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君后殿内,出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匆匆回到宫中,向着桌边静坐的张子然福了福身子,道:
“回殿下,奴才去打探过消息了,陛下今夜宿在勤政殿里,说是让您好好休息,改日再来看您。”
张子然一听,飞扬的眉眼便耸拉下来,也没了规矩,拿起筷子在满桌菜色上一阵拨弄,他惯不爱吃这些清淡的,但陛下爱吃,他只好忍耐,他翻了一圈见没有自己爱吃的菜,神色不悦,道:
“换些菜来,这样清淡,如何下口。”
宫女们看出君后殿下心情不好,都不想触他的霉头,忙恭声道:“嬷嬷已经在小厨房为殿下备了鲜辣可口的饭菜,那奴婢们先将这些撤下去。”
说罢,见张子然不应,宫女们互相看了一眼,福了福身子,快步上前,端起玉盘正欲将其收走,张子然忽然抬手。
“等等。”
宫女们纷纷停下动作。
张子然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盯着这满桌子菜眼底慢慢渗出丝玩味儿来:
“来人,将这些菜收拾干净,送去贵君宫里,迎春,你要盯着贵君全用掉,不许他剩。”
既然陛下也不疼惜,那供他消遣打磨时间,也无妨吧。
慕清宫里。
“黎儿前几日说想念父皇…还央求我带他出去堆雪人,可惜我现在肚子太大了,不然这么大的雪,出去堆雪人、团雪球也是有趣的紧。”
“孤看哪是黎儿想玩,是你这个爹爹成日想着出去玩,连带着肚子里两个小的都不省心……康太医可是说了,看着有早产之兆,你身子重,不准带着黎儿去干危险的事儿,听到没?”
“可是黎儿他…哥哥……”
“不准可是,不成就是不成。”
燕祁巍拨开宋卿的长发,在那泛着红的耳朵尖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以示惩戒,帝王温热的气息沿着耳后蔓延进脖颈,宋卿怕痒,缩紧脖子,仰起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妾身遵旨。”
燕祁巍掀开眼帘瞟了他一眼,过了许久,才听凉凉一句:“顽皮。”
宋卿笑眯了眼,又躺回榻上,枕着燕祁巍结实的手臂,用湿漉漉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他们紧密地贴在一起,情事过后,帐内里旖旎缱绻的气息浓郁馥郁,早有下人将燕祁巍扔在地下的龙袍挂起,他们赤裸着身子,分享着心跳与呼吸。
燕祁巍搭在宋卿肚子上的手忽然被顶了一下,腹中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的两个小东西今日被父皇好好教训了一顿,眼下正委屈着呢,攥着小拳头悄悄试探,宋卿察觉到孩子在动,垂眸摸了摸自己肚子:
“醒了呀?”
爹爹温柔的嗓音伴随着父皇小心翼翼的抚摸总算让小不点儿消了气,他俩又软软地缩成一团,头挨着头,手抱着手,乖乖地睡着了。
宋卿抬手,轻轻搭上燕祁巍的手背,燕祁巍几乎没做思考,大手反握宋卿的手,被汗水浸透的两只手、十根手指交叉在一起。
燕祁巍又低下头,去啄宋卿的唇角:“现在不生气了,嗯?方才是谁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臣妾……嗯?还以为忽然懂事起来了,没想到是肚子里憋着这么大一团火等着我呢?”
他们二人私底下向来都是你我相称,情动之时总会想起在边疆的那些年,便会以太子称呼燕祁巍。
宋卿被说得耳朵红,燕祁巍不提还好,一提又伤心起来,想起清晨燕祁巍扶张子然起身时伸出的那只手,心里忽而一沉,扭过头去,越枕越觉着脖子底下这条胳膊又硬又不舒服,握着的手更是粗糙极了。
他不说话,而是默默裹紧被褥,松开燕祁巍的手往床内侧拱去,肚子太大,他平日翻身挪动都需要谢双帮忙,现在一个人费劲儿地挪了好一会儿,也没离开燕祁巍的怀抱里,他累得慌,摁着腹侧:
“妾身不懂事,还在禁足中,就不留陛下了,恭送陛下。”
“是哥哥说错话了,卿儿莫气坏了身子,千万般不对都是哥哥的错,不要生气,嗯?”燕祁巍听着他语气不对,手臂一收,连忙将他重新卷进怀里,定睛一看,果然眼角湿红,瞧着又委屈起来了。
他全然没了白日里那副冷淡模样,看着宋卿偏着头,鼻尖泛着粉,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只觉得胯下胀热,但宋卿身子还需静养,不可闹得太过了。
燕祁巍咬住他的肩头肉,似叹非叹道:“待你生下孩儿…”
“什么?”
宋卿没听清。
燕祁巍却没再开口,大掌抚摸着他的长发,正要开口说话,帐外却听谢亦一压低的嗓音:
“回禀陛下,方才谢十来报。”
燕祁巍一改方才的温柔,眸光骤冷,护着宋卿的手掌一紧:“报。”
“君后殿下派人给贵君这儿送菜,怕是不多时就要到了。”谢亦一斟酌着词句,与一旁阴冷着眉眼谢双交换一个眼神,拱手恭敬道,“是君后殿下先前为了请您移驾宫中用膳备下的菜色,只是您嘱咐回话说是宿在勤政殿,君后殿下一时不快……打发给下人收拾了送到贵君这儿。”
他越说下去,这殿内寒气便越发凝重,宋卿依偎在燕祁巍怀里,望着他逐渐冷下的俊脸,忽然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又飞快在他的脸颊上,点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卿儿?”
燕祁巍下意识托住他的腰,护着他的肚子,心有余悸道:“万一扭着腰怎么办!”
“不会的,有太子哥哥在这儿。”宋卿蜷起肩膀枕着燕祁巍的肩头,伸手抚摸他拧起的眉宇,声音很轻,“不要动怒,剩菜而已,我收了不用便是,君后殿下若是不喜欢我,我就带着黎儿和肚子里的孩子,躲起来,不到他眼前去,想必君后就不会理我了。”
宋卿说得舌根苦涩,抬起头来,望着燕祁巍墨色翻滚的凤眸,笑了笑:“我饿了,哥哥陪我用膳可好,宝宝们也饿了。”
燕祁巍岂会听不出来宋卿这是在安慰他。
宋卿虽自幼被娇养,却不自私顽劣,反而心如明镜,心思更是单纯。燕祁巍疼惜地吻住宋卿的眉心,嗓音沉重:
“委屈你了。”
“陛下常来看我们,常来看黎儿还有孩子们,卿儿就不委屈。”不过话说到这儿,宋卿忽然后知后觉想起来,睁圆眼睛望着燕祁巍,“只是……不是说禁足,陛下是怎么进来的?”
宋卿一双水眸睁得圆圆的,眼尾那抹胭脂红也还未散去,长发垂落,散在如玉般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的吻痕遍布而下,又是那一副勾人而不自知的样子。燕祁巍见他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便是满肚子火气都散了,无可奈何地屈指一刮他的鼻尖,道:
“你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迟了?”
“……唔?”
燕祁巍笑而不语。
还是谢亦一在帐外回答:“回贵君的话,陛下心里想念至极,便借口政务忙碌,宿在勤政殿,趁着夜色……来看看您与大殿下。”
他到底还是把翻墙偷看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燕祁巍收回凌厉视线,用被褥盖住宋卿裸露在外的肩膀,勾起他的一缕长发,轻吻道:
“谢亦一,去将君后送来的菜拿去勤政殿扔了。”
“属下领命。”
谢亦一抱拳离开。
燕祁巍又道:“谢双。”
谢双抱拳跪地:“属下在。”
“朕罚你,你可有不满?”
“属下不敢,”谢双恭声道,“属下受贵君殿下庇护,却没能为主子分忧,亦没能护住主子,是属下无能。”
见燕祁巍要训斥谢双,宋卿有些着急,扯着燕祁巍的衣角:“不怪阿双…”
燕祁巍竖起手指贴了贴唇,示意他不要开口。
“不,你错了,朕要罚的,是你未能照顾好贵君之错。贵君有孕在身,却如此清瘦,你不但没能劝谏殿下多食,更没能及时向朕回话。贵君之事,乃第一要事,与大皇子相比,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殿内另外二人皆是愣住了,宋卿不解道:“可是…黎儿是咱们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卿儿,”燕祁巍紧紧拥住他,指尖揉乱了他的发丝,“卿儿,我这一辈子失去过太多人了,绝不能失去你。”
他隐忍、守拙、任由重臣挑战皇权,就是为了稳妥,终有一日他会将其连根拔起,再也不会威胁到他们一分。
皇位之下,尸骸堆积如山,手足亲族的血,浸透了那件华贵无双的龙炮,他愿为天下万民奉献此生,但唯有一抹、仅有一抹私心——
那就是护宋卿周全。
良久,谢双这才重重磕一响头:
“属下定不负陛下所托,护贵君平安周全。”
宋卿禁足的这些日子,倒比先前要自在得多,免去每日早起请安不说,还能日日都看见燕祁巍。
不过有点不好的是……
不能被黎儿发现。
比方现在。
“吃饱了吗?”宋卿放下小碗,从怀里掏出帕子,耐心地擦去黎儿嘴边沾上的饭粒。
黎儿坐在宋卿旁边的椅子上重重点头,鼓着腮帮子咀嚼嘴里剩下的饭菜,中午这道炖鱼汤很是鲜美,宋卿用汤泡着饭,喂他吃了小半碗饭,又哄着他吃下好几口青菜,现在小肚子吃得饱饱的。
他吃完了饭,便跳下凳子,哒哒哒跑到宋卿跟前,挤进他的腿间,张开手臂抱住这颗圆滚巨大的孕肚,软软的小脸紧紧贴着温热柔软的大肚,悄悄和里头的弟弟妹妹们说话。
宋卿摸了摸他的头发,又迟疑地抬起头,冲着内殿帷帐之后,那一抹憋屈的明黄衣袖无奈一笑。
谁能想到堂堂皇帝陛下正躲在旮旯角落里不敢让亲儿子发现呢。
宋卿掩唇偷笑,垂眸又揉了揉儿子圆圆的脑袋,他还是不忍心看燕祁巍在角落等久了,便道:“黎儿吃饱了,就和青荷姑姑出去玩吧,爹爹也要用膳了,可好?”
“爹爹吃饭,黎儿喂,黎儿喂,”黎儿抱着他的肚子不肯松手,他扬起圆圆的小脸,睁着眼睛望着宋卿,“黎儿喂爹爹吃饭,黎儿陪爹爹。”
“谢谢黎儿,”宋卿被儿子这副小样子给逗乐了,低下头捏了捏他的脸蛋,又握住他的小手,放在肚子上,“爹爹是大人,可以自己吃饭,但是日后妹妹们出生,都要交给黎儿了可好?”
黎儿眼前一亮,又蹭了蹭宋卿高耸的大肚:“嗯!”
“那现在去玩吧,记着待会要去午睡了。”
青荷笑吟吟走上前拉起黎儿的小手,黎儿虽然小,但现在在宫中,该学的规矩还是不能少,他站在宋卿面前有模有样地福了福身子:
“孩儿告退,爹爹慢用!”
“黎儿做得真好。”
宋卿望着黎儿小小的背影,唇边笑意还未褪去,那股熟悉的龙涎香便从背后将他围住,一双大手从腰后托住他的肚子,燕祁巍泄愤似的侧过头,在宋卿如玉般的颈窝里落下一枚湿吻,道:
“黎儿三岁了,该启蒙了,日后白日去书堂上课,晚上下学再回,学着自己用饭,别折腾你了。”
宋卿失笑。
谢双将早日备下的碗筷摆上圆桌,为燕祁巍添上茶水,这才退出殿外。今日的鱼汤不错,炖得奶白一锅,鲜香可口,燕祁巍端起宋卿的碗替他盛了一碗,放在他的面前,道:
“改日为黎儿选一匹小马,也好教他学骑马。”
听见骑马,宋卿耳根一红,借着喝汤的功夫偷偷剐了燕祁巍一眼:“陛下又是让儿子骑马,又是启蒙的,还让不让黎儿好好歇一歇了。”
燕祁巍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玉勺拨弄着汤汁,唇边泛着笑意:“我看是卿儿想歇一歇,才舍不得黎儿出门吧。”
宋卿没理他,筷子夹着一只虾仁好半天没送进嘴中,好一会儿才道:“但是黎儿都念了好几天,说是想念父皇,陛下,真的不见见儿子吗?”
燕祁巍是偷偷潜入慕清宫里的,要避人,更得小心,宋卿也能理解他不见黎儿的意思,毕竟孩子还小,若是哪一天说漏嘴,在君后殿下面前也是麻烦事一件。只是他每每看到儿子趴在怀里说想念父皇,心里总是不好受。
燕祁巍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筷子,擦试唇角,待完全咽下之后,方才开口道:“你先用膳,待会再说。”
说着,他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清脆爽口的冬笋放进宋卿的碟子里:“专心用膳,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宋卿没什么胃口,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慢慢地上下揉摸着,这几日孩子又长大不少,把他的肚子撑得这样满当,连衣物都不合身了。
“方才用了点心,眼下不饿,陛下多吃点。”
燕祁巍眉头紧拧,伸手从腰后揽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在他又圆又大的大肚上力道适中的按摩。这浑圆的大肚比先前怀黎儿时大上整整一倍有余,虽说不曾生出斑纹,留下痕迹,但肚子这样大,便是日常起坐都是极难的。
腹中双生子偏还顽皮得很,常常夜里在宋卿的大肚子里活泼乱动,夜里不老实,白天也不老实,真是不知道像谁。
宋卿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依偎进他的怀里,握住他的手去摸孩子顶起的那一块:“孩子在和陛下打招呼呢。”
孩子稚嫩的手脚在宋卿的肚皮上顶起一个个小小的鼓包,燕祁巍蹲下身子挤进宋卿的腿间。宽厚的肩膀挤得宋卿双腿大开,孕肚坠在腿根之间。
这姿势古怪极了,宋卿脸一红,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昨夜这位年轻的帝王将他的双腿扛在肩上,埋在他的腿间……
“陛、陛下……”宋卿支支吾吾捏紧桌沿,肚子太大,他看不见燕祁巍的脸,“咱们…咱们还在用膳呢,黎儿待会也要回来的……”
燕祁巍一听他这话,便知道他是又想到别处去了,抬头微微一笑:“卿儿忍不住了?”
“陛下……”
燕祁巍笑笑,并未做什么,而是侧过脸,静静地将耳廓贴上宋卿胎动不止的孕肚,听着里头的动静,轻轻将两只大手都放在他的肚子上。
胎儿安静又闹腾的动静,活泼的动作,统统化作细碎的声响,隔着薄薄一层肚皮传进他的耳中,不论多少次听,都是一样的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宋卿也不再羞赧,他抚摸上燕祁巍的头发,轻轻笑:“陛下怎么和黎儿一样,吃着饭也要和腹中的孩儿说话呢。”
只是他没让燕祁巍起身,这样的时光太美好了,他舍不得离开。
——离开?
宋卿微微一愣。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真是奇怪。
只是这一想法甫一出现,腹部骤然剧痛,宋卿脸上顿时褪去血色,捂着肚子歪身靠在桌沿:“嗯……”
“卿儿!”燕祁巍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身子。
腹中刚满六个月的双生子将宋卿的肚子撑得又大又圆,成熟的手脚肆无忌惮在狭小的宫腔里踢打,平日里也有胎动,只是不如今日胎动猛烈,宋卿扶住自己左右晃颤的大肚,双腿岔开,攥住衣物的手指苍白无力:
“好孩子…好孩子…嗯……爹爹好痛…!”
浑圆如珠的大肚陡然变了形,里头的小东西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原本胎头朝下的姿势在踢蹬中转了过来,坚韧的胎身抵着宫壁,甚至隔着衣物也能看到胎儿蠕动变换的姿势!
燕祁巍正欲托住他的肚子,只是手刚一碰上,宋卿便发出一声痛吟,他双手扶住后腰,肩颈后仰,腰身一挺,孕肚更显硕大非常。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肚子里的动静才消停下来,许是胎位变化,腹底比原先要更加圆鼓,宋卿气喘吁吁地摸了摸自己肚子,总觉着比方才摸着要硬些。
燕祁巍扶着他的肚子,将他拢进怀里,朗声道:“谢双!去请太医!”
宋卿却摇了摇头,面色苍白如纸,他说:“不打紧的,孩子们闹了一下,陛下……”
话还未说完,宋卿眼前视线忽然一晃,他忙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胸口闷得难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宋卿倏地眼前一黑,歪身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