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场景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赵眭只觉得自己深陷在这场梦境中,被束缚,被吞噬。
美梦一场,也会落泪吗?
什么又是美梦呢?
幼年失牯,美满家庭一朝破碎;少年断腿,残破的身体令他自怨自艾;青年失爱,他眼睁睁看着爱人的生命消失。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原谅不幸的童年,原谅自己的身体,全心全意容纳自己的爱人,有权有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老天不让他如愿
让程侑在他眼前慢慢失去生机,而他无能为力。
张开口试图呼救却只有嘶哑不堪的破败的音节,身体僵硬,声音阻塞,他无路可逃。
此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幼时妈妈死亡的那一天,但这次再也没有能够唤回他的声音了。
有时候他会恨,为什么他总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但更多时候是平静。
程侑死后,他反而失去了情感。
应酬时可能会微笑或流泪,但绝不会再有那种为一个人痛哭流涕的感觉了。
他像一个例行事务的机器般不知疲倦地运转,行走在形形色色的人中,虚与委蛇,连自己都忘记了最初的模样。
深夜失眠躺在床上时,再想起那个人只觉得陌生,自己真的爱过他吗?
他以为压在心底就能遗忘,但现在真的要忘记时又有些茫然。
赵眭的能力无疑是优秀的,他漠视一切的嘲讽,短短几年便站在了行业的顶峰。
早已忘记时什么契机,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才发现那些人和事已经过去许久了。
向来古井无波的人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尽管如今的他从不喜形于色,却仍会在一些小细节上出现漏洞,比如签字时不小心写上程侑的名字,比如久不下厨的他会给自己做一碗藏在记忆中的阳春面。
他的情绪早就崩溃了。
死亡也只是不久之后的事。
在异世界看到熟悉的人总是会有些激动,连赵眭也不能避免。
朝思暮想的人如何出现在此处,赵眭已经不愿多想。
补偿似的将自己所有的一切交给他,大概能消减些许他心中的思念与亏欠。
他将自己活得不像自己。
赵眭渐渐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参与其中,只希望程侑这一次作为主角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至于他,在不在他身边都无所谓了。
可最后他还是鬼迷心窍的转身想要给自己夺得一线生机。
只是,为什么他的生总要用程侑的死来换。
看到爆炸声中踉跄跑来的程右,他再一次像一个残废般动弹不得。
死了也好。
世界从未善待他。
用他换程侑,换给他一个美满的人生。
放任自己坠入深渊,他有些解脱的笑了,但下一刻他的手被温暖包住,恐怖的黑暗中,破开一丝亮光,他再一次被拯救。
“医生,他现在怎么样?”
说话的人腿上腰上还绑着绷带,不关注自己的情况,反倒急声询问着床上沉睡的男人的病情。
医生有些为难,好半天才让面前的人冷静下来,缓声回答他的问题。
“病人受到刺激过大,以前有过精神病史吗,长期压抑导致躯体化僵硬也是有可能的,作为家属还需要时刻关心一下。”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表示无可奈何,“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按理来说应该是醒了,不过也不用太着急,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大概过几天就能醒。”
程右听后,眉头蹙得更紧了。
将赵眭的手紧紧攥住,明明室内是暖和的,床上人的身体却冰凉得好似没有了生命。程右缓缓摩挲着给赵眭暖着手。
他自己也是例行检查结束后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当时见到赵眭的念头大过一切,不管不顾地向另一边奔去时不可避免地被持续爆炸产生的热浪波及,身体也受了不大不小的伤。
要是赵眭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会不会扬起嘴角取笑他傻,还是会压低嗓音严厉的斥责他呢?
程右眼神缱绻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赵眭,片刻后直接就脱了鞋爬上了床。
医生在叮嘱完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此刻私人病房内只有他们二人。
程右终于可以不管不顾地拥住心上人。
将头埋进病人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赵眭身上自带的清冷气息被消毒水味所取代,但一样令程右着迷。
赵眭身上的一切都令他着迷。
此刻的他只是一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可怜小狗。
几乎是哽咽着,程右缓缓地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澈嗓音,给赵眭讲述最近发生的事和自己的思念。
说起这场事故的背后主使是哪个叛徒和成飞的一场合谋,说起金哥最近几天也经常过来看他,说起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将他的产业都管的井井有条,说起马上就是新年,他还准备了个惊喜给赵眭,说到最后,他紧紧拥住赵眭,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你了,你不要你的小狗了吗?”
隐隐有超过赵眭的身形此时此刻蜷缩在赵眭怀中,无助极了。他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样可望而不可即的短暂怀抱中,身体微微颤抖,下一秒,他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轻轻抚摸着。
“怎么还哭了,真没用。”
熟悉的嫌弃语气,熟悉的抚摸,身体的主人因为虚弱,连发出来的声音都是气若游丝的。
程右抬头,终于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睁开的双眼。
眼角弯起,唇角也带着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模样。
本就止不住的眼泪此刻更多了,这种温馨的氛围太过美好,令人沉醉,时间就在赵眭听着程右时断时续的哭声抱怨中流逝。
很少有过这么宁静的时刻了。
冬日的暖阳格外珍贵,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南方的常青树即使是冬天也是葱绿的,看着都能让人心情舒缓。
抽噎声终于停了下来。
赵眭好脾气地拍了拍程右的脑袋,“哭好了吗,能让我先去趟厕所吗。”
程右第一次任性的躺在人怀里哭,现在心情平静下来,抬起眸点点头,就发现赵眭身前一大片水痕,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我扶您。”
小心翼翼将赵眭搀扶到门口,程右便十分有距离感的停在门口,“我就在门外,有需要直接说就好。”
赵眭点头,便转身进去了。
片刻后程右听到门内传来了一声闷哼,他连忙出声:“怎么了,是撞到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赵眭的声音有些闷,“你进来吧。”
程右推门进去,发现赵眭坐在马桶上,赤裸着上身,动作十分淡然,“找一套衣服给我吧,我换一下。”
病房内通常有备份的换洗衣服,赵眭身上这件被程右哭湿了是得换。大概没找到,所以才叫程右进来了。
打开卫生间柜子取出,程右抬手递给赵眭。
两人做爱不知多少次,但此时程右看向赵眭的身体时还是会躲闪,因此他只是将衣服递过去,头扭向了另一边。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赵眭疑惑出声,“还没有找到吗?”
平地一声惊雷,程右僵硬地转过身,看向赵眭落不到实处的瞳孔。
是了,难怪刚才扶着他时那么用力,难怪找衣服时会撞到马桶。
他看不见了。
对于失明这件事,显然赵眭的反应比程右平静得多。
大概察觉到什么,赵眭朝程右的方向歪头笑了一下,“知道了?”
没有指明,但两人都知道说的是哪件事。
程右失声,没有回应,只是将衣服轻轻放在赵眭膝盖上后便夺门而出。
他的反应在赵眭意料之中。
以前不打算告诉他只是担心他会有过重的心理负担,毕竟按照剧情线在自己因为眼盲而被暗杀后程右都不大可能知道这件事。不过人生就是这么多意外,不然他早就该死在几天前的那场爆炸中了。
不知道逃避剧情会有什么后果,但他还是想要争取一番。
换好衣服,赵眭叹了一声,摸索着回到了病床上。
看来还要费一番功夫来安慰小狗。
程右大步跑向诊室,伏在门框上平复心情。
明明可以直接在病房呼叫医生,他却偏偏要跑出来。迫切的想要冷静,最后还是着急忙慌地来找医生。他不知道赵眭为什么能那么平静,永远一副处变不惊的面孔,令他心颤。
想起医生提到的长期压抑,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
带着医生来到病房前,他却顿住了脚步。
男人的眼睛望向门边传来的动静,瞳孔在阳光照射下显现出一种涣散而无机质的灰,听见医生的问话,他礼貌应答。
清冷如谪仙般的人此刻穿着一身白衣,苍白着一张脸坐在阳光下,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他怎么能把赵眭一个人留在房中,怎么能把一个刚失去眼睛的爱人抛下不管,从卫生间到病床,这么远的距离,程右恨极了自己的不争气。
少年近乎茫然无措地走了进来,局促地握着手指站在一旁,等医生的回答。
半天后,医生陆续问了一些睡眠和身体上的问题,便让程右跟着出去了。
“眼睛这一块比较棘手,应该是物理刺激导致,短期内恢复很难,后续可能需要手术。”
程右忙不迭点头,“可以,我们愿意。”
医生叹息,皱眉道:“问题在于病人存在抵抗心理,之前和你说关注他的精神状况,你还得多留心,目前初步判断存在抑郁现象,而且比较严重,你们平时作为家人要多给予关心。”
他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病人,每次一说到点上就四两拨千斤提其他,面上还和和气气礼貌地不行。
医生嘱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就离开了,空旷的走廊内只剩程右一人。
他的脑子从刚才得知赵眭失明那一刻就不清醒了,现在更是理不清这所有的一切,但得知到关于赵眭的那些,足够令他心惊。
打开手机搜索,“自残”“失眠”“食欲不振”等一系列字眼狠狠刺痛了他。
无需印证,作为赵眭身边最亲密的人,他清楚的认识到,赵眭此刻的情况有多糟糕。
如果当初自己不赶来,他是不是就葬身于那场事故中了?
从赵眭醒来到现在才不到两个小时,程右却像是从天堂到了地狱。
记得医生说的要多关心病人,程右走进病房,看向床上的人。
明知对方看不到,程右还是扯出一抹笑,“外面天气很好,想出去走走吗?”
赵眭虽然不能视物,耳力却是增强了的,自然也就听见了程右轻松语气中的一丝颤抖。舍不得拒绝,便欣然应允。
好天气总会让人心情愉悦,室外暖意融融,明显要比生冷的室内好的多。
赵眭坐在被程右恳求上百遍的轮椅上,二人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墙角。
赵眭并不是一个喜静的人,相反,在热闹的环境中他才更有活着的感觉。
不过既然目的是抚慰小狗,总得挑个没人的地方。
赵眭仰起头,他知道程右此刻一定在看自己。
果不其然,程右俯下身,凑在赵眭耳边,问:“怎么了?”
赵眭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吻。
算不上吻,只是轻轻贴在程右脸侧,赵眭鼻尖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他脸上。
程右转过头,将额头抵着他的,有些委屈地开口:“老大是在哄我吗?”
赵眭轻笑,“你觉得呢?”
程右嘴唇越靠越近,“我觉得不够。”
唇瓣相贴,舌尖探入,如同品尝汁水丰盈的蜜果般,程右着迷地舔舐他的唇,来回辗转。牙齿轻轻咬住一小半唇,扯着向外,像是勾出了赵眭身体中诱人的精怪,眼前的他更叫人痴醉。赵眭看不见他的情意,没关系,自己会用身体表现给他看。
程右含住他的唇,啃食捻磨,如同中了春药。身下的人任他予取予求,双手服帖地搂住他的肩,顺从的享受他带来的骤雨般的亲吻。
赵眭总是有这种魔力,能够勾起他最深的欲望。
大舌长驱直入,试图在赵眭口腔的每一处留下痕迹,又像强买强卖般,将他的涎水卷走,复而渡给他自己的,一来二去,弄得赵眭口腔泛酸。
冬日的风吹得刺人,偏安在角落的二人周边却满是燥热气息,烫人的紧。
情意平息时已过去大半日。
赵眭身子本就不大受得住,更何况程右的吻带着一种将人吞吃入腹的狠劲,一时间赵眭只能趴在程右肩头急促的喘息。
程右也有点喘,一手揉捏赵眭后脖颈处的软肉,另一只手在他腰间细细摩挲着。
“老大,我以后能不这么叫你了吗?”
赵眭被伺候舒服了,像只在阳光下掀开肚皮给人摸的猫主子,懒洋洋接他的话,“你想怎么叫?”
程右没想到赵眭这么好说话,语气里带了些欣喜,“阿眭,我叫你阿眭好吗?”
之后又改了主意,“不不,叫宝宝,这样就能听出我们关系不一般了。”
随后又推翻,来来回回改了好几次。
赵眭无所谓称呼,只要眼前人不变就好。
“私下里没人随你叫,一天换百十种称呼都行,在外面你还是给我收敛点。”
程右闻言高兴坏了,紧紧抱住赵眭压得他快窒息。
赵眭好像变了,又好像还是从前的性格模样。程右说不清,但他能感觉到,赵眭比以前更加容纳接受他了。
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仿佛这一切的变故都未曾发生。
程右也避免提到任何有关他病情的事,此刻他们俩只是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
拍拍背示意程右放开,赵眭提醒他:“有关我的眼睛,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之后这段时间大概会更加不太平,很多事都需要你出面。”
医院内部倒不用担心,这家私人医院属于云氏旗下,人员可靠,进来前云言已经打好招呼,隐去了有关赵眭的个人信息,不过他自己手下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你的实力不差,所以我能把权利完全交给你,不用担心有后顾之忧。”
掺杂真心却随口说出的话最是暖人心,程右点头,起身推赵眭往别处去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