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交,街道树木枝桠上孤零零挂着几片枯叶,在劲风吹动下摇摇欲坠。商城外屏幕五颜六色的光打在柏油马路上呈现出诡谲色彩。
ktv内如火如荼,仿佛每个手握话筒的人都有无限机能的铁肺与铁嗓。608包间正传来声嘶力竭的《朋友》。
这是有宁懿在场的ktv里沈见山必备节目,如果没唱那只能说这场ktv麦霸太多没给他机会一展歌喉。
宁懿面色狰狞听完后,双手举高鼓掌,“好,你唱得太好了。”沈见山美滋滋放下话筒走到宁懿身边坐下“不错吧,我唱《朋友》可是一绝,要是早出生几十年,制作人都得把这首歌双手奉上我面前。”
呵呵。宁懿尬笑。说实话《朋友》是沈见山唱得最难听的歌。因为他会抛却任何杂念,只凭感情声嘶力竭,专称——干吼。
“来打牌吧!”宁懿说着开始洗扑克牌。在场一共三个人,另外一个是宁懿朋友郑文进,遂和宁懿高中同校但两人到现在也只认识半年,毫无牌技被宁懿专门抓来打斗地主的。
在ktv里打牌?还不如找个棋牌室去打。沈见山忍不了,ktv按小时收费,是时间就是金钱的最好证明“大哥,这ktv按小时收费,不大好吧?”宁懿才觉得沈见山思想有问题“你傻啊!现在市区麻将馆全倒闭了,我去搓麻将不是在郊区居民楼就是乡镇大街,位置偏僻不说,一个人一下午五十块还必须点三十块一杯的茶,我们三个人玩五小时一共二百四,还要添几十油费,算三百。在ktv唱五小时不到三百,包一大堆酒水瓜子花生外加bg,我们哥几个还可以坐地铁公交来。纯纯大赚特赚。”
说得好有道理。沈见山连忙点头“大哥说得对。”沈见山小时候看碟片看多了,认了宁懿后就叫他大哥。宁懿对这个称呼有相当复杂的感情,觉得把自己喊老的同时在外特有面子。
郑文进听着面前两人说话像说相声,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打多少的?”“一块的。”宁懿一秒回答。一块的斗地主只流行于六十岁以上人群中,不了解行情但过年家里打麻将打100的郑文进觉得奇怪但不敢多问。
等宁懿说完,沈见山就狗腿地从背来的双肩包里摸出一叠价值百元的一元钞票放在桌上,接着再从包里拿出个袋子,袋子晃动一听就知道里面全是硬币“一共三百元,一人一百,分吧。”郑文进人都傻了,他看看沈见山又看看宁懿,两人面色平静认为稀松平常。
也许是被氛围影响,郑文进也开始坐在桌子旁数出一百个一元。三人分完钱后宁懿开口“打完之后记得把钱还给他。”郑文进试图理解宁懿的意思,宁懿抬眼“还想赚我钱?”沈见山在旁边狂点头附和潜台词:就是就是。好,再坚硬的骨头也得为强权弯腰。郑文进摇头。
发完牌三人在理牌,宁懿开口“郑文进,你是我兄弟不?”说着将牌扣在桌面,起身从桌对面拿到烟盒开抽。只要有眼色都会回答“当然!我们关系这么铁!高中同学!”
宁懿没看郑文进嘴叼着烟理牌,包厢内烟雾弥漫“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从此之后我们说的话,如果我在外听到一句,你给我滚出a市。”我靠大事啊!郑文进心想。他身子坐直“保证不说。”
宁懿直接看着沈见山“小山,你最近踩点怎么样?”“报告!”沈见山打出个对三“他最近没来上班。”说完这句为了让结论更有力“我这几天天天坐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店里玩手机,一天要冲两次电!”
谁上班?郑文进耳朵竖起来,他们在说谁呢?哪家少爷不玩了开始上班了?
“好!这个崽种回来不上班?懒猪!”宁懿说着“啪”一下甩出4到j的连牌“等着,爷就等着他下班给他个大的!”“大哥,要不我去?你上班请假扣工资不?”
现在是幻想时间,宁懿说话底气都足不少“你去什么去,我要亲自去!工资不要就算了,反正那点钱转来转去还是我家的。”“老大,他们地下车库什么样我还没探清楚。太黑了我眼睛不好。明天我再去探一探,最晚明晚上我给你图纸。”说图纸二字只是为了高大上,两人都知道那肯定是小学生画画。
“好!兄弟你帮我大忙了!”说着用手摸着沈见山寸头脑袋“靠,你怎么赢了?”两人谈笑间对局满盘皆输,宁懿边给钱边说:“胜之不武!再来!”
他用手夹着烟“赢的洗牌,赢了得干点苦力。”他学着他们部门老大——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腹便便大叔,双指夹烟手臂靠桌沿“我给你说,见山,对待这种人就得给他来个痛的,让他再也不敢惹我。即使好了伤疤也给我记住疼。”
“鼓掌!”沈见山双手举过头,疯狂海狗拍掌,响声超过了正在播放的音乐。宁懿将即将烧到手的烟头压在烟灰缸里打个响指“好了好了,低调。”
这时候郑文进完全明白自己是来凑斗地主的,他们两个有属于他们的世界,任何人都插不进去,主要是怕一脚插进去,占领高地的智商消失,徒留一片空白。
宁懿转向郑文进“贺昭穹回来了你知道吗?”久远的名字被突然提起郑文进在脑海里搜寻关于他的记忆“哦哦哦!”他后仰身体“那个年级第一!他最近不是研究生回来继承家业了吗?”“你知道?”宁懿眯着眼打量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知道啊!我有他微信。”郑文进平静地投出惊雷。“啊!?”本来轮到宁懿出牌可他一直一脸惊讶看着郑文进,看得他摸出电话“你要不看看?他在上班。”
后一句话沈见山知道自己肯定得挨一下,可自己真的没有在公司大楼门口看到贺昭穹,天地以及早晨七点的环卫工可鉴。此时包间内开始播放《淘汰》。
宁懿一想到自己被贺昭穹删好友此情此景颇有哀曲衬哀情的意味“谁点的这首破歌?给我换!换成好日子!”当然是宁懿自己点的,但没人敢说,沈见山连滚带爬到点歌台那里删掉正在播放的《淘汰》,歌曲自动延后是《想自由》。这首歌沈见山听不懂,他脑子处理不了这首歌表达的故事与情感,但他跟着宁懿去过那么多次ktv,见过不下五人唱这首歌,表情都很痛苦还有一个唱哭的,所以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歌。于是一顿操作,换成《好日子》《不怕》《猪猪侠》以及《情歌》。
宁懿又点燃一根烟,眉头紧皱,牌也不打了嘴里叼着烟跟混混没两样,和他本人长相气质非常违和像三好学生硬学古惑仔。
贺昭穹有一个现代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一个特质,他微信朋友圈不会三天可见。概括总结贺昭穹朋友圈就两个东西,学业、风景,好久好久才能翻到本人还是春节拍烟花时误入的。
“你把他分享给我,我要加他。”宁懿翻到去年十月左右就没继续翻下去,他拿起手机加了贺昭穹。沈见山在旁边缩着脖子看投影仪投出来的v动画片,他想回去看《大耳朵图图》了。
“沈见山!”宁懿一声怒吼让沈见山视线转移“大哥!”这两声吼让郑文进把耳朵捂起,本来ktv声音就大,哥俩还要比嗓门。
“明天,明天中午之前你就把停车场草图给我,顺带把贺昭穹车位给我。”沈见山呆呆地“大哥,我不知道那人的车牌号。”
“这不是。”宁懿将郑文进手机一转里面是一张轿车“兄弟记下他车牌北aa3378。找到他的位置并告诉我。”
沈见山用手机备忘录记下“好。”三人继续打牌直到预约时间到。
沈见山将桌上所有没吃完的零食用从双肩包里拿出来的塑料袋装好,一边装一边说:“大哥,不能浪费粮食。”宁懿对此见怪不怪,也默许了他的行为。
沈见山本来要送宁懿的,但被拒绝,他也不好再坚持。三人分别后,沈见山背着双肩包往家走。这几天老天爷应该有心事,突然降温冻地人瑟瑟发抖,连沈见山这种皮实人都穿上黑色毛衣和羽绒背心。
他的住处是二十多年前的小区。位于老城区市中再加上周围基础设施非常完善,月租抵得上沈见山半个月工资,但大哥就是大哥,每月房租他交,沈见山只用付水电费和宽带费。多亏了大哥,不然他只能去住城中村的二楼小旅馆。
回家已经凌晨一两点,狭窄的街道两旁依旧有饭店开张,勾地下午五点就吃饭的沈见山馋虫爬出来,但他不能吃!最近他在健身,大哥吩咐的,说是万一之后有什么意外他要上去负责揍人与被揍。
沈见山知道大哥给他工资多事情少,他懂得有多少劳动换多少报酬,这点靠身体吃饭的小事难不倒他。
他回到租屋,租屋不大,两室一厅,他睡客卧,最近大哥邻居在装修,宁懿嫌弃电梯口灰尘太多,就搬过来住。今天回去是因为大哥要回去收拾新衣服过来,周一下班后宁懿再去接他。
简单洗澡后沈见山躺下,他在想明天要不要换个店蹲守,因为咖啡店里的服务员似乎把他当作某个光彩照人成功人士的跟踪者,今天下午问了他好几次“先生,您在这儿是在找某个人吗?您最好和他约好在这里见面,不要单方面等他哦。”听得沈见山心里只剩四个大字:晚节不保。
手机突然在黑暗的卧室里发出光亮,沈见山翻身查看,是宁懿传来的信息“卧槽!”必回宁懿消息的沈见山发了个“?”“倒大霉,明天给你说。”“ok”沈见山熄灭手机,睡觉。
又是起大早,沈见山六点半准时起床,十分钟内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脚一蹬运动鞋,包一背就离开透着冷意的家。
到楼下买了一个大猪肉白菜包子和三个小豆沙包。沈见山呼着冷气边吃边走。坐地铁到达目的地——冠廷生物公司楼下。刚站在公司停车场门口的树木旁,沈见山就和负责这一片的环卫工心有灵犀来个对视。
今天环卫工开口和他搭话“兄弟,来这里讨债的?还是说你家里人出什么意外了?”。沈见山摇头“没有。”环卫工人一脸“我知道”的表情“这家公司保安特别严,据说之前有人来这里偷东西。”
沈见山对冠廷公司怎样没兴趣,就是现在要破产,沈见山也要去停车场。
“叔,你知道这里停车场大吗?”沈见山倒是感兴趣这个。环卫工惊讶地看着他,脑海里闪过在电视上看见的社会新闻“兄弟,你年纪轻轻长得又俊可别干进去的事。听叔一句劝,别做,千万别做。”
天平两端一个是大哥一个是新认识的叔,砝码毫不停顿加在大哥这边“叔,我兄弟东西落里面,他又说不清楚位置,叫我来看看。”
环卫工对这说辞怀疑大于相信“你给门卫说让他帮你找找呗!听叔的,你给停车场门卫说一声就走,别惹上事儿了。”
这番话对沈见山有大大启发他怎么没想到让保安给他查?这是一种常用的借刀杀人手法。“叔,你说得太对了。你多久下班?”“啊?我扫完就去休息站休息半小时然后巡街。”沈见山人都站直了“叔,等我一会儿给你买点吃的,太谢谢你了。”
说完环卫工就看着高高瘦瘦沈见山快步走向停车场门口,步伐轻盈快要弹起来了。
扫地的环卫工回想刚刚那个高瘦的男子,寸头,单看五官非常有压迫感,乍一看挺唬人的,但说话就暴露了,十足十的社会闲杂人员。
环卫工摇脑袋,惋惜好好个俊小伙怎么成这样。
沈见山悠悠走到停车场栏杆处,看到路中间的保安亭没人便从栏杆缝隙遛过去。
地下停车场很大再加上很黑,沈见山走了快半小时才走完。大概知道停车场布局后,沈见山直接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本子画了个长方形,再把门给标注好,其他的似乎也没什么,不至于要把消防栓也给宁懿画出来吧?
画好拍照给宁懿以后,沈见山就找个角落蹲起来看一刀九十九的,宁懿要他每周一晚上回家路上给他复述上一周的故事情节。不得不说手机光照在他脸上还是很瘆人的,好在没人看到他不然得叫保安把他赶出去不可。
等停车场高峰期渐渐消失,沈见山才站起身,原地蹦跳让僵硬双腿活动。接着他便一个个查找起车牌号。这个花费时间,看十几个就被保安叫住“你在这儿干什么?”
沈见山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拿出之前想好的借口“我家里人之前遇车祸人死了,车主说是你们公司的,他钱还没给我还清就跑了。”
保安脚步都变缓“我们公司的?”“对,这里不是冠廷生物吗?”“是这里,但你在停车场找人干什么?”
沈见山脱口而出“我找他车子确认一下,下班我来堵他,叫他给钱。”
保安打量着沈见山,一时竟然不确定面前这小伙子说的是真是假“在哪儿出的车祸?”
“观朗花园门口,我家里人进去装修的。”这是大哥的家门口,很合理。保安看小伙子精气神打扮,还是不敢相信,主要是表情太淡定了气势嘛挺唬人的“你给我说一下车牌。”“北aa3378。”
对于停车场门口的保安,公司里固定的车辆号牌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个车牌号完全没印象。他松一大口气,让沈见山眼前起雾“我们这儿没你这辆车,你找错了。”
“不是?”沈见山语调地波动让保安意识到前面的话真实性增加,他也想帮帮这个苦命人“真的,我们这儿没这车,我在这儿工作两三年了有没有这车我还能不知道?”
沈见山突然上前一步“又没可能换车牌了?或者说你们这儿新员工的车牌?”保安摇头摆手“不可能,后面纯数字的车牌我们这儿不多。他肯定骗你的,你去找警察问问。”
沈见山灵魂突然出逃,大脑一片空白。大哥不是说在这里上班吗?现在又不在了,那那个姓贺的在哪儿?
见面前青年双眼无神,保安理所因当认定为信念崩塌,他惋惜“小伙子,节哀。你去找警察或者保险公司再问问撞人司机的信息。”
“叔,你别骗我。”保安看着青年眼睛都红了,在停车场里昏暗光线照射下似乎有泪光。保安也难受,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他走上前拍拍沈见山肩膀,和他并排推人往出口走“小伙子,你还年轻。家里人出事赔偿肯定要的,最好劝你要到司机电话叫他赔或者找他保险公司赔。千万不能拖,越拖他越赖皮。”
回答他的是沈见山机械地点头,而此时他内心则是:人呢?人就凭空消失了?“叔,你真确定公司里没这个车牌?”说完沈见山低头从手机备忘录里扒拉出昨晚记下的车牌号给保安看“叔,你再看一遍,这车真不在这停车场?”
保安瞄了一眼,郑重点头“真的。小伙子,我信你。这些东西本来不能让你看的,保安亭电脑里有出入停车场的记录还有公司员工们的车牌,我给你搜。”
说完把沈见山带进保安亭对着电脑就是一顿缓慢操作看得没怎么用过电脑的沈见山云里雾里一个敲击键帽声音后“你看,真没有。”
看着空白一片沈见山无话可说“还是谢谢你,我再和家里人联系确认。”说完浑浑噩噩如幽魂般离开地下停车场。
沈见山给环卫工买了一排ad钙奶送到休息站,就给宁懿打电话。
电话打了五六次没人接,沈见山以为宁懿上班开会,便发消息:
大哥!!!这里没有你说的车牌号!!!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