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围猎因为二皇子私闯禁地,且对圣上出言不逊之事,而草草结束。
但评选出的最优猎手却是谁都想不到的人——五皇子宗文懿。
皇帝对五皇子突然展现的才能青眼有加,亲自过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五皇子的答案也颇得帝心,一愿大酉风调雨顺、国泰民康,二愿天子龙体康健、圣恩常在。
这个平时小心翼翼沉默寡言的儿子,如今也出落的一表人才,能替自己分忧了。皇帝龙心大悦,当即宣布五皇子今年可进礼部学习,并可上朝旁听政事。
这是任何皇子从来没有过的待遇,经此一番,朝中风向一转,纷纷看好这个从前只问花草,不问世事的宗文懿。
这五皇子倒是表现的也乖觉,上朝从不多嘴,皇帝问话也只是引经据典提出些看上去合理,但其实不够变通的意见。
一日下朝,皇帝召见温衾。
温衾到时,恰巧遇到五皇子从上书房出来,二人迎面遇上,撞个正着。
“问五殿下安。”温衾拱手作揖,“殿下如今展露头角,奴婢恭喜您终于柳暗花明。”
“厂公说笑。”宗文懿露出温和的笑容,表情谦逊又友好,丝毫看不出破绽,“为父皇分忧,乃吾分内之事也。”
待人走远,温衾才起身,眯着眼瞧那人背影,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恐怕以为这太子之位,是十拿九稳了。
可惜了,温衾心里嗤笑,到底还是个孩子,沉不住气。
二皇子只是被禁足一月,康氏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仅凭先前那一点过错,根本不能成为扳倒他们的撬棍。反倒是他自己,如今母族全灭,只剩孤身一人,虽有去母留子之势,但仍势单力薄,成不了大气候。
“来了?”皇帝手里捏着个紫砂壶把件儿,见温衾进屋,挥了挥手,屏退下人。
温衾跪在宗明修面前,听从指令。
“此番老五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为人稳重不轻浮,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身家之忧,温卿以为,他如何?”宗明修问道。
来的路上温衾就揣测过圣意,听到陛下一番话,他再次肯定了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
“陛下,大酉国从未有过不立嫡为太子之事,况且,二皇子为皇后所出,若您想立五皇子,恐怕于礼不符。”温衾声音冷淡,躬身磕了个头,起身又道,“二皇子并未有严重过失,康氏一门三代忠良,二殿下将来有康氏为后盾,相信……”
“哼,温衾!”宗明修将手把件狠狠拍在桌上,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时候你也跟朕玩这些虚的?是朕太久未曾临幸于你?还是上次康家逼朕对你出手,你至今还在记恨着朕?”
这话说的口气重,温衾忙伏在地上,连声求饶:“陛下饶命!陛下息怒!”
“刨除奴婢私人恩怨,二皇子的确是最优人选。”
“呵!”皇帝被温衾的话逗笑了,他起身走到温衾面前,抬脚勾起那人的下巴,笑道:“你这是在逼朕?”
“奴婢不敢。”温衾虽下巴被挑起,但他双目仍紧盯着地面,不敢抬头于帝王对视。
“你不敢?你分明就是在威胁朕!”挑起下巴的脚顺着那人的下颌线滑进里衣,金丝线缝制的御靴,柔软又顺滑,微尖的鞋头抵在胸口的敏感,温衾闷哼一声,用力绷住身体,不敢动弹。
“看来是朕疏忽了,竟让厂公这样久未曾得到快慰。”带着亵玩的笑意,宗明修收回脚,又转身坐回软榻,左手支着脸,懒散道,“衣服脱了,躺过来。”
温衾僵在原地,他没想到陛下竟还会想玩弄自己,以为上次他让陆孝当面操弄,已经是最后一次,时隔多月,他竟又来了兴趣!
“怎么?朕的话也不听了?”宗明修见温衾没动,不悦的情绪更加放大,“不过几月,温厂公竟也学会恃宠而骄、违抗圣意了?”
“陛下,奴婢有一计,您若应允,可保五皇子坐上太子之位。”温衾情急,败下阵来。
“哦?朕何时说要立老五为太子?”宗明修笑起来,不再追究温衾抗旨的忤逆行为,翘起二郎腿,问道,“那你说说,是何计策?”
从上书房出来,几乎是用逃的。温衾没想到,他对那个人的畏惧,几乎是刻进骨血里,想要逆天行事,需要冒多大的风险?他大口喘息,竟有那么一瞬,想到了放弃。
不,不可!他明明是害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元凶,是他让自己失去了一切,怎能就这样退却?
远远有个人影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温衾迅速整理好心绪。
来人是燕语冰。
“温大人。”燕贵人入宫后,还是断案,判了此事牵扯到温衾纯属误会,刑部按律办事也并无差错。又是不偏不倚、不痛不痒地粉饰太平,温衾谢恩接了圣旨,面上没有一丝不悦。
隔日陛下又赏了不少上好的玩意着人送到寿川院,温衾瞥了一眼,大手一挥,全都赏给了下人。
兰无棱竟也能全身而退,继续坐在刑部侍郎的位置,没有任何影响。
倒是上书奏请彻查温衾滥杀无辜的那位大臣,悄无声息地突然横死家中。据说此人早起时还好好的,晌午没到,竟从七窍开始流血,没过一个时辰就咽了气,死状阴森可怖,令人畏怯。
坊间开始传出高高在上的督厂厂公是喝人血啖人肉的邪祟鬼怪,谁惹了他,就会被他下咒,轻则霉运不断、祸事接踵,重则横死暴毙。
原本温衾就有个阎罗王的诨名,现在民间传言更加不堪。一时间有许多爱国文人志士走到一起,成立个名为“斩妖卫国”的组织,整天叫嚷着要除掉大奸佞温衾,还大酉一片净土。
这事传进温衾耳朵里,觉得好笑。一群没心眼的傻子,被谁利用了也不知,就敢这样上赶着送死。秦义把那组织的名单送到温衾手里时,他随手翻了翻,就扔到一边,挥挥手,随他们去闹,不予理会。
这日陆孝在街市上正替温衾寻些玩物,突然听到暗号,神色一禀,将买好的果子玩意儿等小心搁进袖袋,四处张望片刻,确认无甚异样,才脚底生风,往约定之地赶去。
“陆大人,上回的事,总要给个说法吧?亏得我们主子那么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做事的?”
果不其然,这人正是为先前陆孝擅自终止计划来兴师问罪的。
陆孝不语,等那人再开口。
二人就这样对峙站着,再无其他声响。良久,还是那人率先沉不住气,开口道:“康家有所行动,不过如今只是冲着温衾,你若配合得多,兴许复仇之日来得更快些。”
“嗯。”陆孝点头,声音闷闷的,“晓得了。”
“晓得?你上次也是这样说,那你倒是这样做啊!”那人见陆孝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没底,这个人向面无表情,说话也都简短至极,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口说无凭,上次的事,主人很生气,你若再不做些什么,恐怕主子对你……”
“谁?!”
话还未说完,二人突然齐刷刷地转身看向某处。陆孝动作更快,一枚暗器已先声音而出。
暗器瞬间没入树丛,方才那里传来微弱声息,有人偷听。
陆孝不理会对面那人,自顾自掏出短剑冲了过去。
谁成想,偷听的是邓智。
“陆孝你!”邓智也是一惊,方才他只是恰巧路过,见远处的身影似曾相识,还未来得及确认,那暗器竟直冲面门,躲闪间,陆孝已到眼前。
陆孝也是一惊,本以为只是寻常探子,杀了便罢。但杀了邓智,事情会更加复杂。可邓智探得了自己的秘密,不可能活着离开。
二人怔愣间那边的人也到了,他不认识邓智,但见两人神情,多少也明白了什么。
“你是温衾的人?”
“义父向来最疼你,你竟背着他做这样的事!”邓智已知道此时局面你死我活,也未过多废话,抽出佩剑,与陆孝厮打到一处。
既是绣衣使的事,自然没有外人插手的道理。接头之人抱着手臂退到一旁,好整以暇地观看这场内斗。
“陆大人,若你今日杀了他,我回去定当在主子面前美言几句,主子自然不会苛责于你,上次的事,也就算了。”
陆孝冷哼一声,集中精力应对邓智的杀招。
晚霞似一件染血的外裳,破烂不堪地挂在天边。
温衾坐在院中的合欢树下乘凉,从果盘里挑挑拣拣,捏起一块果脯扔进口中,甜气四散。
难得有这样静谧温馨的氛围,温衾眯着眼假寐。
忽的听到一声巨响,陆孝浑身是血地踹门而入。他肩上扛着一具尸首,走进寿川院,踉跄了几步,猛地吐出一滩污血,昏死过去。
温衾大骇,起身快步走过去,从陆孝肩头滚到一边的死人,赫然是邓智!
大叫一声,温衾只觉眼眶酸涩胸口发紧,唤了下人立刻去请太医。
陆孝情况不容乐观,几次在鬼门关上游走。他身上的伤口又多又深,回寿川院的路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血都快流尽了。更让人惊惧的是邓智,身上也如陆孝一般遍布伤痕,致命伤在胸腹部。他武功与陆孝不相上下,温衾想不出当今世上会有人能将他二人打到一死一重伤的地步。
一连半月,陆孝昏迷不醒,温衾时不时就到他床前探望。陆孝向来深色的皮肤都白了几分,温衾抚摸他的眉眼,心里的恨意熊熊燃烧。
这些日子康氏的动作更加肆无忌惮,先是上书弹劾阉党一派,几个官居高位之人皆因收受贿赂和卖官鬻爵等罪名被降了职,有情节严重者甚至被皇帝下令逐出燕州,永不得入朝。
虽未有伤及性命的,但阉党一派本就靠利益绑定,关系并不紧密,康家一出手,倒是先从内部乱了起来。许多本就是温衾威逼利诱的,纷纷倒戈,或称病不上朝,或私下向康家示好。
康阉两派在朝堂斗的你死我活,私下的小动作也接连不断。
康氏最得力的手下礼部李侍郎,朝堂上数他最卖力。温衾发了狠,全然不顾礼仪道德,得了消息,李侍郎母亲携大房二房家眷,要去燕郊皇觉寺上香。
他派人埋伏在半路,将李老太太连同她带着一起上香祈福的儿媳和小姐们全部坑杀。
此事做的隐秘,刑部办案时只查到山贼土匪见色见财起意,抢了银钱,本想把夫人小姐带回山寨仔细享用,不曾想她们倒是贞洁,宁死不屈。
李家自是不满这样的结果,心知肚明是谁做的,但也无法再继续调查。温衾使招太过阴损,若李家再紧追不放,满城的百姓都会知道,原来李氏两房夫人和小姐,竟是死于奸杀。
这样歹毒的手段,李侍郎气不过,丧事才刚过,竟找到了寿川院,叫嚷着要杀了阉人温衾,为大酉国除害。
“李侍郎定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咱家看您这模样,自是无法再为官,替陛下分忧了吧?”温衾笑得人畜无害,任凭李侍郎在他面前叫嚷咒骂。
骂得久了,听得聒噪,一个手刀把人击昏。
“来人,把他扔出去。”温衾从袖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手,嫌弃地将那块帕子也一并丢在了寿川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