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母亲却都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霭,遥如星辰。她听着身畔的人窃窃议论,不自觉地将他划去了另一个世界,此时经过原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但是他突然当着人叫她,唐恬也只得停下,可是一时竟不知怎么称呼他,结结巴巴应了一句:“虞……先生。”
正想继续往外走,不料虞绍珩却两句话撇了身边的人,朝她走过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唐恬压低了声音道:“我出去买点吃的。”
她话音里带着委屈,虞绍珩却觉得好笑,掩唇轻咳了一声,“你饿了?许家没有茶点吗?”
唐恬冷笑着往外走,“我怕吃了闹肚子。”
虞绍珩见她这个神气,便知事情另有缘故,也跟着她出门,“怎么了?”
唐恬是热心兼好奇,一则心疼苏眉,二则没经过丧礼,今日一早天还不亮就陪着苏眉到了许家老宅,灵堂四壁垂地的挽联,青烟袅袅的香蜡,金光冷冽的纸扎……她一样一样看在眼里,又哀戚又新鲜。苏眉是个没话的,行止进退都听许家的执事吩咐,下人们修整灵堂,她们便在灵前焚化锡箔金纸。过了一阵子,灵堂里的人忽然悄没声走了大半,只剩下两个守门的仆役。
默默祝祷的苏眉浑然不觉,唐恬却觉得奇怪,起身去问,却原来是到了许家开早饭的时辰,一班人都吃饭去了。唐恬听了便有些不忿,抱怨了一句“怎么没人叫我们呢?”恰巧被许兰荪的一个堂嫂路过听见,凉凉丢出一句:“换了别人,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这倒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要吃的。”
唐恬在家里独生女,从不受人欺负,听她语带讥诮,回头打量了一眼,见是个年过近五旬的中年夫人,便道:“不知道这位阿姨怎么称呼?听您这么说,就知道您是个情深意重的人。这会儿您还能站着跟我说话,想必你家先生还健在,等什么时候他不在了,我是一定要去瞧瞧您老人家怎么一头碰死的。”
她是小孩子心性,口里说死说活没个忌讳,可那妇人听在耳中,却不啻是诅咒了,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然而今日这样的场合,却是不能哭骂的,唐恬也不等她还口,白了她一眼,转身便进了灵堂。
到天光渐亮,许家的亲眷各寻了位子坐下,吊祭的客人未到,灵堂里的雪簇的花团越是繁密越叫人觉得肃杀,有年轻禁不住冷寂的便小声聊几句天,询问彼此的家长里短,有人三言两语哭穷,渐渐的,拐到了许兰荪身上。
许家虽不是高门望族,但几代都是读书种子,在许兰荪祖父那一辈尚有出仕为官的,只是他父亲这一辈恰逢末世,家业日渐败落,日子过得愈发寻常起来,乡间田亩变卖殆尽,便是城中这处老宅也将一片临街的房子放租出去给人开店。
许兰荪天资极高,又有志气,最得他祖父喜爱;后来出洋留学、回国执教,果然是一众兄弟姊妹里最有成就的。他做教授时薪酬不菲,著书撰文亦颇有一些稿费,平日时常接济亲友。这会儿有人提起话头,初时还是念叨许兰荪的好处,可话从几个人嘴里转过,苏眉越听越觉得变了味道,竟像是在盘算许兰荪身后的遗产,又有人惋惜许兰荪身后没有子女……字面上都是好话,一句递着一句凑到一处,却像是冬日里呼啸着逼进狭巷的冷风,刀刃一样割在人脸上,却来去无影。不知是起得早没有吃饭,还是心里气苦,苏眉只觉得一阵头昏,攥紧了衣摆指甲几乎嵌进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