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山岩上没有草,铮嵘的的山石,利如刀锋。
花寡妇忽然停下来。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她的脚纤秀柔美,却有一丝鲜血正从她脚底流出来。
“你没有穿鞋?”
“没有。”花寡钢还在笑:“我—向很少走路。”
她连鞋都没有穿就跟着他走了,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穿。
“你什么都个要,只要我跟你走。我还要什么?”她的脸虽已因病楚而发白,笑得却还是很温柔:“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真情更可贵?”
陆小凤看着她,只觉得一股柔情已如春水般涌上他心头
他抱起了她,走过了这片山岩。
她在他耳边低语:“现在西门吹雪—定也认为你已死了,只要你愿意,我们一定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活下去,绝不止活—天。”
“本来我已决心要为老刀把子死的,可是我遇见了你。”她又接着道:“他也没有一定要留下我,所以我希望你以后永远忘了花寡妇这个人,我姓柳,叫柳青青。”
前面草色青青,木叶也青青。
陆小凤并没有直接走进去,他并没有忘记这是片吃人的树林。
他们在林外的山坡上坐下来,青青的草地上,有片片落叶”
还是春天,怎么会有落叶?
陆小凤拾起了—片,只看了两眼,掌心忽然冒出了冷
柳青青立刻发觉了他异样的表情,立刻问道:“你在看什么?”
陆小凤指了指落叶的根蒂,道:“这不是被风吹落的。”
叶蒂上的切口平滑和整齐。
柳青青皱起了眉,道:“不是风,难道是剑锋。”
陆小凤道:“也不是剑锋,是剑气!”
柳青青的脸色变了谁手上的剑能发出如此锋锐的剑左手呼
陆小凤又从草地上拾起了—根羽毛,也是被剑气摧落网。
林外有飞鸟,飞鸟可充饥。
可是天下又有几人能用剑气击落飞鸟?除了西门吹雪外还有谁?
柳青青已不再笑:“他还没有走?”
陆小凤苦笑道:“他一向是个不容易死心的人。”
柳青青垂下头,道:我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见过他。”
她忽又抬起头:“可是我们用不着伯他,以我们两个人之力,难道对付不了他一个?”
陆小凤摇摇头。
柳青青道:“你还怕他?为什么?”
陆小凤也垂下头,黯然道:“因为我心里有愧。”
柳青青色“你真的做过那种事?”
陆小凤叹道:“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
柳青青道:“但你却不是个糊涂人。”陆小凤道:“不糊涂的人也难免一时糊涂。”
柳青青的脸色更黯淡,道:“你认为我们一定走不出这片树林?”
陆小凤道:“所以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柳青青道:“哪条路?”
陆小凤道:“回头的路。”
柳青青吃惊的看着他,道:“再回幽灵山庄去?”
陆小凤苦笑道:“无论那里面有什么在等着我,总比死在这树林里好ao
山谷里还是云雾凄迷,走回去也和走出来同样不容易。
对面的山岩上,一个人仿佛正待乘风而去,正是那勾魂使者。
他虽然没有脸,没有名姓,可是他有手,有剑。
剑已在手,剑已出鞘。
他冷冷看着陆小凤,道:“你既然已出去,为什么又回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因为我想家。”勾魂使者道:“这里不是你的家。”
陆小凤道:“本来不是,现在却是,因为我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ou
勾魂使者道:“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陆小凤道:“好像是把剑。”
勾魂使者道:“你能胜得了我手中这柄剑,我就放你过
陆小凤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试?”
勾魂使者冷笑道:“你有把握能胜我?”
陆小凤道:“我没有把握,连一分把握都没有,可是我至少有把握能接得住你十招。”
勾魂使者道:“能接任我十招又如何?”
陆小凤道:“我也有把握在十招之中看出你的武功来历。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我想你一定不愿让人知道你的来历。”
勾魂使者闭上了嘴,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毒蛇般凸起。
陆小凤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就施施然从他剑下走了过去,柳青青也只有跟着。
他手上青筋毒蛇般扭动,剑尖也有寒光颤动。
陆小凤没有回头,柳青青却连衣领都湿了,她看得出陆小风全身上下连一点警戒都没有,这一剑若是刺出,就凭剑尖那一道颤动的寒光,已足以制他的死命。
可是勾魂使都居然也就这么样看着他走过去,直等他走出很远,剑才落下。
只听一声龙吟,火星四激,一块岩石已在他剑产裂成四
柳青青偷偷的回头瞧了一眼,连背心都湿透了。
这山谷里的岩石每一块都坚如精钢,就算用铁姻利斧,也未必能砍得动分毫,这一剑的锋锐和力量,实在太可怕。
又走出很远后,她才轻轻吐出口气,道:“你看到那一剑没有?”陆小凤淡淡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柳青青忍不住道:“要怎么样的剑法才算了不起?”
陆小凤道:“那—剑若能从从容容的收回去,才算了不起。”
刚才勾魂使者盛怒之下,真力发动,聚在剑尖,就好像弓已引满,不得不发,所以那—剑击出,威势自然惊人。
可是这也证明了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火气,真力还不能收发自如,若是能将这一剑从容收回,才真正是炉火纯青的境界。
柳青青名门之后,当然懂得这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道:“就算那一剑没什么了不起,如果用来对付你,你有把握能避开?”
陆小凤道:没有。”
柳青青道:你有把握确定他不会杀你?”
陆小凤道:也没有。”
柳青青道:但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已无路可走的人,做事总是不能不冒一点险的。”
柳青青叹了口气,还没有开口,就看见一个头戴竹笠的灰衣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在前面走。
“老刀把子!”
陆小凤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想追上去,这灰衣人走路虽然是在踱方步,他却偏偏追不上。
等到他准备放弃时,前面的灰衣人却忽然道:“你绝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拿生命去冒险的那种人,你知道他绝不会杀你的,你有把握。”
陆小凤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他忽然发现无论任何事都很难瞒过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又道:“你凭什么有这种把握?”
陆小凤只有说实话:“我看得出他的脸是被剑锋削掉的,以他的剑法,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一剑削去他的脸。
老刀把子道:“谁?”陆小凤道:“他自己。”
老刀把子冷笑。
陆小凤道:“他宁可毁掉自己的脸,也不愿让人认出他,当然也不愿让我看出他的来历,所以我确定他绝不会出手的。”
老刀把子霍然回头,盯着他,目光在竹签才,看来还是锐如刀锋:“你如此有把握,是不是因为你早已猜出他是谁了?”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偶尔想起了—件事。
老刀把子道:“说。”
陆小凤道:“二十年前,武当最负盛名的剑客本是石鹤,最有希望继承武当道统的也是他,可是就在他巴将接长门户,的前夕,江湖中却突然传出他已暴毙的消息。
那时他正当盛年,‘个内外兼修的中年人,怎么会突然暴毙?
陆小凤又道:“所以江湖人中对他的死,都难免有些怀疑,当时谣言纷纷,有人甚至说他是因为不守清规,被逐出门户,才愤而自尽的,我却怀疑他一直都活在世上,只不过无颜见人而已。”
老刀把子静貉的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冷冷道:“你也不该再来见我的。”
陆小凤道:“可是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
老刀把子厉声道:“你凭什么?”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个很有用的人。”
老刀把子道:“我为什么要用你?”陆小凤道:“要做大事,就—定要用有用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知道我要做大事?”
陆小凤道:“要创立这片基业已不知要耗尽多少人力物力,要维持下去更不容易,就算你订合约每人都要收费十万两,也未必能应付你的朋友,就算能赚一点,以你的为人,也绝不为这区区一点钱财而花费这么多苦心。
老刀把子道:“说下去。”
陆小凤道:“所以我断定你这么样做,一定是别有所图,以你的才智,所图谋的当然是件大事。”
老刀把子冷冷的看着他,目光更锐利,忽又转身,道:“跟我来。
曲折婉蜒小路的尽头,是—栋形式古老拙朴的石屋,里面的甚至带着种阴森林的感觉,显见不常有人居住。可是现在屋子里却已有三个人在等着,三个本已是死了的人。
钩子、表哥、管家婆,三个人正站在一张黄幌低垂的神案旁,脸上带着种不怀好意的诡笑,用眼角膘着陆小凤。
陆小凤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己,还是难免显得很吃惊。
老刀把子道:“现在你总算已明白了吧?”
陆小凤苦笑道:“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老刀把子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个圈套。”
陆小凤还是不明白。
老刀把子道:“他们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为的只不过是要试探你。”
陆小凤道:“你怀疑我是来卧底的奸细?”
者刀把子道:“无论谁我都怀疑,这里每个人都是经过考验的,顾飞云杀的就是那些经不起考验的人。”
陆小凤终于明白:“你故意放我走,也是为了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已被西门吹雪逼得无路可走。”
老刀把子道:“你若不回头,此刻一定已死在那吃人的树林里。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也算准了我会把柳青青带走的,正好要她来杀我。”
老刀把子道:“那倒是个意外,你若不回头,她也得陪你死。”
陆小凤忍不住转过头,柳青青也正在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不管要说什么,都已在这眼波—触间说完了。
所以她既没有埋怨,他也没有歉疯。
这世上本就有种奇妙的感情,是不必埋怨,也无需歉疚的。
老刀把子看着他们,直等陆小凤再回转脸,才缓缓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小凤点点头,道:“你要看看我,是不是个值得被你用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很不错。”
他的语声忽然变得很和缓:“你的武功机智都不错,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在我面前说谎。”
陆小凤苦笑道:“既然明明知道骗不过你,又何必说谎。
老刀把子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所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伙伴了,只要不走出这山庄,随便你要干什么都行,我相信你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做傻事的。”
他回头吩咐管家婆:“传话下去,今天晚上摆宴为他接风。”
管家婆退下,表哥和钩子也随着退下。
老刀把子忽然道:“你的家已被入拆了,从今天起你可以搬到青青那里去oo
陆小凤迟疑着,勉强笑了笑,道:“你”老刀把子不让他说下去,又道:“我已是个老人,老人总是容易忘记很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