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刻,但见暖帘半打起,施施然进来一个妇人,着一身翠蓝衣裙,尖嘴猴腮,瘦成了细柳条,风一吹便会散了骨。
是流春院的鸨儿娘!
方雨沐已漱洗过,任由秋荷替她挽起堕马髻,插上衔珠凤钗及几朵橘红绢花。
是个手巧的,松松一弄便把先前遭受的欺辱面掩得干净无痕。
鸨儿娘的笑声刺耳,方雨沐神色肃冷,不睨亦不理,她是臣相夫人,十足的骄矜尊贵,岂会与低贱至尘埃中人攀谈!
鸨儿娘早参透红尘世间俗人百态,并不以为意,自顾朝桌案边绣垫矮椅懒身一坐,跟随的伺候丫头,忙倒了碗滚香芽茶至她手边搁着。
“是个伶俐的,看我日后抬举你。”朝那丫头颌首赞过,端起碗儿抿口,眼已把方雨沐边了几回。
突得浅浅笑道:“世人道你对周侯爷死心塌地,现才知皆被迷住眼,你现嫁得李臣相,虽荣华富贵加身,可看来竟也是所托非人呢!”
方雨沐顿生变色,瞥眼看她,眸中惊涛骇浪,“你.......!”心突突跳至喉口,噎得说不出话来。
秋荷几个会意退出门去,午后内堂光影迷离,一切显出诡谲味儿。
“什么周侯爷,什么所托非人,我竟是不懂。”方雨沐抑下心乱,蓦得沉下脸来,“一个鸨儿娘,可不兴满口雌黄。否则叫人杖责五十,让你碧落黄泉,就莫怪我心狠。”
鸨儿娘噗哧笑回话:“怎都欢喜说虚话,没个是坦荡的。三品大员夫人要掌我嘴二十,你要杖责五十,一个比一个心狠。这又是何必?我不说便是,你好自为之吧!”闲闲搁下手中茶碗,作势就要起身。
“等等!”方雨沐神情愈发阴郁,出声厉喝:“花月娘,你说的三品大员夫人到底是何人?方才那话儿又是何意?”
花月娘瞟她一眼,摇摇头叹道:“瞧,你连我芳名花月娘都晓得?还不认了转世重生么?”
逐见方雨沐懊恼的咬唇,便满脸兴味道:“你原在京城富贵,我辗转人世生死,不曾想兜转间竟在碎花城,在这流春院相逢,并不是你我有缘,只怕是命中注定。即然老天安排如此,必有它的因源,不同你说几句岂不辜负?”
她歪头把这奢华靡丽的屋间四顾,沉吟片刻说:“说起流春院是我建起,时不时会把前世至你我死劫那场大难琢磨!我可不愿今世再来一遭。现见过你,有些不曾明白的倒明白了。”
“你能明白什么?一个鸨儿娘!”方雨沐起身坐桌前,掷壶给自已倒碗茶,端起浅啜,语里不屑。
花月娘肃着脸冷道:“你莫瞧我不起。当我不晓么!前一世周侯爷彻查李臣相贪腐大案,竟牵出案中案,他里通叛国,与匈奴结盟欲弑皇夺天下。你无意知得此事,竟与李臣相勾结,遣来一批刺客,欲将周侯爷杀之。那夜忒是混乱,李臣相不仅要致他周侯爷于死地,竟也下毒手要了你的命,那厮狠毒,竟放一把大火烧了流春院,亦将我生生烧死。”
那晚西北风忒大,卷尘吹烟不绝,助火绵延几里,招至死伤无数,凄惨莫可名状。
不忍回念,阖眼又睁,只把话朝方雨沐疑问:“秦惜月,我竟是百思不懂你,你前世欢喜周侯爷,为他要死要活,作何要杀他?重活一世,你又拼命要嫁周侯爷,不曾得逞,去嫁前世害死你的李延年,你到底再做何想?”
“要你懂作甚!”方雨沐慢慢吃茶,面容难得添抹惨痛之色,恨怨犹绕眉眼,默了默轻抚自个小腹,慢道:“你定没忘记我原是怀过周侯爷骨血的。那会真高兴啊!像我这样的身子还能有孕,还能为欢喜的人诞下子嗣,也是他唯一的子嗣,当时想的好,总算不用做妓娘,能嫁权倾朝野的尊贵侯爷为妾,还可母凭子贵且不输正室,将是怎样的风光。”
顿了顿,凉凉的笑:“好个周侯爷,面上嘘寒问暖可是关怀备至呢!暗里却让孙大夫喂我滑胎丸药。我怎能不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