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018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窗外雨敲打屋檐的声音又在扰人清梦,我睡得昏昏沉沉,数不清这是入秋以来的第几场雨,暗暗气恼这难得一个好眠被搅没了。

自从那日去了丘阳城,回来后我便一直没睡好过,就算闭上了眼也会被微小的声响扰醒。

直到昨日见到李殊援,我才得了个安稳觉,但偏生又碰上了一个雨夜。

我向左边靠了靠,脸贴上一片温热,抱怨道:“吵。”

接着有人捂住我的耳朵:“睡吧,我给你捂着。”

有了隔绝,雨水声霎时小了,我稍稍调整了姿势,贴着面前的胸膛继续睡。

还未等我陷入深眠,房外便传来震耳发聩的怒骂。

“你这个逆徒!”

是陶戎的吼声。

我头脑瞬间清明,李殊援起身披衣。

简单穿戴了一下衣物,我推着李殊援去了陶前辈的厢房。

我们到时,只见秦妙妙跪在屋外,全身皆湿,一言不发。

她腰板笔直,面无愧色。

房檐下,陶戎怒目圆睁,胡须翘起几根,一旁的季成手里捏着一柄伞,神色惶然,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模样。

见了李殊援,陶戎火气更旺,一并骂道:“还有你和杜诠之,一个个的都瞒着老子是吧?”

李殊援劝道:“前辈,未尽的旧事若不处置,则会永无穷期。”

“黄毛小儿,说得轻巧!你知道这个混账是怎么处置的吗?”陶戎气得七窍生烟,“她默许了柳赐衣断臂赔罪不说,还给柳沁风喂了黄泉汤!”

“柳赐衣本就欠师父一条右臂,他非要赔罪,徒儿为何要阻?”秦妙妙辩白道,“黄泉汤是沁风前辈自己选的,柳赐衣全程知情,徒儿既未欺瞒亦未强迫,何错之有?”

黄泉汤,顾名思义就是能把人送上黄泉路的汤药。

不过并非能致死的汤药都叫黄泉汤,必须得是能让人死得体面舒服的才是。我一直以为这药只存在于传说话本里,没想到这天下还真有能熬出这汤药的人。

秦医师还真是飒爽利落。

当初陶戎也就说了一句“不治了”,秦妙妙直接给人煮了一碗黄泉汤。

“何错之有?你既让柳赐衣断了臂,便要医柳沁风的病,绝没有再让人在治病和求死之间选的道理!”陶戎骂她不通事理。

“断臂是柳赐衣欲抵当年之罪,那是他赔给师父的不是赔给徒儿的,徒儿为何要承这份情?沁风前辈的病怎么治,要不要治,徒儿都是问过他们兄妹二人的,徒儿不过是依病者之需开药。”秦妙妙声音清越,姿态毅然,语气倔强,“无论师父今日怎么说,徒儿都只认欺瞒师上之错,其余的错,徒儿不认。”

“好好好,你稀罕掺和这破事老子也管不了,你翅膀硬了,有本事得很!”

陶戎甩手背身,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将门关得砰然一声。

季成撑伞跑入雨中,把伞撑在秦妙妙头顶,焦急地劝道:“师姐,你就给师父认个错吧,别顶嘴了。”

“我只认该认的错。”秦妙妙不为所动,“你别管我,当心受牵连。”

我与李殊援面面相觑,回到房中。

——

019

陶戎怎么说都是长辈,这事又是师徒俩的私事,我和李殊援都不好插手。

不过,不能明着插手,不代表不能请救兵。

回到厢房后,李殊援在桌案旁坐下,取出纸笔,给杜诠之写着信。

我和李殊援并排而坐,一边翻着他案上的诗集一边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问我是怎么发现的端倪,找到的这里,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他先夸过我聪明,后来又怪起陶前辈反水之举不讲义气。

我见状忙止住这话口,问他杜掌门可知道他做的这些事,又是否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李殊援让我宽心,告诉我杜掌门早已知晓一切,当时秦妙妙说不动陶戎的时候是杜掌门出面说的情,给我解毒这事儿他也是知道的,甚至是支持的。

我问李殊援为什么,他说杜掌门年少时曾为了一位姑娘四方求药,最终良方用尽都没能挽救心上人的性命,所以不希望徒弟重蹈自己的覆辙。

这个故事我早有耳闻,李殊援此番话有八成可信。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我也发觉了陶戎和乌有山牵扯甚深,便问他这其中渊源。

他将往事和盘托出,告诉我,陶戎、杜诠之以及他的父亲李道询三人是关系很好的旧识,三人是在各自闯荡江湖的途中偶然结识的。陶戎年轻时比现在还要傲上几分,不许别人叫他“药巫”,非让别人叫他“药仙”;杜掌门则是个古板刚正的性子,看不太惯陶前辈用偏门之法救人,总和陶前辈吵嘴;李道询与杜掌门相识最早,是三人中脾气最好的,但脾气好不代表会处事,总把原本动嘴能解决的小事儿劝成不动手下不来台的大事儿。

李道询是三人中最早成家的,他的妻子,也就是李殊援的母亲,并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前朝的一位公主,本是许给当今天子做配的。她在逃亡的过程中被李道询所救,与李道询日久生情。原本只要把身份瞒好李殊援的父母便可安稳渡过这一生,可是公主失踪不是小事,何况是与帝王有婚约的公主。民间无数的话本故事里都说公主跟人私奔了,帝王家最重颜面,而后的通缉文令上连“活要见人”四字都没有了,只剩“死要见尸”。朝廷的追捕没有停歇过,为了不拖累李道询,公主最终自缢。

彼时李殊援刚六岁,年幼的他还在疑惑着为什么这位陪着自己长大的“姨母”从不见人,为什么她不是自己“母亲”而是“姨母”,为什么爹爹不许他向别人说起自己的姨母,为什么他和姨母总是要躲躲藏藏,为什么父亲却可以想出门就出门。

当亲眼看到姨母自缢的时候,他的疑问又多了,为什么姨母要抛下他,是他没把姨母的身份藏好吗?还是他不听话所以姨母不要他了?

李殊援说到这里,眼里并无太多悲色,只是低下头,说:“她很好看,哪怕是吊在房梁上,也很好看。”

这话应该没有记忆美饰的成分,因为李殊援就生得很好看,她的母亲理应是个美人。

亲眼目睹亲近之人死在眼前的滋味我也曾尝过,知道这多半会变成无数个午夜里流着泪惊醒的噩梦。

但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因为我是被抛弃的孤儿,连父母都没有。

这并不是说李殊援就不可怜不需要安慰,世间的苦有千万种,苦的一直都会是苦的,无论如何它都变不成甜的,比谁更苦毫无意义。

李殊援情绪调整得很快,没等我斟酌出安慰的话,他继续说起了陶戎前辈收徒的事情。

十二年前秦妙妙家中走水,全府上下几十口人烧得只剩几个,她的家人无一幸免。陶戎前辈是在去府上给那些烧伤的家丁治伤的时候见到的秦妙妙,十三岁的小姑娘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家中的一切,陶戎来的时候她不在灵堂,而是在给自己的侍女上药。因为侍女是姑娘家,郎中不便查看其后背的伤情。陶戎当时觉得这小姑娘冷静聪慧,可堪大用,便把她收为徒弟,悉心栽培。秦妙妙本就出生于杏林之家,又勤奋好学,学了六年便出师了,而后一直在游走各方,直到去年被柳谷主捉捕,才到乌有山避难。

这事说到底是陶戎欠了杜诠之一个人情,不过哪怕杜诠之不以人情相挟,这青灯谷是杜诠之和秦妙妙一道去的,一句“同罪同罚”下来,陶戎也不敢把秦妙妙怎么样。

等讯鸽衔走纸条,我思忖道:“我总感觉陶前辈不舍得重罚秦医师的,毕竟是最得意的徒弟,气气也就过去了。”

“你说的没错,最多中午,陶前辈就会叫秦医师滚去吃饭。”李殊援说着,将我扯进他怀里,我慌乱间只记得避开他左腰的伤,被偷他亲了一口唇。

我眨了眨眼,问他写这信的意图究竟何在。

李殊援又偷亲一口我的脸颊,解释道:“这两人性子倔,总得要有个人递台阶,不然他们能一直别扭着。”

忍无可忍,我伸手捧开李殊援的脑袋,警告他:“不许偷亲我。”

李殊援一副无赖做派:“我让你亲回来。”

——

020

李殊援猜得半分不错,陶戎当天中午就没让秦妙妙跪了,让她沐浴完去吃饭。

师徒二人冷战了好几天,同在一张桌上吃饭也不愿意抬头看彼此,我和季成都大气不敢出,只有李殊援偶尔点评两句饭菜。

杜诠之的劝和信到后,陶戎才开始主动与秦妙妙说上只言片语,秦妙妙借坡下驴,事事好声相应,没过几天,青灯谷一事便像没发生过一般。

这几日一直阴雨不断,夜里还是会有雨声,不过我睡得比之前踏实多了。

可能是秦妙妙的安神香功效惊人,也可能是和李殊援同榻而眠心中安顿,反正我的睡眠很快就恢复到了先前的水准。

就是可怜院中的栾树,被雨水打得稀疏了好些。

到了十月中旬,天气依旧沾潮带水,风中朔气渐重,我和李殊援畏寒,这些天都蜗居在房内。

李殊援到哪儿都爱贴着我,除了去陶前辈屋里的时候,我要跟去他都不让,说是怕我看到他臂上的刀口嫌丑。

我懒得拆穿他的心思,只问他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

他说:“三年五载。”

不是,铁人也经不起年这样的折腾吧?

见我面色不佳,他立马宽慰我道:“年不过转瞬而已,过了这几年,我们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想说他本来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陶戎帮他把体内的虫子全清了就行。

可我又说不出不治病了这样的话,我若现在半途而止,他会作何反应暂且不说,但他先前的苦肯定是白吃了。

我算是发现了,因着这饮鸩止渴的除毒法子,这病要治就得从一而终地治,药也得老老实实地喝,因为我好得越慢,他便要放更多更久的血。

这家伙还真是卑鄙。

“李殊援,你想见我奶奶吗?”我伏在案上,抬眼问他,“等你腰上的伤好了,我们抽空去一趟青灯谷吧。”

到这的第一天我便写信给奶奶和孟图南报了平安,孟图南当天就扣押了我的讯鸽,让它给我带回了一封信。

信中上百字有八十都是在骂我,还有一句让我带李殊援回趟青灯谷。

前些天我瞧着李殊援腰上纱布还渗血便没与他说,今天陶前辈告知我他腰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只用等愈合了,我想着也该把这事儿说一下。

“什么时候?我随时有空。”李殊援啪的放下手里正在写批注的笔,神情十分雀跃,“我腰上的伤早已不碍事。”

我没信他的鬼话,说:“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吧。”

刚去的陶前辈那儿还是坐的轮椅,别想骗我。

“倾怀是不信我好了么?”他歪头看我。

我点了点头,直起身撑了个懒腰。

“倾怀若信不过我,今夜不防以身亲试?”他挑眉道,眼里带着让人脸红的兴味。

我瞪他一眼道:“试你个鬼,别做梦了!”

他这眼神我这些天在床上见过不止一次,因此不需说得多么直白我也能会到其中深意。

这是哪儿来的色中饿鬼投胎?才半月不到他就想着这种事?

他语气幽怨道:“啧,好绝情,只顾自己不顾我。”

我听着真想拿书敲他的脑袋。

这些天我给他摸少了?昨天夜里差点把我手心弄破皮的不是他李殊援?

“反正这个月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我态度坚决。

李殊援喜上眉梢:“倾怀此话可是同意在下月朔日与我行夫妻之实?”

实在说不过这流氓,我伏回案上,偏头枕着手臂,避开他赤裸的眼神,决心不再搭理他。

“倾怀的耳朵好红啊。”

李殊援拨了拨我的耳垂,附在我耳边用气声说。

这家伙,不仅嘴贱还手欠。

——end

001

两年前,上巳节,汐水城。

李殊援抬腿踏出玉铺大门,左右顾盼许久,仔细瞧过目之所及处每个人的打扮,确定不见那位少年的踪影。

他并未看清少年的面容,只知对方着一袭白衣,负一柄长剑,约莫比自己矮上半头,悄悄跟在自己身后已久,从酒楼到玉铺这一个时辰都在。

李殊援不知对方跟踪自己有何目的,只知其未有歹意,恰好此行无人相伴,他并不排斥的这位不请自来的同路人。

眼下找不着人,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百步之外的另一条街道旁,身着雪白长衣的少年左手握着数支木箭,右手正把一支木箭往铜壶里丢——他在投壶。

看到这一幕的李殊援简直哭笑不得,心中暗暗惊叹着少年的出尘之貌。

面若桃花,眉似细柳,眼如朝露,皮肤莹白,腰细腿长。

李殊援喜欢白玉,这世间竟真有白玉一般的人儿。

生平第一次,李殊援想要把一个人放进自己的藏物柜,日日细赏。

洛倾怀一箭接一箭,下后手里空空如也,壶里也空空如也。

总算投完了,洛倾怀叹了口气,将腰上的钱袋取下,塞进一旁的衣衫破旧的老人家手里:“爷爷,这个全给你。”

钱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把所有木箭投完都绰绰有余,老人家道:“孩子,用不了这么多。”

“我有事先走了!”

洛倾怀才不管那么多,转身就跑。

他得快些回去找李殊援,不然待会儿该跟丢了。

李殊援看着他跑的方向,嘴角漾起浅笑。

被跟的人幸亏是自己,换个人应该早就跟丢八百回了。

半刻后,玉铺的后门被敲响。

看到李殊援的脸,开门的学徒惊道:“客官折返而来可有要事?”

“借个道可好?”李殊援道,“在下想再从贵店正门出去一次。”

学徒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再见那一袭玄衣,洛倾怀喜出望外,他来门口偷偷瞧过一回,发现玉铺内好像没了客人,本以为自己这回又搞砸了,没想到柳暗花明,李殊援凭空出现。

找准时机,洛倾怀拔腿朝着李殊援的方向跑去,“不小心”撞上李殊援的后背。

他“唔”了一声,捂住鼻子。

没算准,撞刀上了,好疼。

“少侠可还好?”李殊援转身,温声关心道,“可是撞上了刀背?”

洛倾怀虽然疼得不行,但还是原原本本地说完了事先想好的搭讪词:“抱歉,步履匆忙,给兄台添麻烦了。有个小贼抢了我的钱袋,兄台可否帮我抓到他?”

李殊援强压下嘴角的笑意,看着少年因疼痛发红的眼角,提议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在下觉得还是去医馆看鼻子更要紧,少侠觉得呢?”

洛倾怀捂着鼻子,头如捣蒜。

——

002

洛倾怀卧底得很拙劣,不用李殊援费心试探,醉个酒就能把自己的底全部透光。

李殊援也是在与洛倾怀相识半年后才知晓他喝太多会忘事。

洛倾怀小酌后只比平常跳脱些,理智尚存,次日酒醒也了能记事,李殊援起初只觉得他微醺时很是可爱,直到那回他们在戚州偶然结识了几个爱猜拳拼酒的北境人。

本着入乡随俗的原则,李殊援和洛倾怀陪他们喝到尽兴才走,但洛倾怀比较笨,猜拳总是输,又是个实心眼,见李殊援帮他挡酒被同桌的人调侃了就老老实实自己喝。

酒过三巡,洛倾怀喝得满脸通红,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李殊援只能抱他回客栈。

秋夜更深露重,窝在李殊援怀里的洛倾怀有些冷,把脸贴在温热的脖颈处取暖,嘴唇时不时擦过李殊援的肌肤。

李殊援喉结微动,心中泛起痒意,面上也发起烫来。

“李殊援。”怀里的人突然喊他,浓醉后的嗓音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娇憨。

“嗯?”李殊援忽然有些口渴,他觉得自己今晚大概也喝多了。

“你杀过人吗?”洛倾怀觉得手臂垂着不舒服,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怀中人主动送抱,李殊援顿时心如擂鼓,空咽了几下才答道:“杀过,不多,屈指可数。”

“我知道,你杀的都是坏人。”洛倾怀声音闷闷的,“但我杀的不是。”

“你为什么杀他们?”李殊援语气平静如常,这两句话并未在他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洛倾怀的被褥底下一直放着匕首,李殊援早便注意到了,他猜到洛倾怀或许藏着什么不甚愉快的过往,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洛倾怀,因为他愿意相信自己这半年来亲眼看到的所有,他愿意相信洛倾怀的每一份好都是真实的。

“为了活命,为了讨好旸宁,我不仅给那些人种蛊,还亲手送他们上路。”洛倾怀手臂越搂越紧,“我从十岁开始就杀人了,杀了好多,我是不是特别坏?”

“是旸宁坏,不是你坏。”李殊援也将他抱紧,“就算没有你,旸宁也会杀掉那些人,你只是一把刀,他才是杀人的刽子手。”

“不对,刀也分好刀坏刀,你的刀只杀坏人,是好刀,我什么人都杀,是坏刀。”洛倾怀轻轻摇着头,又计较起刀的好坏。

“但是我杀了旸宁,这算不算戴罪立功?”

这句话倒是让李殊援心中微震,他粗略算过,旸宁是五年前被人放蛊所杀,彼时洛倾怀不过十四岁,这么小的年纪有这样的胆识,属实让人吃惊。

“如果你非要把错揽到自己身上,那这当然可以算是戴罪立功。倘若你觉得这一件功不够你赎罪,那不妨让我陪你一起赎,我们日后一起云游四方,扶危济困,多行好事,慢慢攒功德。”

在无人的暗巷里,李殊援轻描淡写勾画着自己与洛倾怀的未来,盘亘于心头莫名的悸动也渐渐明晰起来。

“关你什么事,人又不是你杀的。”洛倾怀嘟囔道。

因为你我之间不必分你我。

李殊援这样想着,但他没有说得这样直白。

他换成更委婉的表达:“因为我乐意。”

“你真好,李殊援。”洛倾怀昏昏欲睡,意识蒙蒙不清,将说了许多遍的讨巧话脱口而出。

绵绵软软的呢喃如絮羽飘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殊援心头被这絮羽搔挠了一下。

——

003

李殊援很早便发觉洛倾怀怕冷,在他们认识的第一年秋天,在天气乍寒的那几天里,洛倾怀手脚冰凉得吓人,梦里也经常喊冷,但他坚称自己是体虚畏寒,并无旧疾,李殊援便没做多想。

直到去年正月,鲜少见雪的洛倾怀非要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去冰湖垂钓,结果鱼没钓到,人倒是先病倒了。

彼时秦妙妙刚到乌有山,给洛倾怀开方子后示意李殊援留步,问起洛倾怀的来历。

李殊援不愿轻易透露,只问她洛倾怀身体是否有恙。

秦妙妙说洛倾怀体内寒毒入骨,阳寿可能不到两年,而且这毒目前没有稳妥的解法,《千蛊杂论》一书中写到的法子太过偏邪,她对医蛊之术研究尚浅,恐怕爱莫能助。

李殊援听后愣了半晌,眸中染上苦意,语气艰涩地向秦妙妙再三确认可有误诊,秦妙妙说确认是寒毒无疑。

他深知消沉无济于事,当即便拜托了秦妙妙帮忙联络陶戎,看能否寻到一线生机。

为了知悉寒毒的来历解法,他几乎把藏书阁里谈及蛊术的典籍野本都翻阅了一遍,猜想到这解毒之法十有八/九会遭洛倾怀排斥,还特地把《千蛊杂论》那两页撕下偷藏了起来。

此后李殊援一直留心观察洛倾怀的一举一动,发现洛倾怀可能并不知晓自己命数将尽,直至今年三月。

洛倾怀对“日后”“明年”“下次”这样的字眼反应格外淡漠,就像是有意避着似的。

那日三月十五,恰逢李殊援二十四岁生辰。

两人在李殊援院内的桃树下挖出前一年埋下的陈酿,并肩坐在屋顶,对月共饮。

浅酌怡情,酗酒伤身,李殊援见洛倾怀面有微醺之色,提议改日再喝。

洛倾怀摇摇头,抱着一大罐桃花酿不肯松手,说庆贺生辰就是要尽兴才是,扬言要与李殊援不醉不休。

李殊援心知他该是知晓了自己命数将尽之事,需要解酒消愁解闷,便没拦他。

结果便是洛倾怀喝得烂醉如泥,抱着酒罐子哇哇大哭。

“李殊援,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洛倾怀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水,泛着桃红的脸庞留下两道泪痕,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悲凄。

这模样实在太过可怜,李殊援捧住他的脸,摩挲着他的鬓发:“我不会想你的。”

“为什么?你死了我会想你的,你为什么不想我?”洛倾怀没再继续掉眼泪,红着眼睛委屈地质问他。

李殊援心里软成一滩水,看向他的眼睛,不遮不掩地说:“因为我会陪你下黄泉。”

“不行,我不要你陪。”洛倾怀皱起眉毛,轻轻摇头,“我要躲着你,躲着奶奶,躲着孟图南,找一间没有人的小院子,偷偷死掉。”

“我是寿星,你得听我的。”李殊援心脏怜惜得发疼,嘴上却跟忽悠小孩似的,“我想陪着你,无论你到哪里我都想陪着你。”

洛倾怀沾着泪水的小脸苦闷地皱起,妥协道:“那……今天就暂且听你的。”

“寿星还有一个愿望,倾怀愿不愿意满足?”李殊援眼神落在他粉润漂亮的唇上,喉口微微发紧。

“你先说呀。”洛倾怀无奈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话只说一半。

李殊援知道他明日醒了便会忘记今夜之事。

有花堪折直须折,趁着韶韶月色,李殊援哄诱道:“我想吻你。”

洛倾怀眨了眨眼睛,面露纠结之色。

亲吻不是朋友间可以做的事,李殊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没有被拒绝那便是可以,李殊援霸道地下了定论,倾身贴上了那朝思暮想了许久的唇瓣。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吻,李殊援也不太清楚要怎么亲,在四唇相贴的那一瞬他便觉得全身只剩烫意,嘴唇烫得发麻,脸庞烫得灼人,耳根也烫得跟烧着了似的。

李殊援心虽慌,但意未乱,在洛倾怀的眼神里只读到了诧然和羞赧后,他依着本能撬开洛倾怀的赤贝,试探性地抵入舌尖。

被人捧面吻住的时候洛倾怀手里还抱着酒罐子,他仰着红扑扑的脸蛋,看着李殊援的好看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微微颤动的眼睫下是一对摄人心魄的眸。

他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

不过他长得真好看啊。

这两个念头在脑中同时生起,洛倾怀没有反抗,也没有生气,他乖巧又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未经允许的吻。

感受到对方舌尖的探入,他甚至好奇地伸出自己的舌头去触碰了一下。

得到回应的李殊援脑内轰然一声,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快速涌动着,彻底将舌头抵入那柔软香甜的泽地。

洛倾怀将手里的东西抱紧,鼻息间偶尔哼哼两声,刚哭过的眼睛红通通的,湿润的眼睫扑簌着,像一只护食的瓷玉兔子,可怜又可爱。

李殊援没欺负他太久,见他哼得有些急了便结束了这个吻,但手依旧舍不得放开他的脸。

“宝宝,你好可爱。”李殊援亲亲他的鼻尖,由衷地感叹道,“也好乖。”

“李殊援,坏。”

洛倾怀偏过头去,让自己的脸蛋挣脱桎梏。

他决定今后再也不说李殊援好了,这个人一点也不礼貌。

004

从小到大,李殊援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杜诠之都没动手打过他。

哪怕是十二岁那年,李殊援把那个骂他是“没有娘的野人”“克死爹的灾星”的师兄打得左臂骨折,杜诠之都只是关了他半月禁闭。

那个巴掌是唯一一次例外。

李殊援对此并不意外,他干这事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会有事情败露的一天。

汐水城初遇之时他就知道洛倾怀是抱着目的接近他的,他不在乎这个,他只想知道洛倾怀想要什么。

所以当洛倾怀说想要秘籍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把东西赠给了他。

父亲的遗物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念想,若是洛倾怀得了这书能开心,送给他也未尝不可。

但李殊援没有料到洛倾怀会揣着东西就跑,不仅不告而别,甚至还把那把剑撇下了。

他急火攻心,气得发疯,他一直觉得洛倾怀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的。

洛倾怀分明收了他的剑,也很爱用那把剑。

他赠剑的那天是七夕,说的是赠语是“宝剑配美人”。

这是中原江湖人默认的一种向伴侣表白的方式,洛倾怀没有拒绝。

洛倾怀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打碎。

他难以接受,将他囚了起来,还逼迫他与自己合欢。

他也不要别的,只要洛倾怀愿意对他说一句“喜欢”。

但是洛倾怀没有说,洛倾怀选择了自杀。

看着血淌了一地的洛倾怀,李殊援慌得浑身发抖。

洛倾怀在他怀里,面如纸色,气息微弱地说:“好疼。”

他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不停地给洛倾怀说着对不起,在心里骂了千百遍自己混蛋。

喜不喜欢其实一点儿也不紧要,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洛倾怀救不回来,他甚至不敢履行当初的承诺,他怕洛倾怀黄泉路上碰到自己会嫌晦气。

万幸的是秦妙妙将人救了回来。

李殊援原以为洛倾怀是因为不堪受辱才自裁,问过才知道这事是个乌龙。

在洛倾怀的认知里,与他合欢确是一种屈辱,只是远没到要以死求清白的地步。

洛倾怀是觉得自己要被送去当青倌了才自我了断的。

就算得知自己有可能被送去南风馆,洛倾怀宁愿自杀也不杀他,李殊援越听越生气,他想过哪天洛倾怀受不了了会给自己来上一刀,但唯独没想过他会自我了结。

最让他恼怒的是,洛倾怀竟然对这样的谣言信以为真。

但是那一句“你都这样对我了”迎面泼来,他心头的火再大都该被浇灭了。

李殊援这才幡然明白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洛倾怀对自己的心意确实半分不知。可能是因为自己表达心意的方式太过晦涩,这个笨蛋意会不到。

无法,他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在洛倾怀听后并未表现出嫌恶,他原以为自己做了那些事洛倾怀会瞧不上这迟来的真心话。

毕竟表意不清的人是他,强人所难的人是他,方才还在发脾气的也是他。

但洛倾怀脾气好得不行,一点儿也没记仇,只是有些怀疑他话中所言的真假。

这反应对李殊援来说已是得了大赦。

他得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当下便心潮微漾,没忍住一亲芳泽。

不过此事之后李殊援并没有立刻给洛倾怀解禁,他想再等一等,等洛倾怀好一些,等陶戎的回信。

按理来说陶戎应该已在回泉州的路上,这几天便会来信,若是陶戎能顺利把那个体中厥虫的西域人带回来,和他谈好“借虫”一事,那他可能还得再当一回混蛋。

至于他和洛倾怀的事,他没想到竟然是萧师叔先得到的风声,也没料到师父这么相信自己,把事情闹得这样大。

那日他提着刀并非去插手两位长老比武,而是奉刀请罪。

将事情坦言相告后,李殊援静静听候着杜诠之的发难。

杜诠之又恼又愧,扬手就是一巴掌,让他滚下山去好好反省。

他恼的是自己的徒弟蛮横蠢笨,甚至亲手将喜欢的人逼上了绝境;愧的是自己把李道询好好的一个孩子教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过即便李殊援做出这等错事,杜诠之也没有没收他的刀,将他逐出师门,甚至都不舍得让他趴在那儿受一受刀罚。

李殊援心甘情愿地接下这巴掌,深知自己已经捡了天大的便宜,他叩拜过杜诠之,去千叶峰找秦妙妙要助眠香囊。

冰敷掌印的时候,秦妙妙告诉他,陶戎给她回信了,说“借虫”一事已有眉目,让李殊援速去泉州。

李殊援喜不自胜,撂下冰袋就回了住处收拾行装。

——

005

陶戎一开始咬死不肯松口,说洛倾怀的寒毒他解不了。

秦妙妙代李殊援往泉州去了三封信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复,李殊援没了办法才找的杜诠之。

杜诠之没说帮不帮,只问他:“你待他这般,能图到什么?”

李殊援是他的亲传弟子,一个在刀法上分明可以有更高造诣的好苗子非要抽三年五载去给人当药罐子,做师父的难免有些不乐意。

但是李殊援只问了他一句:“师父当年为那位前辈四方求药时,可有所图?”

杜诠之心间顿时了然,没再多盘问半句。

陶戎也没想到杜诠之会亲自给他来信,甚至自揭伤疤打感情牌,他分明记得自己这位杜兄是最瞧不上这样的邪门歪道的。

他这辈子没尝过情爱的滋味,无法跟这师徒二人感同身受,但杜诠之的意中人他当初是见过的,也是帮着想了法子的,可惜他那时候本领不够神通,到底没能帮上杜诠之的忙。

如今医术精进些了,若是再对洛倾怀坐视不理,未免有些太端着行医者虚伪空大的架子,不把往事情分当回事了,他拗不过杜诠之和李殊援,还是松了口。

陶戎只在李道询的葬礼上见过李殊援一面,只记得那是一个寡言深沉的孩子。十四年后再见,他看着那与昔日旧友三分相似的面孔,一时间竟有些慨然。

李殊援第一次种完蛊一夜没睡,陶戎以为他是疼的,说今后可以稍微少种些,适应不来也不急于一时。

李殊援却说没必要,他受得了。

他睡不着确实是因为尝了种蛊的滋味,但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想到洛倾怀十岁开始便是过的这样的日子。

十岁的洛倾怀还只是个半大的孩童,没人会过问他受不受得了,也没人会对他说下次少种些,对着给他种蛊的畜生,他甚至还要好声好气地逢迎讨好。

可即便是经历过这般苦不堪言的日子,洛倾怀还是长成了这样一副好性子。

李殊援想,还真让他捡到宝了。

洛倾怀是真真正正璞玉一般的宝贝。

——

006

自从洛倾怀和李殊援说过一嘴要带他去见奶奶,李殊援便时时惦记着。

等到了真要见面的日子,李殊援反而褪去兴奋,紧张起来,在马车上问了几遍问洛倾怀奶奶喜欢什么样的。

洛倾怀把之前的乌龙说给李殊援听,得出总结:“奶奶可能比较希望你是女孩子。”

李殊援神情显着地黯淡下来:“她若看到我是个男人会让我进门吗?”

洛倾怀宽慰他道:“放心吧,奶奶脾气很好,只要是我喜欢的她就喜欢,何况你现在是我的一味救命药,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李殊援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为了讨奶奶欢心,洛倾怀决定先去絮阳村的那间院子,将奶奶缝的那件夹袄穿去青灯谷。

洛倾怀走后,李殊援请了人过去打理院子照看鸡马,院子比之前还要整洁几分。

李殊援陪洛倾怀进屋换衣,让车夫在外稍等。

说实话,夹袄有些过于厚实了,洛倾怀这般清瘦的人穿上霎时变得有福相了许多。

洛倾怀换完了又觉得不妥,在初冬的暖阳天,又穿夹袄又戴斗篷的未免有矫枉过正之嫌。

更要命的是奶奶的夹袄做的还是孩童穿的款式,这要是穿回去被陶戎看到了定会被笑话上三天三夜。

李殊援倒觉得这件小红夹袄和红斗篷特别相称,劝说道:“这样很可爱,穿着不热就好,暖和些总是没错的。”

听到“可爱”二字,洛倾怀幽幽道:“你想说的其实是幼稚吧?”

洛倾怀本就生得水嫩漂亮,这么一穿看着确实和季成一般大了,李殊援看在眼里心痒得不行,捧起他的脸,轻轻揉搓了几下,笑道:“可爱点没什么不好的。”

“以前我在青灯谷穿这个都有孟图南做陪,今年得让奶奶也给你做一件,你陪我一起穿。”

洛倾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办法最靠谱,既不会辜负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又有人陪他一起被笑话。

“我倒是千百个乐意奉陪,但那也得看奶奶愿不愿意不是么?”李殊援被他这亲密可爱的想法取悦到,面上笑意更浓。

这话代表自己在洛倾怀心里已是家人一般亲近的人,李殊援心中欢欣雀跃升腾,没忍住亲了一口那莹润的粉唇。

“你又亲我!”洛倾怀蹙眉训斥他犯规,“昨日说好的,今天不许随便亲我,让奶奶和孟图南见了不好。”

李殊援见好就收,放开他的脸蛋,帮他正了正领口的系带:“孟图南见了怎么不好?”

奶奶是长辈,避着些理所应当,那个孟图南又是为什么?

洛倾怀说:“你见了他就知道了,他不像秦医师那般稳重。”

“我见过他,连峰镇大客栈那个和你眉来眼去的小子。”李殊援挑了挑眉,有意酸溜溜道。

他早该知道,李殊援这人最擅察言观色,他和孟图南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暗度陈仓。

“那你想怎么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他面前和我眉来眼去?”他没想到李殊援非得和孟图南过不去,真是莫名其妙。

“不可以么?”李殊援歪头问道,“你知道的,我这人脾气不好,睚眦必报,小心眼得很。”

“随你,但我可不会搭理你。”洛倾怀无所谓道,丢下这句话转身出门。

李殊援快步跟了上去。

007

洛倾怀和李殊援到青灯谷时将近晌午。

谷中弟子未经报备无权私自带外人入谷,二人几日前便给柳赐衣去了信,说要一同来青灯谷一趟,柳赐衣没有拒绝,只说身体抱恙不能亲自迎见,还特地谢了李殊援的《凝气说》,并允诺会交还于二人。

见不见面倒是无妨,李殊援本就不是来看柳赐衣的,只要礼送到了,态度到位了就行。至于那本秘籍,李殊援早已赠予洛倾怀,自然是由洛倾怀决定要不要接受归还。

这东西对青灯谷已经失了用处,柳赐衣如今愿意归还,洛倾怀若是拒之不要,反而有些却之不恭,便选择了收回。

查看了一遍前后两辆马车后,看门的弟子面上的惊讶之色压都压不住。

哪怕是上月谷主庆寿,那么多宾客携礼来访,他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李殊援备了满满一马车的奇珍异宝做“见面礼”,大多都是这些年他在各方游历时带回乌有山的新奇玩意,他特地选了其中一些罕见好玩的送给奶奶,至于杜诠之给他的黄金名药珠玉此类,他决定送去柳赐衣那里。

这阵仗与提亲只差了一纸聘书。

收礼之人需不需要另说,但他不能柳赐衣和郑老觉得他待洛倾怀不上心,这也是乌有山的态度。

他向洛倾怀问过成亲的事情,洛倾怀的意思只想安静过二人世界,不想大张旗鼓。江湖人随性些,男女都不讲究必须婚嫁,两个男子处断袖也是什么禁忌事儿,但轰轰烈烈办婚事难免会惹人说道,洛倾怀想过得自在些。

李殊援尊重洛倾怀的意愿,但杜诠之说该有的礼节不能少,李殊援也认为有理。

洛倾怀没看过后面那辆马车,全然不知这阵仗有多夸张,直到他们到了奶奶住的庭院外,两个车夫把东西搬下来的时候,洛倾怀才发现李殊援准备了大大小小数十份礼物。

“你这是干什么?”洛倾怀拉了拉他的袖子,“准备搬来青灯谷住?”

李殊援温声解释道:“送给奶奶的,这些都是我们一起云游时买的,奶奶就算用不着,但她看到这些便能知道你去过哪些地方,知道你在外边过得挺好,应该会欢喜的。”

“但这些都是你买的不是我买的。”洛倾怀觉得没有必要。

“这时候了,倾怀还要和我分彼此么?”李殊援扶住他的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言辞恳切,“再说,你我还有很多很长很久的以后,去过的地方我们可以再去,买过东西也可以再买,但奶奶年岁已高,对老人家而言,安心快乐更难得也更难留,不是么?”

奶奶已经年逾古稀,李殊援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让洛倾怀没有拒绝的余地。

“哇,有稀客来访。”

孟图南声音朗朗,话中带刺。

知道两人今天要来青灯谷,孟图南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上午,看着奶奶忙这忙那的,听见外边隐约的交谈声,他抱着几分期待,穿过竹林小径,还真让他看到了洛倾怀和李殊援。

一白一红两件斗篷格外扎眼,孟图南心道了一声显摆,又看着那大箱子里垒成小山的小盒子,继续阴阳怪气道:“嚯,不知道的以为是来下聘的呢。”

“孟医师抬举了,这不过是些微薄的见面礼,只是看着数目多,其实不值几个钱。”李殊援恭敬掬礼道。

孟图南并非存心刁难李殊援,只是看着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忍不住嘴贱。

李殊援待洛倾怀如何他亲眼见过,也知道除毒之凶险。他一句无心的玩笑话,李殊援回得这般谦和,倒显得他尖酸刻薄。

他摸了摸鼻子,不再贫嘴:“李公子还没吃过午饭吧?奶奶起床便在准备饭菜,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好了,我领你进去。”

说罢转身带路,好似只瞧见了李殊援。

从头到尾被忽视的洛倾怀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道:那我呢?

洛倾怀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与孟图南并肩:“图南,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我哪敢生你的气?”孟图南不肯正眼看他,“你别再来个不告而别只身赴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后来不也给你回信了么?”

“假使你这病治不好你会给我回信?”

“对不住。”

“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你在信中骂过一次了,怎么还没消气?”

“你管我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唱双簧似的,跟在身后的李殊援插嘴调和道:“我说,我还在后边呢,有没有人在乎一下我的感受?”

孟图南无差别攻击道:“得了吧,洛倾怀说了,解毒这事李公子一开始也是瞒着的,指不定就是你把他带坏的。”

李殊援好心缓和气氛却讨了嘴骂,不再多言。

李殊援背了黑锅但只能哑口吃瘪的模样实在罕见,洛倾怀噗嗤笑出了声。

一旁的孟图南脸更绿了,与径旁的篁竹颜色不分深浅。

等到了院子里,孟图南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奶奶,阿怀和李公子回来了!”

孟图南高声报喜,快步跑进灶房,接过老人家手里的汤锅。

奶奶抬眼看他,眼里激动难掩,嘴唇都在发颤,不停念叨着“阿怀”,像是不敢相信。

做这一桌饭菜的初衷老人家早就不记得了,但她依旧凭着本能勤勤恳恳地忙碌了一个上午。

“奶奶。”

洛倾怀站在灶房门口,眼眶发红,声音哽咽。

见洛倾怀也跟着来了,孟图南忙端着锅出去,不欲掺和这煽情场面。

“阿怀!”奶奶忙走过来握住洛倾怀的手,欣慰地点头道,“奶奶就知道,阿怀今天一定会回来吃午饭的!”

“嗯,奶奶我回来了。”洛倾怀拍拍她的手,“辛苦奶奶做饭了。”

“奶奶不辛苦,不辛苦的。”奶奶忽然想起还有一号人,探头问道,“对咯,小孟说的李公子呢?他是你的朋友不?”

李殊援不想打搅祖孙俩见面,此刻正和孟图南在院子里布碗筷。

“我之前在信中提到过的有个人他很喜欢我,愿意给我治病,奶奶还记得么?”洛倾怀扶着奶奶往外边走,指了指弓腰搬凳子的李殊援,“他叫李殊援,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喜欢的人,要携手一生的人。”

“好,好,你喜欢就好。”奶奶也不过问为什么不是个姑娘,打心里为洛倾怀开心,“他待你好,你喜欢他,这就够了。”

“郑老。”李殊援听到两人渐进的交谈声,转身作揖道。

听到这称呼,洛倾怀歪头拧眉警示了他一眼。

这人不知什么毛病,没见面的时候一口一个奶奶,见了面反而生疏客套起来。

“你是阿怀喜欢的人,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得跟他一样叫奶奶。”老人家不清醒的时候也自有一套逻辑,她边纠正着称呼边扶起李殊援,又问,“你叫什么名呐?”

李殊援答道:“单名一个筑字,鹊鸟筑巢的筑。”

奶奶拍板决定道:“那以后奶奶就叫你阿筑了。”

自从拜师之后取了字,李殊援便没被人这么叫过名,一时间有些羞赧,但他知道老人家是喜欢自己才这么叫,欣然应声道:“好的,奶奶。”

简单见过礼后,李殊援示意车夫搬把箱子搬进来。

“奶奶,这是我和倾怀在这两年外边收集的好玩好看的小东西,特地送些过来给您看看,接下来也请您代为保管。”

李殊援心知老人家可能不太懂这些场面上讲究,但是为了乌有山和青灯谷的体面,也为给洛倾怀一点仪式感,他保留了这些应有的流程,只是在奶奶面前索性不说送礼,将其润色成一种“代管”。

选择送奶奶这些,把更贵重的黄金珠玉留给柳赐衣,本心就是不想在奶奶面前弄得太庄重,反而失了人情味儿。

“这么多呀?”

奶奶歪头看了好一会儿,没有拒绝,只是有些为难地说:“屋里可能摆不下哟。”

洛倾怀冲孟图南使了个眼色。

“奶奶,您放心,我来摆。”接收到洛倾怀讯号的孟图南认命又无奈地担当起了重任,“我可以帮您把这些东西摆下。”

于是这礼就这么理所当然地送了出去。

待箱子搬进屋后,四个人在院子里的木桌旁落座吃饭,奶奶做了七八道菜,这张平时吃饭用的小桌子几乎摆不下。

洛倾怀看着自己碗里越吃越多的鸡鸭鱼肉,心里颇为无奈。

“阿怀和阿筑怎么都这般瘦?平时都有好好吃饭没?”奶奶左右瞧了瞧问道。

两人都是抱着药罐子过日子的,食欲难免受损,这些天都清减了些,李殊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在哄老人家这件事上,洛倾怀比李殊援有经验:“放心吧奶奶,我们俩就是看着瘦,其实身体老好老有劲了,几十斤的大刀阿筑他单手就能拎起来,我双手也能提起来玩玩。”

李殊援听到“阿筑”二字,心里止不住冒美泡。

不过几十斤的大刀他也只能拎着吓吓小孩,真刀实枪过招的话刀法有一半都使不出来,洛倾怀更是只能搬起来瞧瞧。

只说一半的真话不易被识破,老人家信以为真:“身体有劲就好,这样日子才有劲头。”

孟图南在一旁听着洛倾怀瞎掰,默默撇了撇嘴。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李殊援主动包揽了洗碗的事,抢着进了灶房,剩下三人一边继续收拾着桌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话家常。

晌午日头正盛,院子四面都有掩体,风吹不进来,洛倾怀久违地体会到了浑身暖洋洋的微热之感。

斗篷吃饭之前就脱了,他不可能再脱夹袄。

趁李殊援不在,他赶紧找机会对奶奶说:“奶奶,阿筑说他也想要一件我这样的夹袄。”

奶奶一脸高兴:“好呀,奶奶屋里这样的袄子还有很多,正好有两件做得有些大了。”

“对了奶奶,阿筑说他也要红色的。”洛倾怀一本正经地使坏。

孟图南听后眉头拧成微妙的形状。

李殊援再度出来搬碗筷的时候,总觉得孟图南看他的眼神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

008

将将过了大雪,未到冬至,秦妙妙决定北上匡明城。

孟冬的塞北天寒地冻,那边的寒疫又严重起来,前些年在那边认识的一个友人说城中很多贫苦百姓都染了病,但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只能等死,秦妙妙在外多年,见识过各种疫病,收到消息后连夜驾马离开了丘阳。

她夜里走得匆忙,陶戎又睡得早,便没跟陶戎道别,陶戎到中午吃饭才知道徒弟走了,剩下半天都垮着脸。

院里的栾树禁不住寒风,一天比一天稀疏,叶子一天比一天掉得多,请来清扫院子的伙计将落叶堆在南边厢房门口,一阵大风将门吹开一扇,卷着枯叶贯入房内,陶戎正在房内倒弄秦妙妙前些天新研制的药丸,本就心情不佳又被扰了兴致,抓着伙计一顿好骂。

这个院子是上月临时买下的,许多门窗都老旧了,风大些便容易被吹开,李殊援决定搬去絮阳村的那个院子里住。

那间院子虽比这城郊的这间要小一些,但胜在是新建的,安静自在,依山傍水,摘种草药也方便。

最要紧的是,李殊援和洛倾怀都惦记那儿的书房和温泉。

但是洛倾怀的惦记和李殊援的惦记并不相同。

是夜,洛倾怀沐浴完上榻,见李殊援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书,便凑过去看了一眼,结果给自己看了个小脸一红。

“宝宝,今日是冬月初一。”李殊援合上图册,将他扯进怀里。

这人就只知道记些这种不正经的事。

他就说这房内怎么今夜多放了个暖炉,还另点了个小香炉,原来是有人伤好了就图谋起了这档子房中事。

悄悄地,洛倾怀红了耳朵,因为李殊援的阳物就抵在他的腿间,硬邦邦直挺挺的,叫人忽视不得。

这个登徒子甚至连亵裤都没穿。

“可是我不会那些。”

暗香浮动间,洛倾怀垂下眼睑,声音都细弱了好些。

他看过那本书,他压根做不来书里那些。

“你不会不要紧,我来就行。”李殊援捏捏那红得滴血的耳垂,被怀中人这副可人的模样惹得欲念更盛,“我看过了,还是觉得之前的那种姿势最适合你我。”

之前的那种,就是李殊援骑在他身上,将他纳入,他确实可以什么都不会。

感受到了身下之物的昂扬之势,洛倾怀面上烫得不行,说话都怕嗓子冒烟:“你现在就要吗?”

天旋地转间,李殊援拥着他翻了个身,分明已经把人压在身下了还故作正人君子一般问道:“宝宝不想要吗?”

身上之人肌体透着的草药香和花皂香掩住了原本清浅的熏香,洛倾怀不敢与李殊援对视,低眉瞧见他敞露在外的胸膛,暗暗感慨了一把那层力量偾张的肌肉,小声道:“没有不想。”

“那就是想。”李殊援伏下身吻了吻身下人蒙上细汗额头,语调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

“李殊援。”洛倾怀颤声唤他,双手轻搭在他腰侧,终于肯抬头看他的眼睛。

“嗯?”李殊援眸中是未经遮掩的期渴和欲望。

洛倾怀的眼睫像扑簌的蝶翅,提前讨饶道:“你记得轻点。”

李殊援在那蝶翅落下轻吻:“好的,宝宝。”

眼下情投意合、你情我愿,李殊援不像之前在乌有山那般急色,他细细吻过身下人的眉梢、眼角、鼻尖、唇边、脖颈、锁骨,一步留一痕,慢慢褪去那一层碍事的衣物,最后停留在那两点粉红的茱萸上。

“唔……”敏感的部位被人舔舐,洛倾怀喉间溢出细碎的呻吟。

这样的动静对正在享用佳肴的饿狼来说只能起到助兴之用,胸前的舔舐立马变成了吮吸和轻咬,甚至另一颗也落入了饿狼的凶爪。

李殊援最爱咬弄这两颗小东西,看它们从嫩嫩的粉红色变成娇艳的鲜红色,就像看两朵花从含苞到盛放。

而且他发现洛倾怀也喜欢被他这样弄,若在意乱情迷之时,偶尔会主动挺胸相送。

酥麻之感从胸前而起,渐渐席卷过全身,洛倾怀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又漏出一声轻哼:“嗯……”

这般娇软的声音简直不像是自己的,洛倾怀心下生出耻意,将手背抵在自己唇上。

李殊援见他害羞成这样,又好笑又无奈,他启唇松开被自己研磨得发硬的红豆,哄道:“宝宝,不用藏着,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我很喜欢。”

洛倾怀乖得不行,竟真把手搭回了李殊援肩上。

李殊援低头衔住另一颗小巧玲珑的红果,开始细细品尝。

舌面将那嫩果的外皮濡湿了,两排牙齿一直在巡弋徘徊,几次都叼在嘴里了,却只是不轻不重地留下几个牙印,到底没舍得咬破。

洛倾怀没再刻意藏掖自己的声音,被咬了就哼哼着抓紧手下的肩,不知是在求饶还是在求欢。

品尝过果子,李殊援唇舌继续向下,吻过腰窝和胯骨,他将人脱得不着一缕,伸手扶起那将醒未醒的阳物。

“你……别吃……唔!”

洛倾怀原以为李殊援只是想用手帮他把那东西叫醒,等他意识到有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胯间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虽然之前没用过嘴,但李殊援多少看了些书,知道用嘴会比用手舒服。洛倾怀在床事上有些胆怯,他便一直仔细着牙齿,仅用了舌和喉口。

洛倾怀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只觉得那里被李殊援吃了,又羞又慌,只顾得上张嘴喘气,连自己的东西慢慢变得硬挺了都无心注意。

直到李殊援跨坐在他身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脱了狼口,又要入虎口。

“宝宝,被夹疼了和我说。”

李殊援说着,慢慢将他吞入。

虽然李殊援早有准备,但这挤压力度比之前用嘴的时候大太多,洛倾怀疼得额上直冒汗,但他没有叫疼,也没有说不行。

他咬着下唇,稍稍偏过头去,又忍不住转溜眼珠子去瞅身上人的反应。

他此时披发裸身,浑身覆了一层薄粉色,几绺青丝落在清瘦圆巧的肩头,更显他肤如白玉,配上这副强忍下不适又捺不住好奇的模样,说不出的风情旖旎活色生香,把李殊援媚惑得口舌生津,心痒难耐。

“宝宝,先忍一忍,起初有些疼是难免的。”李殊援知道他不好受,也清楚万事开头难,这事一开始就是会有些艰涩。

见洛倾怀几不可察地点头应允,他才慢慢动起来。

房内两人的呼吸交错着,几乎要融为一体,不一会儿,合欢时的皮肉动静也愈发清晰起来,但终究掩不住那一声声野狸似的娇吟。

洛倾怀适应了这力道和律动,面色渐渐染上酡红,张唇换着气,露出小截粉舌头。

李殊援看在眼里,总算放下心来,俯身下去想要讨个吻,却被洛倾怀忽然撑起的手生生拦住。

“你……让我看看腰。”洛倾怀的手绵软无力得很,声音更甚。

李殊援只着了里衣,衣襟早就散开了,肩上的衣料也早已滑落,只剩小臂上的袖管和腰上的袍带蔽体。

他不想让洛倾怀看到他的伤,无论是左臂上的还是腰上的。

“丑,没什么好看的。”李殊援动作稍缓,扣住他的手,欲图打消他这念头,“会坏兴致。”

洛倾怀对上他的眸眼,斩截道:“我想看。”

李殊援拗不过他,何况还是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模样,只能解了腰带。

腰上的伤结痂已有半月,但是还是能看出这刀口又长又深。

“不丑。”洛倾怀伸手抚了抚那伤疤,声音比之前更哑,“你疼不疼?”

李殊援强压下陡然攀升的欲望,耐心解释道:“不疼的,比看你疼舒泰多了。”

他这话倒是不假,这可比看洛倾怀自杀,得知他打小被种寒蛊好受多了。

洛倾怀别过脸,不欲再多看,低低骂了他一声:“笨。”

这字带着颤音和怜意,李殊援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得了垂爱,心中软得一塌糊涂,身下之物却硬得愈发凶悍狰狞。

李殊援倾身下去,亲了亲他的耳廓:“宝宝,你这样我会忍不住欺负你的。”

“那你欺负呗,我又跑不了。”洛倾怀全然忘了先前说过的讨饶话。

“这可是你说的,宝宝。”李殊援像一只遇见珍馐的饕兽。

不消片刻,洛倾怀肠子都悔青了。

这家伙,血气有些过于方刚了。

洛倾怀早已泄过一回,李殊援连喘气的机会也不给他,不带停地吞食他那处,不但如此,他的手也被李殊援牵去抚弄夹在两人之间的粗硬物什。

那物什比自己的生得威猛多了,难伺候得很,半天都不见泄精,他的手越来越酸,那东西却越来越硬。

恰好李殊援这时又吻了下来,洛倾怀偏头躲过,以示抗议。

李殊援只亲到侧脸,猜想到他有情绪了,擘指摩挲着他的玉指,半真半假地哄道:“马上,辛苦倾怀再帮我弄弄。”

两个暖炉完全是多此一举,小半个时辰后,洛倾怀浑身汗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泄了第三回,实在筋疲力尽,抽了几回手都没抽出来,只得眼巴巴求饶乞怜:“累……”

“叫声好听的,把手还给你。”李殊援恶劣的本性一览无余。

“殊援。”他先挑了个保险的。

“不是这个。”李殊援并不买账。

“阿筑。”他又换成他的名。

“要再亲密些。”李殊援显然高兴了一些,但仍然觉得不够。

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称呼了,他屈服道:“夫君,累……”

“夫君知道了,烦请夫人稍候。”

李殊援说罢,倾身噙住他的唇。

在这个绵长的亲吻中,那东西终于舍得喷薄而出,李殊援也终于舍得将含在里面许久的玉柱放出。

洛倾怀握着满满一手滑液,复仇一般,尽数抹在李殊援的大腿上,又用他腰间的衣物擦过手,嗔怪地瞧他:“抱我去净身。”

李殊援去架上取下早先准备的两件长里衣,自己穿上一件,给洛倾怀裹上一件,将人抱着往后院去了。

路上,洛倾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生怕被人撞见了,确保这个时辰大家都睡下了之后,才小声问李殊援:“你要去泡温泉?”

“不是我,是我们。”李殊援抄膝抱着他,一路上都走得很稳,只是上台阶的时候下巴不当心磕到了他的额头。

洛倾怀摸了摸额头,提醒他:“你的手不能浸水。”

李殊援抱着人进了室内,解释道:“今日特地向陶前辈讨来了一些疗愈伤口的草药,在泉中煮了有几个时辰了,偶尔泡一次药泉,无妨。”

进了温泉室,草药味扑鼻而来,屋内亮堂得不似在午夜,摆了不知多少盏香烛,洛倾怀心道这人准备得还挺充足。

二人赤身裸体下了水,池旁的矮几上摆着皂荚、草药和香料,以及一片碎玉。

洛倾怀由着李殊援替自己搓洗着头发,瞟见了不远处的玉扇残片,目光凝在面前小臂上的缠布上,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一件事:“那个胡诌的掌柜是不是收了你的贿?”

那日在丘阳城,李殊援能撞见洛倾怀确乎是偶然,他原本是去那旧宅子里寻秦妙妙的,目的是给她通风报信,告诉她近日行事不可露名姓,因为陶戎就住在丘阳城郊外。

李殊援没想过洛倾怀会进城,还恰好出现在那儿,多日未见,李殊援原本只是想跟在他身后多瞧他几眼。

但是当看到他拿着地图进了第三家药铺后,李殊援忽然意识到洛倾怀也是懂蛊之人,自己的药方瞒不了太久,立即找去远一些的那家药铺,用银子向掌柜买了几句谎话。

趁着洛倾怀去客栈吃饭,他又去换了一身更隐匿轻便的行头。

结果厥虫之事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轻易就透露了,幸好那小子只是一知半解。

他跟在洛倾怀身后,还在寻思这事蒙混不过去要怎么办,又瞧见洛倾怀和一个人贩子大打出手。

与洛倾怀交手的老贼无论是武器还是出招都阴毒得令人作呕,他在一旁的樟木上提心吊胆,若不是他出门匆忙没带刀,非得把那老东西劈做两半不可。

好在洛倾怀根底尚在,和贼人打得有来有回,只是有几刀没躲过,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出手打落了一刀又挺身而出接了两刀。

回想起当日种种,李殊援难得生出了一些心虚,装傻充愣道:“什么掌柜?”

水雾沆砀,洛倾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拉起李殊援的左臂。

“你在这间院子亲我那晚,我打到你伤口了是不是?”他脑中忽有零星回忆闪过,那天拍掉的确实恰是李殊援的左臂。

李殊援嘴比鸭子硬:“没有。”

洛倾怀拆穿他:“我看到你抽气了。”

池中朦胧,屏风上的山水画隐绰不清,李殊援面上却不遮不掩地写着“甘之如饴”,叫人看得真真切切。

向水雾借了半分胆子,被温汤洗去半分羞赧,洛倾怀轻抬起他的手臂,在那纱布上轻轻落下一吻:“对不起,我不知道。”

李殊援踱过去,捧起他的脸,喉口微紧:“宝宝,你别勾我。”

洛倾怀扶上那精瘦的窄腰,撇了撇嘴:“又没说不给你亲。”

得了应允,李殊援低头覆上那两片唇瓣,汲取他口中的津液,抢占他鼻息间的空气。

熟能生巧,他总算学会了换气,但这更便利了李殊援欺负他,他被喂进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吻,嘴唇被亲到发麻。

二人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在池中缠吻许久。

没过一会儿,李殊援的东西又翘挺起来,抵在他小腹上,哑着喉咙捏他的后颈:“宝宝,只是亲好像不够。”

洛倾怀拥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里,撒娇道:“可是我手酸,你自己摸不行么?”

这可爱的模样险些要了李殊援半条命,他喉结来回滚动几次,哄诱道:“我还有一种法子,不知倾怀愿不愿意。”

片刻后,氤氲水雾里,洛倾怀满脸通红,双手撑在池边。

腿间的物什擦着娇嫩的皮肉进出,顶端每一次都戳在他的囊袋上,他原本软塌的玉柱被蹭弄得半硬起来,落入李殊援的掌中。

洛倾怀就这样整个人被钳住,命根子也被捏住地弄了许久。

他不知喊过多少次“不要了”,李殊援充耳不闻,只管摆胯尝着让人上瘾的销魂滋味。

最后,李殊援泄在他的腿间,他泄在李殊援的掌中。

李殊援野狗似的,在他的肩上啃了数不清的印子。

不过他困倦得紧,没力气计较这些,只能倚靠在李殊援怀里,任他搓洗,由着他四处占便宜,然后被裹着抱回卧房。

在意识消弭前,洛倾怀暗暗决定,明日起来一定要好好训斥一顿这索求无度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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