雀盯着翟,冷汗淌下额头,感觉他每上前踏出一步,金塌上的君王便是往死神靠近了一步。乔雀不作他想,只祈祷今夜不能出事,明日便是君王二十五岁生辰,这个诅咒之劫一定要平安撑过。可是,这位来者不善的王爷便是诅咒带来的注定的劫难吗?
翟听得门外传来御前侍卫的声音,勾起唇角,回眸冷笑:“别激我。你是太医,若不想他受更多刺激,就立刻滚出去!”
乔雀一对眉头打上死结,想到塌上昏沉的君主,左右为难。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突然一声淡然清雅的话语从层层帷幕中传出:“乔爱卿,你先退下。”
翟与乔雀同时抬头互相对上目光,眼中各有惊疑。翟内力深厚,轻易听出说话之人极力压抑的气喘,乔雀则疑惑大王怎会突然醒来,听起来还如此平静?
“你先退下请翟王爷过来。”银冀的声音再次传出,低沉沙哑。
“可是大王”
“爱卿不必多言,本王有事跟翟王爷说不会有事的。”
“是臣遵命。”乔雀抹去满额的汗水,躬着身子倒退了出去,临关门前,朝里投出最深的担忧眼神。
翟走进帷幕,靠近金塌,银冀已起身正扶着塌旁的长案。兄弟对视,一个轻挑唇角眼中怒火难灭,一个薄唇紧抿,修眉深锁但目光从容坚定。
“看来,你比我想象得好得多,没那么容易死。”翟半嘲半讽,上下打量对面一身白色中衣的君王。
他是君王,众人眼中他是自己兄长,实则却是夺走自己一切的次出王子。他因诅咒病痛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但他眉宇间流露天生的尊贵淡然。翟悄然收紧手指,记起曾有一刹那,为对方承受了本该自己所中的诅咒而彷徨,如今亲眼面对,他却不信,不信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如此优雅淡定;他嫉妒,嫉妒他拥有一切,即使面临死亡还能如此从容不迫。
不对,身为君王哪会轻易死?他动一动手指,会有天下最好的太医前来施诊,他一句话,便可让那愚蠢的女人为他千里献血寻药
偏偏,他银翟却无法控制地为那个愚蠢的女人担忧、心痛、愤怒!他死死地瞪着银冀,想看穿银冀隐藏在骨子里的冷血与虚伪。
银冀因他仇恨的目光沉默半晌,终于沉沉叹息出声:“你真如此恨我?”
翟一步上前,双手急提起他的领口,咬牙道:“是。从我知道自己身世那刻,便无法不恨你!从我踏进王宫那刻,我更无法不恨你!而今,看到你会因诅咒死去,我却更恨你!所以,我恨不得亲手毁了你!”
越来越粗重的气息混合着淡淡酒气,喷到银冀苍白的面颊上。他的恨何只三言两语可以道清?他的恨应该一点点一滴滴将此人腐蚀!
翟的恨意那么深,看得银冀急喘一大口气,黑色瞳孔忽然便得细如针尖。他捂住胸口皱眉道:“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翟紧紧揪住他白色领口,额头青筋跳动得迅。他们相隔如此近,近得可以在对方眼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一种任谁都无法割舍的血缘天性悄无声息地奔流,心口被狂浪冲击得波浪澎湃之时,翟缓缓松了水。他牙根未松,刚进门时聚在眸底深处的杀气顷刻间被什么冲淡了。
银冀眼中蓝光绽现,清晰异常。他扶着案几坐下,指指案几对面的椅子低沉开口:“我知你恨我,知你为何恨我可是同样,我也恨你,恨得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哼。”翟坐下,冷哼出声“因为红瓦儿?”
“是!因为瓦儿”银冀剧烈震动了一下,搁在案上的右手紧握成拳不住颤抖,他目光锐利有如那夜二人决斗之时,利光一闪而过很快被他压下。
“因为瓦儿也因为所有。”他补了一句。
若手中有剑,翟定然已拔剑出鞘,直指他的心口。此时,他知道自己可以话语如剑,一样可以字字逼心。
“银冀,这些都该是我对你说的!”
银冀看着他,眸光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翟狠狠皱眉,厌恶地现自己因那双与自己相似的黑眸而闪过心痛。
“翟,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先祖未曾有此遗训,如果早出生的是你如果父王英明不将你送出宫如果”
“住口!”翟一掌击上坚硬的案台,案台应声裂开,他黑张扬满眼红“想这么多如果,你又能改变什么!银冀,你可知道如果不一定是如果!”
银冀盯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一手捂住胸口,一边以内力压制咒气一边拼命喘息:“什么意思?”
翟摇摇头,冷笑如鬼魅,阴森邪妄,突然仰头大笑了几声,前所未有的纵情大笑,看得银冀浑身忍不住僵直起来。
“我说的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要说,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但是,我不信命运,因为我的命运是人为改变的!”翟笑容不再,表情冷峻如山,阴鸷无比“银冀,你定不知道真相我才是银氏王朝银岳王的长子,我才该是江山的银暝江山的掌管者。而你——你才是比我晚出生的孪生兄弟,因出生便出响亮啼哭,令我这个被人疑为哑巴的大王子不战而败,被远逐宫外”
他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愤恨,那么真实,银冀几乎因此忘记呼吸,忘记心绞的痛楚,忘记自己的怨愤。可是,谁来告诉他,翟说的不是真的?自己才是兄长,才是真正的银暝君主?
翟逼近他:“我恨银岳王,事后将知情者全部处决,我恨你为何要出生夺走我的一切?我还恨”
他突然停住,因为银冀唇色不见一丝红润,俊容变得白皙透明,惟独眼中蓝光诡异闪耀。他飞快扣住银冀的手,立刻感觉到沉重紊乱的脉息,奔腾如火的血液急促地到处流窜,像滚滚熔岩就要爆。
“银冀!”
“真相竟是这样”银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汗湿黑,心绞难忍。
没有理由,亦无需调查,即使有多少恨意相隔,他毅然肯定地相信了翟的每一个字。
“别动!”翟反手一带,手指如流星,点上他身上几处穴道,然后火运功,带着热流的掌心对上银冀的太阳穴。
房内气温逐渐升高,房外乔雀与侍卫久不见里面动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夜更深,天空乌云被风吹动,明月不见,地上只见宫灯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