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允许你……离开……”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咳嗽,维林又重复了一遍。
鲜血不断从达努精灵的口鼻中溢出,他眼睛中饱含复杂情感的凝视,简直要把埃德曼灼穿。星光女神附身者抚上自己的腰身,黏腻的鲜血不断从他的腰带中渗透出来。
“维林……你……”吐出一口鲜血,埃德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双生子兄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维林……你不爱我了吗?”
两体一命,双生同体。
“我的弟弟啊……”维林的笑容既苍白又凄惨,用力拉扯着锋刃,他用那冰冷的金属,在自己身体上割裂出一刀长长的切口。那是任凭是何等狠毒的人,也无法在自己身体上弄出的创口,“我当然……爱你……我最重要的……弟弟啊……”
用艾琳短矛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埃德曼捂住腹部的手指缝里,大量的鲜血向外渗出。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魔法转移的能量,但基丹还在继续施法,似乎带走埃德曼的尸体也无所谓。
“我的……埃德曼……”维林拔出体内的匕首,刀尖挑出一道带着血液的弧线。金属撞击上地面的碎冰,当啷作响。他眼前一片昏黑,站立不稳地倒在埃德曼身上。
月神的光辉隔断扭曲时空传送,基丹面带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宠溺得难以置信:“路西恩啊,路西恩……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唯独是因为你,才是我最没有办法对付的那一个。”他的身影很快被吸入空间中出现的一个小孔洞,瞬间消失无踪。
达努精灵们在植物化,维林和埃德曼的身体在变得僵硬,他们的身体,甚至是衣物,都随着他们变化为金花树的进程,化为树皮的一部分。
“明明……只要看着我就好……”维林的双手抚上埃德曼的脸颊,两名外貌相同的精灵抵住彼此的额头,“你只要……追着我跑就好……放下武器吧……埃德曼……”
“维林……”埃德曼低声喘息着,干脆地扔下手中的艾琳短矛,埃德曼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的双子兄弟,“对不起……”他苦笑着,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流淌,“我手中若是没有武器就无法保护你……但我拿着武器又不能抱你……整个世界……只有我,才站在你这边……”
眼疾手快地做了个冲刺过去,提摩西在艾琳短矛落地之前,抓住了这把盖世神兵。
“那你看着我就好……看着我……埃德曼……”维林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们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生出的枝丫上挂满圆圆的美丽树叶,好似落在河面上的嶙峋波光,“不要再去想什么复兴达努精灵……也不要想着全知者的事情……你只要想着我就好……只有我们了……这个世界……终于只有……”
蔓延的枝干冲破了维林脖子上的锁链,他们化成的金花树彼此纠缠。在这一刻,共享了千年生命的埃德曼与维林将要迎来共同的死亡。
“终于……终于不会……分开了……”维林难得真心地笑了,满脸都是幸福和美好,“我的弟弟……我的——埃德曼……”
“只有……我们的……世界?”埃德曼的声音渐渐远去,化为一阵微风吹过,刮动树梢,哗哗作响。
两颗纠缠扭曲的树最终化为一颗,在朱诺斯城外,头顶金冠圣树在此生根,白玉般的树干扭曲纠缠。在远离他们的故乡洛丝洛尔的地方,获得最终的安息所。或许这棵树是不幸的,但是它比洛丝洛尔任何一颗树都更加高大,更加壮美,更加令人难忘。
纠缠扭曲的情感形成了这棵树,树叶在提摩西耳边凋零飘落,他抬头看了一眼树冠层上埃德曼曾经戴过的王冠,将艾琳短矛扔给了路西恩。
“都结束了……”提摩西说。他盘着腿,背靠那颗金花树坐了下来,头顶的蓝天和阳光透过进化树叶洒在他身上,在他漆黑的服装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金光。一阵微风吹过,树冠层的树叶们互相推搡挤压,让提摩西想起来维林和埃德曼在最后时刻里的互相拥抱和爱抚。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阿尔瓦长出一口气,跪倒在地上。“结束了吗?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双手撑在地上,不住地打颤,那双手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白皙的肌肤被能源水腐蚀得千疮百孔,“我杀了费瑞德……天呐……我杀了他……”
眼泪不断地从阿尔瓦的眼中涌出,一直压抑住的情感奔腾而来。
“我杀了他……”
月神拿着星光女神的短矛,瞥了一眼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的阿尔瓦,淡淡地说:“我们确实付出了代价,沉痛得几乎无法承受,但那不是你的错。阿尔瓦。”他伸手将跪在地上嚎啕的阿尔瓦扶了起来,温柔地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你伤得很重,现在你们可以休息了。我必须得说,你们干得很好……”
路西恩的辉光笼罩了阿尔瓦与提摩西,提摩西只觉得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身体的力量也渐渐地离他而去。大概是肌肉过于放松的感觉太久没有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被这五月的和风一吹,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在失去意识之前,提摩西看到的是路西恩的手指轻抚上阿尔瓦的后背,月神的声音既神圣又如月光般清冷:“消耗得太多了,阿尔瓦。圣痕……都……”
余下的词语他没有听清,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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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在天花板上晃动。
这天花板是这样的奇怪,这样平,这样白,漆黑的乌木房梁横贯其中,雕刻着藤蔓样式的花纹——这不是人类建筑的风格。
提摩西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睡了多久。他整个都陷入温暖而柔软的羽绒被当中,床头的乌木衬托得身上的被褥白得胜过冬天的第一场雪。这个白色让他立即想到了阿尔瓦,名为“洁白”的小骗子。他转头去环顾整个房间,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阿尔瓦不知道在哪儿。
这个房间让他想起来他在霜风城的卧室,空旷,巨大。他很不喜欢霜风城的卧室,在巨大石头建筑里,他总觉得自己很渺小——至少在他年幼的时候是如此。但是他明显不在霜风城,这个房间如此整洁,风格如此高雅,和地板上铺着兽皮的霜风城大有不同。
这是精灵的风格,他们的房间甚至没有窗户,打通的一面墙里,只有廊柱和栏杆,栏杆下面用白色的石头雕刻着一整排的座位。如果遇上风雨,精灵们会放下帘子。这让提摩西有一种他睡在花园回廊里的感觉。
勉强地起身,他觉得浑身都酸痛。身上的绷带表明他接受过极好的治疗,只是那痛苦还是不太容易消失。提摩西的服装都过于贴身,缠着绷带的他肯定穿不进去。在他的床边,他们为他准备好了浆洗干净的宽松服装,还熏了香,叠得整整齐齐。
披上衣服走出房间,提摩西发现自己的位置可能有些高得过分。朱诺斯浮在空中,而他正在朱诺斯的浮空塔之上。这里看上去并不像是提供医疗的地方,而像是一家用来修养的公馆。几名法师在浮空塔的花园中走动,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红头发。
他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浮空塔下面的景色。
炎魔费勒萨斯和上古军团给朱诺斯造成了很大的损害,法师们已经清理好了街道上的沙子和碎玻璃以及碎砖块,露出原本的地砖。建筑物的损坏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原本林立在城市中的尖塔塌陷,圆环法师酒店的屋顶已不复存在,提里安法师议会的会议厅现在只剩下残桓断壁。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图书馆在大火中烧毁,整座学院现在已经没有一间完整的屋子。
提摩西看向商业街——不管是“羽毛、魔法与黄金”公馆,还是他的无冕者居所,都已经难以用肉眼再去分辨。他们现在只是一堆瓦砾,并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整个商业区都被毁坏,再也难以寻觅这个繁华街区以前的影子。
提摩西眨了眨眼,往好的地方去想——至少人没事。在路西恩的命令下,朱诺斯的居民们已经先行撤离——至少绝大部分是如此——只要人还在,朱诺斯就有复建的可能。无冕者们应该也都没事,位于下水道的“海英斯城”应该也没有被这场浩劫给波及到。
如果说有人会死在这次几乎要毁灭掉朱诺斯的魔法风暴中,那么只有被阿尔瓦砸晕在街道上的莱昂内尔了。当时的情况,莱昂内尔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他就算是不被费勒萨斯的净化之炎给烧死,也会死在摧枯拉朽的风暴之中。
用敌人的手除去了自己的敌人,这么一想,提摩西甚至还觉得有些快意。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天启钢牙还在那里。他们并没有拿走他的匕首,这让他内心感觉到一阵欣慰,也充满了莫名的安全感。
只是除了钢牙,提摩西还需要点别的东西。他的烟斗和烟袋早已在打斗当中失踪,现在他非常想坐在花园抽上一口。而他身上并没有可以放这些东西的口袋,这种宽松的服装他也很久没有穿过,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花园里。
“你……你怎么起来了?”清亮温润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提摩西扭头一看,温莎端着一个托盘站在他后面。托盘里放着雪白的纱布绷带团,还有一些颜色各异的玻璃瓶子。“我去告诉路西恩……”他转身快走两步,又转过头来说,“你最好多披一件衣服,真是难以置信,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竟然还能……对不起,我说太多了。”
“站住。”提摩西冲着温莎的背影喊。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温莎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提摩西。
“嗯……阿尔瓦呢?”本来不应该是这个问题的,但鬼使神差般地,提摩西竟然把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他本来是先打算问一下温莎他们是否找到了莱昂内尔的尸体,还有朱诺斯城现在怎么样了,或者是打听点有用的情报。不管是问什么都好,就是不应该问阿尔瓦。
“他在下面的花园里。”温莎的笑容十分柔和,他弯了弯眼睛,朝着花园下努了努嘴,“你可得劝劝他,他昨天下午就醒了,但是到现在都还没睡过。昨天晚上他说他一个人睡不着,就看了一夜的书。你从这里下去,在金合欢树旁边往左走,我刚刚看见他坐在那边的第三把座椅上面看书,他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伴随着轻快的步伐,温莎飘然离去。目送这位死里逃生的法师离开,提摩西收回思绪,就温莎所指点的方向,他很快找到了坐在花园长椅上的阿尔瓦。他穿着精灵的服饰,水蓝色的丝绸长袍很能衬托的他的红发,上面用银丝作为暗线刺出精美的刺绣。带着银色树叶图案的腰带束在他的腰间,病弱的样子丝毫无损他的美貌。
摊开的书本放在阿尔瓦的膝盖上,他平和的脸上有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骨节毕露的手指拈住一页书,轻轻地翻动。纸张哗啦作响,同他头顶的金合欢树的树涛声融为一体。阿尔瓦抬头仰望被风吹动的树冠,线条优美的脖颈上那精巧的喉结看的提摩西内心一阵燥动。
“在看什么?”提摩西走过去,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阿尔瓦猛地震颤了一下,脸上的惊喜根本无法掩饰。
“大人!你,你醒了!太好了。”朝着长椅的一段挪了挪,阿尔瓦给提摩西腾出来位置的同时,拍了拍他身边,示意提摩西坐下,“我昨天去看过你,你还在睡。”他关上书,把厚厚的书本放在一边,“路西恩说过你今天会醒,我上午去过一次……”
微风吹拂着金合欢树,殷红的发搭上阿尔瓦的面颊,似乎被这红色给影响,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红晕。
“你的头发乱了。”提摩西坐到阿尔瓦的身边,伸出手指轻轻地将那些乱糟糟的红发帮他细心地拢到耳后。
“崔德威……大人。”阿尔瓦半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幸福满溢了,他微微低下头,扭搅着十指,低声嘟哝着。“乱的何止是头发。”
提摩西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红发男人,在这一瞬间,他觉得阿尔瓦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初次在白鹭宫的相遇,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好像一块新鲜出炉的白面包。第二次却成为了他的猎物,在黑暗和血腥的罪恶中瑟瑟发抖。第三次相遇,他们之间有了某种隐秘的美好。本来应该是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却随着他们的第四次相遇而揭开。
往事的片段不断在提摩西眼前闪烁,欢愉园的初次体验,那种令人发狂的美妙滋味,不仅仅是来源于肉体。以猫薄荷为借口的放纵,冬至节舞会的疯狂,月光下的舞蹈,贝格恩街日日夜夜的纠缠,温泉中的战斗……以及,来到朱诺斯之后变本加厉的控制欲和索求。
还有最让提摩西感到在意的事情——能够将背后交给他。他们竟然可以这样并肩作战。这是以前提摩西从未想过的事情。他向来独来独往,除了少年时期的好友乔纳森,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我也想保护你。”阿尔瓦这样说过。
从来没有人对提摩西说过这种话,他向来都是那个去保护别人的人,他的角色从来都不会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即使是在北地,在他还年幼的时候,都不会是被保护的角色。
除了那个人,叫怀特的那个巫医,就只有阿尔瓦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止一次地把怀特和阿尔瓦的影响重合起来,他甚至都怀疑,怀疑怀特是不是就是今后的阿尔瓦,通过魔法什么的回溯了时间,到提摩西还年幼的时候去给了他难得的关怀和温暖。
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怀特不可能是阿尔瓦,他们的魔法不一样,他们的性格不一样,他们的外貌也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恐怕只有两个人都是红头发这一点,提摩西无法否认,他喜欢这种红色。红色代表了温暖,代表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渴望被爱,渴望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但他们的温暖,并不相同。这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怀特的温暖像是来源于父亲,无条件付出的关爱,对于小辈的仁爱。而阿尔瓦,则是个任性的情人,会欺骗他,伤害他,又给予他无限的期待。不光是身体,还有来自于心灵某种从未有过的震撼体验。
但他还是个骗子。提摩西想。他必须要打消这些可笑的念头,才会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爱不仅危险,而且很不可靠。
伙伴之前的忠诚关系需要用共同利益来引导。
这是提摩西在多年的刺客生涯当中学到的事情。
“大人?”阿尔瓦伸出手在提摩西眼前晃动了两下,对方直愣愣又空洞的眼神看得他内心一阵阵发慌,“你还好吗?大人,你怎么了?”
“我很好。”从沉思中清醒的提摩西略显冷淡地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提摩西随口的一句关心话,让阿尔瓦显得十分高兴。他撸起长袍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细腻白皙胳膊,“已经没事了,大人。还和以前一样光滑,你要摸摸看吗?”
挑了挑眉毛,提摩西毫不客气地摸上阿尔瓦覆盖着均薄肌肉的胳膊,入手的感觉还是如同以往一样一片滑腻。他猛地抓住对方单薄的手掌,嘴唇覆上阿尔瓦薄薄的耳朵,“你就这么心急,嗯?”
“很痒,大人……别这样。”炽热的呼吸不断地喷入敏感的耳孔,痒痒的感觉让阿尔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想要逃走,但被提摩西强势地搂住了腰部,根本没可能逃得掉。
“听说你昨晚没睡。”鼻子里都是甜腻的香味,这味道明显来源于阿尔瓦身上衣服的熏香,但提摩西还是觉得他那天晚上如同夏夜星空般的味道更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