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碧渠按时上班,虽说应当回避,但偶尔也有人低声向他吐槽。
“这两天在根据笔录做现场还原,技侦和法医那边的哥们儿都疯了,非说如果情况是真的,你老婆至少得是个泰森……”
旁边人偷笑:“老余跟我说动捕都不做那么离谱的。”
“力量确实有点儿牛逼过头了,最后那人头骨都被打凹进去了……”
“那也是个好手,还听说很可能是个职业杀手。那背上中刀的就是这人掷出去的杀的,跟他妈拍电影一样。”
“一打五全身而退,我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事儿……”
“现在是还有个手机没找到吧?”
“没啥关系,这事儿定性上不存在问题,而且那人带没带手机都不好说。”
“还有罗姐说的那漂亮小哥,小陈转眼就不见了,跟人间蒸发了似的,面容比对也一点数据都没有。”
“我真没见过长成那样的人,晃眼还以为见鬼了……”
“还是那个割喉牛逼,法医跟我说没杀个七八十个练不出来那利落劲儿,我跟你说小陈肯定不敢出轨……”
“说什么呢!”
这人朝陈碧渠示意了一下:“来,当事人说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怕不怕?”
陈碧渠态度很好:“夫人待我很好,我自然也要一心一意,不会出轨的。”
众人哄笑。
“你这避重就轻啊小陈!”
“其实还是有点儿怕的吧?”
“不行,让隔壁扫黄打非的以后不准跟小陈走太近,万一弟妹误会了怎么办?”
“怪不得小陈工作那么拼哈哈哈哈!”
……
一些不太有意思的暧昧玩笑,陈碧渠没有觉得冒犯,于是没有多加理会。六点按时下班,他向刚回来的刘仁云招呼了一声,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向地铁口。
地铁里人潮涌动,陈碧渠看了看牌子上的终点站,片刻后,走进了相反方向的地铁。
四十分钟后,他从终点站走出来,随便挑了个林子往里一钻。等找到一条水沟,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花里胡哨的手机,轻轻扔了下去。
一声脆响,縠纹漾开,而后复归平静。
他回头。
那条视频他循环了两天,最后没有选择拷贝。
他不想让家中状况公之于众,哪怕他不一定满意如今现状。
现场有执法录像,虽然没有直接拍到林织羽,但最终肯定会顺藤摸瓜牵出他拿走手机的事实。陈碧渠不知道林织羽到底会不会说谎,但这种风险不如扼杀在更早的时候,比如把林织羽藏在眼皮子底下。
而后,sim卡销毁,手机也沉入水底。
死无对证。
最后,让他来为夫人消解其他的顾虑——一些从夫人硕士时就开始的,无处不在的、充满恶意的注视。
随机公交一日游。
林织羽明白什么叫随机,也知道什么叫一日游,然而公交……就是脚底下这个能动的大盒子吗?
口罩勒得耳朵有点疼,林织羽整理了一下,而后看着手里的小方块。他已经知道这个东西叫手机了,但还不大习惯看横排的简体字,地图倒是勉强能懂个七七八八。
宁昭同凑近他的耳畔,小声道:“人有点多,怕不怕?”
怕人?
林织羽摇头,感受到温热的呼吸烫着下颌的肌肤。
他不怕人,习惯了回避注视只是因为容色常常带来麻烦。
“不怕就好,”她缓了神色,“你说在哪里下我们就在哪里下。”
林织羽点头,将窗上的水汽擦干净,目光投向窗外,漫漫陌生流景。
许久,他突然道:“何以他们都要在房屋上挂红色的装饰物?”
宁昭同解释:“快要过年了,挂红色的装饰物是年节的习俗,象征着吉祥喜庆什么的,大概是这个意思。”
年。
他拈了一下指,懂了:“夏历。”
她笑:“对,也算夏历延续至今了。不过现在日常生活都用太阳历,也叫公历,只有传统节气才用传统历法,也叫阴历或者农历。但是阴历和农历之间有区别的,虽然大部分人应该都分不清楚。”
历法混乱至斯,似乎不是长盛气象。
林织羽没说什么,再擦了一下窗子,片刻后,拽了一下她的手:“我们下车吧。”
宁昭同拎起包:“好,那我们下一站下车。”
随意下车,随意上车,兜兜转转,两个小时后,窗外已是大片雪原了。
宁昭同把长柄伞按开,打在林织羽头上:“冷吗?”
林织羽看她片刻,抬手,把围巾给她掖进羽绒服里。
她失笑:“我问你冷不冷。”
“尚能忍受,”林织羽吸了一口沁冷的空气,“此处是,燕蓟之地。”
他那指尖都冻红了,还说能忍,宁昭同把伞柄卡在肩上,从包里拿出手套给他硬套上:“对,蓟都,咱们到过的。”
他打量着手套上的毛绒球:“本朝都城?”
她笑:“对,大卜看出龙脉了吗?”
林织羽没有理会她的调侃,接过伞,拢着她慢慢朝着前面走:“燕地没有王气。”
“什么叫王气?”
他止步,看她一眼。
宁昭同回视,眨了眨眼,自觉非常真诚。
“走吧。”林织羽淡淡道,收了一下肩上的棉麻挎包。
宁昭同闷笑一声。
这人当年就这样,总说一堆有的没的神神秘秘的,一问又不肯回答。
雪地实在太冻脚了,林织羽虽然兴致还高,却也不得不归。转了两趟公交进城,宁昭同带着他进了地铁站,林织羽一见不免又道:“室筑土下,有扰先人安宁。”
她懒得理他,拽着他刷卡进站。
地铁里人有点多,看他回避得辛苦,宁昭同护着他走到另一侧门边,用手臂给他撑出一点空间。她的围巾都扫到自己下巴上了,林织羽朝后再退了一点,却听她轻声提醒:“不要倚在门上。”
他顿了顿,低头,朝她怀里靠了一点。
接近晚高峰,人越来越多,她的羽绒服和自己的挤在一起,围巾上的小毛球都被压塌了。林织羽突然意识到什么,努力把手抬起来,看着自己手套上那个小球。
宁昭同道:“一套的,还有个帽子,可爱吧?”
可爱。
他点头,睫毛起伏了一下,长得吓人。
“是然也给我选的,我也觉得挺可爱的,”她笑,“他也有一套,是粉红色的。”
林织羽动作一顿,片刻后,掀开睫毛看她:“不可爱。”
“?”宁昭同都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压低声音笑道,“你跟他有矛盾啊?”
他别开脸,淡淡道:“臣不敢。”
“……看来是有,”她懂了,“没事织羽,我是你这边的,以后我帮着你。”
连林织羽都明白这话不能当真,倒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黏糊,转了话题:“如今有许多女子身量不凡。”
宁昭同也依着他的心意没有纠结:“营养上来了,肯定比以前的人高很多。”
“我似与你身量齐平。”
“我鞋底厚,你应该比我高一点,”她低头看了一眼大卜毛茸茸的雪地靴,“一会儿咱找个药店测一测。”
她这么一低头,刘海儿都落到他鼻尖上了,一点轻微的痒意。他抬手拨弄了一下,却正碰见停车,整个人一下子往边上倒,又被一只手用力拉了回来。
一众上班族鱼贯而入,他连调整姿势的时间都没有,被紧紧挤在了她怀里。
宁昭同也有点尴尬,小声道:“地铁就这样,早高峰的一号线能挤得脚都落不了地。”
他有点气闷,把口罩往下拨拉了一点,露出闷红的鼻头:“如今我比大王高。”
“啊?哦,”宁昭同努力从他脸上移开视线,“他才十八,还有得长,何况这辈子生在齐鲁,很难矮吧。”
齐鲁多硕人。
林织羽只能强调:“如今,我比他高。”
她轻笑一声:“好,你比他高。”
温热的气流随着笑声轻柔扑在脸上,吐息是柠檬薄荷糖的味道,他睫毛颤了一下,收紧了抓着她的手。
她感觉到了:“怎么了?”
“无妨。”他垂下眼睛,盯着她围巾上的毛球。
好近。
好奇特的感受。
第二日冬阳和煦,难得的暖天。
宁昭同趴在韩非腿上晒太阳,两只猫就在落地窗前趴着,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韩非把书翻过一页,缓缓开口,也不看她:“在想什么?”
宁昭同动也不动:“猫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