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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无雨清水章(1 / 1)

天气预报说,港城今日有雨。

骗子。

温迢咬着笔看窗外,碎发挡住了皱起的眉。

下午第二节课,浓密的树叶也遮不住艳阳,光束带着燥热从四面八方来。

教室风扇开到最大,他穿着短袖短裤都觉得热。

风一吹连带着睫毛往上卷,眼睛怪痒的。

他想抬手揉,手一离开桌面,压着的试卷就飞了起来。

“来,同学们,我们看下一道题!”

一头棕色泡面长发的英语老师在黑板的显示屏上写完句子,戳了个点,正打算回头。

温迢赶紧伸手去抓,一转头赵司旻已经把试卷压在课桌上推给他。

赵司旻瞪了他一眼,抿唇没说话。

英语老师听见响动,往温迢那瞥了眼,目光挪开了,在教室里扫视一圈,语气尖锐又刻薄,说:

“同学们,你们已经高三了,大家都马上是个成年人了,高考的重要性应该不用我再强调了吧!有些人啊,自己不想努力就算了,不要影响其他想学习的同学!”。

话音落下,教室里几道视线马上向着温迢来了,有幸灾乐祸的,有看热闹的,也有担心的。

温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后脑勺,低下头,试卷上九字开头的分数红的像血。

他有点酸。

像嘴里含着一颗发酵了上百年的山楂,吐不出来,吞不下去。

英语老师没指名道姓,但也没什么区别。

没指名道姓是因为他旁边坐着赵司旻,高三二班的活招牌,清北预备役,年纪第一宝座拥有者,数竞国赛金牌。

老师们恨不得把他供起来,生怕高三这最后一年出了什么差错,连带着身为同桌的温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拐着弯说他,阴阳怪气有时候更让人讨厌。

对于温迢来说,还不如直接骂他,说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

反正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一个找关系硬塞进来的重点班吊车尾,高三二班的老鼠屎。

高中以来整整三年,一直占着赵司旻同桌这个坑。

老师怕他带坏学神,他自己也别扭得要死。

那么个只知道做题的书呆子,他想带坏,条件也不允许。

温迢和赵司旻同桌三年,话没说过两句。

赵司旻高一高二竞赛集训加夏令营,本来也没多少时间在教室里。

赵司旻在的时候,像个护身符,替他挡了老师的说教,耳边终于清净了点。

不在的时候,空着的座位存在感更强,不断提醒他,自己是个废物。

讲台上,英语老师还在尖叫着讲题,语气上扬,她的声音一直很尖锐。

温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看着窗外发呆,白皙的侧脸渗出细密的汗。

40度对于十月底来说,真的太热了。

温迢希望温度早点降下去。

降下去就到冬天了。

港城没有秋天。

冬天之后是过年,过年之后是高考。

他想高考,想毕业,想成年。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走得远远的。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叮咚——下课时间到了……”

英语老师和往常一样,把下课铃视作耳边风。

她拖了五分钟课,施施然合上课本,甩了甩泡面头走出教室,走之前还看了温迢一眼。

温迢只好又赔个笑。

后排靠窗,垃圾桶旁,王的故乡。

温迢守着这么个风水宝地,过了高中三年。

一切都好,除了赵司旻在的时候。

老师是不是往这看这算了。

就算下课只有五分钟,也一堆人围过来。

当然是冲着赵司旻来的。

请教学习方法的,问比赛经历的,听夏令营见闻的。

赵司旻面无表情地回话,问什么答什么。

温迢每次都趴在桌上装睡,但是听得仔细。

“哟,蔫了?”

这声音的主人化成灰他都认识,温迢深呼吸,抬眼。

陆江汀一脸坏笑,拍他肩,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

赵司旻目光追着,看那两人勾肩搭背到了走廊,看不见了,才收回来。

温迢倚着栏杆看了会风吹树叶。

这栋是高三楼,一共六层,文理科加起来十五个班。

高三二班是理科班,在一楼。

出了教室的人,要不就在厕所,要不就是在去厕所的路上。

他和陆江汀这样还有闲心在外边放风的,纯纯异类。

风起,吹动少年纯白的短袖。

港城一中实行素质教育,不补课,不禁恋爱,不强制穿校服。

出校门的路上,经常能看到情侣手拉手,但这里没有,这里是高三。

作为港城最好的中学高中部,大家也都是有分寸的人。

高考在即,没人拿自己未来开玩笑。

温迢瞅了眼旁边吊儿郎当的发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陆江汀不算。

“你出国那事怎么说,打算去哪啊?”

温迢像是随口一问。

“澳洲。”

“……挺好。”温迢敷衍道。

地理一塌糊涂,没想起来澳洲在哪的温迢,面不改色心不跳。

反正不用高考,尤其是不用考语文英语,挺好。

他中考的成绩只超了统招线,家里找关系让他上的重点班。

温迢数理化生哪一科拿出来都能打,偏偏理科战神,文科垃圾,腿瘸得可以,生生把总分拉了下来。

语文英语课天天睡觉,老师看一眼都嫌弃。

高一那会,英语老师还和班主任告过状,可班主任教数学,温迢数学成绩能打,说了两句做做样子就算了。

临近高考,温迢才发愁,还剩不到一年,他拔苗助长也拔不上去啊。

那看不懂的理解和作文,还有什么定语什么从句。

不久前知道陆家打算把陆江汀送出国。

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英语不好,出国都难。

温迢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蓬松的发顶被风吹乱,配上皱紧的眉,在陆江汀眼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陆江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不高兴啊,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泡面陈骂了,何况她就那脾气,马上高考完就解脱了啊。”

他一边安慰,手悬在了温迢头顶。

温迢深吸了一口气,“爪子放下去,不然剁了你。”

英语老师姓陈,常年一头泡面卷发,陆江汀给她取了外面,不过到底不礼貌,只在温迢说过。

陆江汀悻悻地缩回手,啧了一声,

“至于吗,我还没摸上呢,小时候摸那么多回了,不差这一次。”

温迢没给他好脸色。

说来也是见了鬼,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记事以来陆江汀一直高他半个头,就这样过了十七年。

小时候不知事,陆江汀摸他的头,温迢也不恼。

长大以后,但凡陆江汀伸手,俩人就要打一架。

长辈都习惯了,也就随他们去。

“你……”

温迢应声回头,光线打在浅色瞳孔上,陆江汀望着那汪清澈的眸子,顿了一下,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国?”

温迢疑惑。

温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迢给了他一个大逼斗。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陆水水你他妈啥时候这么肉麻了!”

猝不及防被拍了脑壳,陆江汀懵了一瞬,太阳穴嗡嗡作响。

温迢这一巴掌用了力,俩人打架一直都是真打,鼻青脸肿是平常。

陆江汀反应过来,心里一阵火直冒,但他气的不是这个,他朝温迢吼道:

“想打架老子奉陪,你他妈敢叫小名儿,活腻了是吧?”

温迢后知后觉自己跨了雷池。

陆家祖传迷信,陆江汀刚出生的时候家里给他算了一命,说命里缺水。

陆江汀父母一合计,淼字太大众,于是大名叫江汀,小名叫水水。

长大以后,水水二字变成了陆少爷的逆鳞,触之必死。

打一架是温迢的待遇,其他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叫,群殴都是轻的。

温迢嘴角抽了抽,正想着要不服个软。

上课铃适时想起,他飞快跑回教室,陆江汀的声音在后边追,

“温迢你等着!下课有你好看!”

铃声结束下一秒,温迢回到座位。

他后排左边靠窗,陆江汀右边靠门,俩人隔着几个同学四目相对。

温迢挑了挑眉,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看着都欠揍。

“噔——噔——”

赵司旻拿笔盖敲了敲温迢桌子。

学神啥意思?

温迢没懂,看赵司旻半天,挤出一个字,“嗯?”

他刚坐下,气没喘匀,一个嗯字,尾音往上勾,带着浓重的鼻音。

赵司旻侧脸,少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牙齿咬住了下嘴唇,唇色不深,但有白净的脸衬托,却意外地让人觉得昳丽。

男孩似乎咬不住了,牙齿松开,刚被咬住的地方透出一片红,印着淡淡的齿痕。

薄汗从纤长的脖颈一路往下,经过锁骨,流进衣领。

充血了。

赵司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视线从温迢被咬红的下唇上收回,冷冷地说道:

“安静一点,谢谢。”

……

原来是嫌他吵。

行吧行吧,下回下课不出去了,回个座位怎么影响您老人家学习了?

温迢心想着,身体诚实地把桌上摞起来的书移到窗边。

年纪第一了不起哦。

温迢翻了个白眼,自问自答,确实了不起。

他偷偷去看赵司旻,觉得这人真是板正得可以。

大夏天穿着学校发的短袖长裤,蓝白相间,丑不拉几的,温迢都替他觉得热。

脑子里只有学习,抽屉里一堆表白信看也不看,白长一张帅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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