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后,他听见化妆室有动静,走出去看,有两个跳舞女郎来了。
她们和他聊天,说金金指挥得很好,乔抒白的手机一直没响,他便没再看。
而后化妆室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的舞蹈服突然破了,有人找不到挂在鞋子上的灯泡,乔抒白和金金忙里忙外,快到吃晚餐,才有时间拿出手机看一眼,发现展慎之给他发了一个符号表情默认第一位的表情:【:-)】
乔抒白觉得展慎之肯定不知道这样会显得多么好骗、没有防备心和笨。幸好骗展慎之的是他而不是别人,展慎之可真是撞到好运了。
乔抒白性情温和,下手会很轻。
马戏舞会深红色的帷幕又准时地拉开。
金金的指挥进步很大,乔抒白几乎完全不用提醒她什么,她也能做得很好了。
舞会结束后,乔抒白又给安德烈打了个电话。
安德烈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还是转入了语音信箱,乔抒白便给他留了一条言:“我有事想问你,睡醒了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如果太晚我睡着了,就明天早上打好了。”
乘假冒的月色,他一个人走路,回到了私人影厅。
在他准备洗澡时,老板娘叫住他,凑近问:“今天展警官不来啊?”
“不来,”乔抒白笑嘻嘻地说,“他很忙的。”
“好吧好吧,”老板娘轻轻推他,“我今天买了新的香波,你喜欢的紫丁香味。”
乔抒白惊讶又感激,没想到他随意说过的一句话,老板娘也会记得。
浴室萦绕着蒸汽和有些失真的紫丁香气息。
比起花海,洗发香波的味道太复杂了,好像还混进了莓果,不能说不和谐,只是不那么纯粹。
不过乔抒白还是很喜欢。
他洗完澡,慢吞吞上了楼,还没有走进包厢,就听到展慎之说:“你喜欢紫丁香吗?”
进了门,乔抒白把门关起来。
他发现他其实并不想和展慎之聊自己,会让他觉得很不安全,怕表皮破裂,真实而丑陋的自己露到外面。
但展慎之提问,他不能不回答,便说:“是的,我觉得很好闻。”
“我家种了很多。”展慎之告诉他。
“我知道,”乔抒白坐下来,在沙发上蜷起来,抱着抱枕说,“我闻到过的。”
然后不等展慎之继续问,乔抒白便说:“你在家里了吗,展哥?”
展慎之说是。乔抒白拿出手机,查前哨赛的开赛和赛程,展慎之陪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他:“查这个干什么?”
“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比赛结束,”乔抒白放下手机说,“我要设置一个倒计时。”
展慎之在那头好像很轻地笑了笑,说:“这么正式。”
“不可以吗?”乔抒白又故意地说,“一天不见展哥就很想,半个多月不见的话怎么办呢?”
展慎之的回答就很无聊了:“你可以看前哨赛直播。”
乔抒白想到上午在的士里,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幻想,随便地问展慎之:“展哥,你开赛前真的不能亲亲我吗?”又马上说:“算了,我要耐心。”
展慎之像真的在认真考虑乔抒白根本不认真的问题,十分安静了一会儿:“你真的想要吗?”
乔抒白便很奇怪地脸红了,人也变得紧张,含糊地说:“嗯。”
展慎之就说:“那走之前可以。”
乔抒白觉得展慎之可能在家的房间里,他去过的那间私人物品很少的卧室。他想展慎之半躺在那张床上对自己说话的样子,展慎之洗完澡了吗,穿什么衣服,脸上是什么表情。乔抒白都想。
包厢变得很热,皮质的沙发椅背都是黏的,乔抒白觉得自己出汗了。
他深重地呼吸着,抓着被子,从腿上挪开,有点麻木地对展慎之说:“谢谢展哥。我好开心。”又怀疑,这有没有可能是他今生唯一一次有可能被爱的机会。很珍贵的没有过的机会。
他
四月下旬,耶茨城在气象局更换温度标准的一瞬间由春入夏。
铺天盖地的全球宣传中,耶茨城应当设置最尖端的生态改造温控系统,每个区域都会有自己的气候。
然而实际上,夏天的耶茨各区共享同一个热温,天气永远达不到适宜的标准,偶尔吹来的风是热的,昼夜温差极大。
气象局称,这是由于耶茨所在的行星本地气候,限制了系统的运行,唯一的建议是市民尽早打开家庭空调。三十年来,耶茨市民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多做抱怨。
清晨,展慎之从卧室醒来。他把窗打开,看楼下的一片丁香花园,一股热气迎面而来。
昨晚,他在家等到了十二点,父亲仍没有回家,只让秘书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市长实在是太忙了,明早再和您约时间”。
展慎之跑了步,洗漱后,楼下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多时,秘书来敲展慎之的门:“市长请您去书房。”
上一次在这件书房,父子俩为展慎之报名参加前哨赛的事有少许争执。当时展慎之还未前往摩区,心中充满着虽未展露,却不成熟也理想化的壮志雄心。
在摩区待了一阵子,他对耶茨的情感似乎变得具象化,不再仅仅是关于他自己了,那些宏大的虚影成为了蒙纱的实体。
父亲坐在书桌后,抬手把领带扯开,满脸倦色,问他:“那个舞女的案子还没线索?”
“有线索,在查。”展慎之回答。
“前哨赛快开始了,”父亲朝他抬了抬下巴,奚落,“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这么没能耐,两个月破不了一个案。”
为了保证有关人员安全,展慎之调查得很保守,父亲的确也没骂错。
他微微低着头,又听父亲说:“我听到小道消息,说何褚以为我们父子有很大嫌隙,在拉拢你,这倒是不错。”
展慎之抬头看了一眼,父亲表情淡然,倒不像听说了他的绯闻。
“总之,剩下的几天,你把公事放一放,多做前哨赛的准备。”展市长没再在案子上纠结,勒令展慎之好好比赛,案子查得不好也就算了,前哨赛不能输得太难看。
展慎之听取父亲的演讲,走着神,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在庞正奇给他的邮件中,他似乎忽略了一项重要信息:舒成在摩区调查时偶然看见,摄下的那份妙龄少女寻人启事。
由于那位少女的失踪时间较早,展慎之在调取银行记录,未找到有效资料后,便搁置了对她的深入调查,没有像对四位俱乐部女郎一样,对她电子的消费记录进行逐点确认。
如果舒成不是在调查舞蹈女郎的行踪,而是在调查她,或者其他失踪女孩儿时出事的呢?
父亲还在喋喋不休,展慎之脑海中积压的疑窦和线索越来越多,终于打断了父亲:“我还有点事。”
父亲紧皱眉头,停下说教,愕然看他退出了书房。
九点钟,乔抒白走出私人影厅,热辣的气温把他逼回室内。
“好热啊。”他回头对老板娘抱怨。
老板娘在化妆,眼都不抬,道:“冰箱里有棒冰。自己去拿。”
乔抒白看着实时气温表发怵,不想经过露天无遮蔽的大街去俱乐部,便到冰箱里拿了一根小冰棍,坐在休息椅上吃完了。
有客人进来开房,他便做引路的服务生,将他们带去房间。
将近十点,安德烈才给他回了消息:【醒了。什么事?】
乔抒白走进房,给安德烈打电话,安德烈接起来,哈欠连天,仿佛二十个小时都不足以让他睡饱。
“我有事想问你,”乔抒白想了想,“你原本单纯的社交软件,是在什么人的要求下变成现在的样子的?”
“投资人要求的。”安德烈说。
“你知道他是谁吗?”乔抒白没忍住,紧接着追问。
没想到一向有话直说的安德烈突然诡异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冷冷问他:“你问这干嘛?”
“好奇啊,问问不行么?”
“我只想找我姐姐,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多?”
说着说着,安德烈变得愤怒起来:“我看让你帮忙找我姐姐,是肯定没希望了。”
安德烈性格像个小孩儿似的,脾气发得急,乔抒白还来不及哄骗,他就把电话挂了。
乔抒白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为了稳住他,只好给他发:【对不起,我下次不问了。我会和你一起努力找梅蜜的。】又试探着问:【我们一起去报警?】
【我不相信警察,警察都是废物、垃圾、臭虫。】【你以后别联系我了。】
乔抒白没办法,想了半天,问他:【那以后谁给你买东西吃?】
安德烈回他:【不用你管。】
乔抒白绞尽脑汁:【那你又要吃营养剂了。不像我今天吃了冰棍,很好吃。】
【我家很冷,不需要冰棍。】
安德烈简直油盐不进。
乔抒白正无计可施时,又一条消息进来了:【什么味道?】
乔抒白说香草,安德烈说他喜欢樱桃味,让乔抒白立刻给他送去,他马上就要吃。
乔抒白虽然答应展慎之不贸然行动,不当面问安德烈问题,但送冰棍又是另外一回事。且在他看来,安德烈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只是个得顺着哄的成年儿童。
且安德烈这场漫长的睡眠,和语焉不详的答话,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如果放安德烈一人在家,安德烈才会有危险。
乔抒白想把安德烈先带出来,找个地方安置。
他给展慎之打去电话,展慎之没接,他便发了条消息,通知展慎之,他打算去安德烈家一趟。
为了以防万一,乔抒白还是从老板娘那拿了电击棒,在热浪中来到冷饮店,装了一箱樱桃味的冰棍,用保温箱装好,搭无人的士来到了二号大街九号巷。
这栋楼是用灰色的砖石砌成的,与摩区其他建筑相比,显得更坚固和庞大。
昨天的搬家竟然还没结束,门口的货车仍停在那。
不过大约是午休时间,劳工体们呆滞地站在车边,指挥的工人们不知所踪。
乔抒白提着保温箱走进玻璃门,中年保安的座位也空着,门厅的木色合成地板上,丢着几个纸盒与垃圾袋,无人捡拾。
乔抒白敲了敲102室的门。
他等了一会儿,期间公寓楼的保安好像吃完了饭,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位置,不过没注意到他。
安德烈打开门,警惕地看着他,阴森的冷风从里面吹出来。
“给你拿冰棍来了。”乔抒白抬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