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校尉,是这样的……”汤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整理出思绪,“上三省年前就给兵部和卫署下了指令,为青州各军团校尉以上的军官安排新的职务,交由上三省和圣君审核,现在趁你们后军和左军的将官都在,便事先沟通一下,争取定下一个让大家和宰相们都满意的结果。”
说实话,陆鸿有些感动,虽然这个老汤曾经因为在青州行营搞过一些“歪门邪道”而深受军方的排斥,不过瑕不掩瑜,总算还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官!至少这次的事情就能体现出来,汤柏在处理这种可能引起上下矛盾的事情时,已经不只是恪尽职守了——一个肯静下心来听听大头兵们心声的衙门老爷,放到哪个朝代都不多见。
汤柏见他不说话,便问:“陆校尉,你这是有甚么难言之隐吗?”
陆鸿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想问,年后扫北是否以禁军为主力?”
汤柏眉毛一挑:“你连这个都知道了?”他想了想,倒没否认,“皇帝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尚未形成决议,上三省的宰相们也在努力游说这事,争取还是以卫府为主,或者禁、卫联合,毕竟禁军已经快三十年没动过武了,除了神机将军府和龙武卫战力有所保证之外,其他几卫都难说得紧……”他似乎是觉得这样搬弄禁军的是非不大合适,因此便住了口。
不过他对丰庆帝的称呼已经暗示了他的态度,前头是“圣君”,此刻已经变成“皇帝”了。
陆鸿点点头,道:“那朝廷里有没有人针对我个人提出过甚么意见?”
汤柏惊疑不定地瞧了他一眼,这家伙问的问题表面上平平无奇,其实一个比一个犀利,最关键的是,还真有人专门在皇帝面前言说过他的事情!不过这只是小道消息,虽然是从徐尚书嘴里传出来的……
汤柏略一沉吟,便道:“陆校尉,这事可不兴对外人提起。据我所知,目前兵部和卫署的意见,一致认为你应该升将,然后去安东或河北道独领一军,边军也行府军也行,这样可以随时支应扫北大军。毕竟你在大演武场上的表现大家都瞧在眼里,如果随便扔到哪里去练兵,那绝对是大周的损失!”他随口将陆鸿捧了一记,紧跟着话锋一转,“但是听说神机将军府中有人反对你升将,而且这个人在皇帝面前极说得上话……你最好想想,是不是无意间得罪了甚么人了?”
呵呵,陆鸿要问的就是这个!
在打听到老师的意思之后,那么后面的路便有个大致的方向了,不过他没想到汤柏肯这样对他推心置腹,甚至言语之中还透着几分关切,心中不由得感激,便道:“多谢大人记挂,那您看有没有合适职下的备选?”
汤柏随手将桌上的记事簿翻开到其中一页,指着身后的舆图说道:“你瞧,妫州广边军、檀州北口守捉、蓟州静塞军都是好去处,特别是广边军和北口守捉,都是肯定能捞到仗打的,不过这三处已经有军指挥使和守捉使,都需要腾挪。其中广边军兵员最多,也最复杂,但是军指挥使毕大维在去年安东、河北道防御战中表现十分不得力,要撤换不是难事;北口守捉战后增兵两倍,现任守捉使只有正七品,已经不足以节制这么多的兵马,因此换他也不是太大问题……”
汤柏将几个军镇的位置、军力、人口、主将一项项列举出来,果然个个都是上佳之选,显然是帮陆鸿做足了功课的。
陆鸿也被他说的心思火热起来,但是一想到老师的安排,立即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到脑后,用手指了指舆图上青州的位置,说道:“这里有地方安排吗?”
汤柏一愣,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问:“你……你是说青州?这里可没仗打……”
陆鸿淡然一笑,道:“就是青州,我想静下心来好好练练兵,这次大演武也叫我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这半吊子早晚还是会吃亏的……”
汤柏一听顿时急了,叫道:“怎么会,你在咱们大周的年轻军官当中绝对是头一名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毁了大好前途!”
陆鸿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这点斤两自己最清楚不过,况且北地的情况我并不了解,去这几个地方也都要时间熟悉,包括地理环境,兵员情况,后勤状况,人际关系……总之单独带兵的话,还是不大合适!”
汤柏虽然听陆鸿说的委婉,但是其中意思却是十分坚定,他的脸上掩饰不住失望之色,只得沉默了半晌,这才妥协道:“你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我这边可以尊重你的意思,先替你在青州物色一个军府或者边镇,但是最终结果还是要让上三省来定夺,总之你做好一切准备……”
陆鸿高兴地点头,道:“多谢大人!”
汤柏摇摇头,长叹一声,还是止不住惋惜的神情。
在他看来,如果陆鸿能够成功到北边军镇带兵的话,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说不定今年一战之后便已是一代名将,到时候大周最年轻的正五品将军非他莫属!
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谈到了陆鸿的老上司褚垓。这个老将的近况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非常堪忧,自从大演武那天晕厥之后,老褚便被紧急送进城里医治,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睁眼醒来。
此时褚垓还在城南的官医坊里养着,但是据说不大愿意进食,而且身体每况愈下,前天夜里甚至有在医坊实习的医科国学生听见他在房里嚎啕大哭!
而且传言李毅亲自去探视过一会,但是褚垓从始至终都闭着眼,一句话也没说,李大都督最后只能悻悻地独自离开了。
“褚将军这是寒心又死心呐!”汤柏不无感慨地说。
陆鸿对此深以为然,同时也为自己的老上司感到痛心。他又想起那日在南寨校场中,褚垓那消瘦的身形,和枯槁的面容,估计那时他就已经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的结局了罢……
李毅做的这一手烂事,实在是太过天怒人怨了。
陆鸿决定辞别汤柏之后,便约上花源、陈森、郑新和吴卫他们去看看这位老将军。毕竟他们都是从后军出来的人,也都曾经聚在老褚的帐下并肩战斗,虽然其中少不了一些磕磕绊绊和腌臜龃龉,但是同袍就是同袍,再多的烂事上了战场也都是性命相连的弟兄。
汤柏十分同意他这个想法,并且没有再多留他,起身一直将他送到了右掖门外,这才独自转回兵部。
临走时他还是请陆鸿再考虑考虑,一旦改变了想法,可以随时找他……
陆鸿再度感谢了他,并且客气地应承下来。
看着这个年轻人骑着马渐渐远去的背影,汤柏不禁感慨,虽然陆鸿的决定叫他瞧不懂,也猜不透,但是光凭这份不骄不躁的气度、韬光养晦的心境,便好过那些急功近利的年轻军官太多了。
这样的年轻人,真是难得啊……
……
陆鸿骑着马穿过天津桥,便径直向洛水边的积善坊花府走去,他并不知道汤柏居然对他有这样高的评价,此时心心念念的,就是尽快约上花源等人,再去见褚垓一面,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大醉一场。
青州行营已经解散了,他们这些人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各奔东西。
像花源,很可能要调去某个地方再积功历练,而陈森、郑新他们,说不定就得补充进卫军或者禁军任职,也可能到哪个折冲府去练兵熬资历,而吴卫反而是最不愁出路的,他这种团校尉级别的军官哪里都会需要,而且在京城中又有一些门路,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只有他自己,还是一个最大的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