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抒白担忧起来:“万一市长听说了……是不是对你不大好。”
“现在才想到展市长是不是来不及了。”展慎之看他一眼。他语气并不严肃,眼神里好似有些笑意。
乔抒白张了张嘴,他又说:“没关系。”
从俱乐部到警局宿舍不远,他们下车时,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侦查无人机从远处飞来,黑暗中探照灯的光四处游移。乔抒白跟在展慎之身后,走进了陌生的黑色矮楼。
楼道里灯光昏暗,警员们都已经在宿舍里待着,走廊很安静。展慎之住在三楼,乔抒白边跟着走,边给老板娘发了消息,说自己今天不回去住了。
他打字太入神,没注意到展慎之停下来。一头撞上了去。展慎之身上很硬,像石头一样。他低头看了看乔抒白,扶了一把乔抒白的肩,打开了门。
警局宿舍比乔抒白想象中的小很多,装修也很简单,有点像他在俱乐部的员工宿舍。不过一间员工宿舍要住六个人,还是警员宿舍的条件好些。
展慎之的床看起来只有一米二,不像是能睡下两个人的样子。
乔抒白走到床边看了看,回头主动地说:“我睡地上吧,展哥。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啊?”
展慎之双手抱臂,离他很近,用下巴看着他:“没有。”
“……”乔抒白觉得展慎之又变成他不懂的样子了,他也猜测不出展慎之想怎么样,心里怀疑展慎之是因为看监控,看到了自己用来骗曾茂的说辞,正在不爽,想要折磨他,只好说:“那没关系,我没有被子也可以在地上睡。”
“我在孤儿特设学校经常这样,”他其实根本不想睡地上,但看来不得不睡了,只好装可怜,想博取展慎之一点点同情,“被同学赶到地上睡,除了有点硬,也没什么别的。不过展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枕头?”
乔抒白说得情真意切,希望展慎之今晚之后不要再记仇,没有想到展慎之好端端对他笑了。
展慎之几乎从来没有对乔抒白笑过,这次笑得莫名其妙。他本来是一个看起来很冷酷的人,笑起来却有点没有烦恼,好像确实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的大少爷。
他对乔抒白说:“我睡方千盛房间,他回上都会了。”
乔抒白发现自己脸有点热,“哦”了一声,再次强调:“但我睡地上也可以。”
“不用。”展慎之说完,突然抬起手。
有那么一秒,乔抒白觉得他好像想摸自己的脸,但立刻又像弄错了似的放下手,看着乔抒白,表情忽然变得不自然了。
乔抒白大脑有些空白。他怀疑自己猜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误会一定会闯祸,如果对展慎之不敬、把他惹毛了,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乔抒白总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赌徒,他永远管理不好自己的冲动,不经仔细考虑,便开口说:“展哥,你不嫌挤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睡啊。”
过夜(二)
乔抒白话音落下,房中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这半分钟好比十年般难熬,乔抒白的心情从紧张变得慌张,慌张变得沮丧,当沮丧转为破罐子破摔时,展慎之对他说:“先洗澡吧。”
他的表情很淡漠,仿佛乔抒白方才只是提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建议。
而后他打开柜子,给乔抒白拿了件t恤:“你先洗。”乔抒白只好也当做无事发生接过衣服,道过谢,先走进了浴室。
警员宿舍的浴室比私人影厅老板娘的都小,乔抒白边揉搓头上的泡沫,边想,展慎之在这么狭小的淋浴间怎么转开身,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展慎之在雾气腾腾的玻璃房里洗澡的画面,吓得睁开眼,洗发香波进了眼睛里,辣得他冲了半天。
他擦干身体,穿上了展慎之给他的黑t恤,看了一眼镜子,发现这原来是上都会区科学与战术学校的校服,胸口缝制着蓝色的校徽。
展慎之的生活比乔抒白从前想象中简朴很多,t恤洗得微微发白了,布料很舒服,大概是一件作战服,如果展慎之穿,肯定是紧身的。
只是乔抒白太瘦小,t恤套在他身上,便成了宽松款式,还能遮住大腿根,乔抒白干脆光腿走出去。
房间里,展慎之坐在床上,盯着电脑屏幕,好像在浏览什么信息。
他抬头看见乔抒白光腿走出来,微微愣了愣,全然没有仔细看,便拿着自己的衣服去洗澡了。
乔抒白的心情怪异得变好了,默默坐到了展慎之床上,把被子抖开,搭在盘起的腿上。
警员宿舍的灯亮得死白,被子微微粗糙,是深蓝色,有一股展慎之身上那种很干净的味道。
仿佛连摩区浑浊的空气,都能被这气味净化得清澈。
展慎之的电脑没有锁屏,乔抒白看了一眼,似乎在给马士岛区那个叫庞正奇的警官写邮件。让乔抒白觉得他的确是个很认真的人。
实际上,乔抒白虽然嗜赌,却不是会用身体冒险的类型。如若今天是别人表现出对乔抒白有意,乔抒白绝不会这样试探。
乔抒白心里清楚,除了展慎之是个让人甘于冒险的诱人靠山之外,更多是因为他知道展慎之和其他人不一样。
对于一切想做的任何事,乔抒白只要看到一线希望都会去赌,从来不需要多高的概率;唯独展慎之,乔抒白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即便真的对自己有好感,展慎之也什么都不会做。
展慎之是少数的乔抒白不会害怕的人,像一种光明的因子,没有阴暗、暴力与嘲弄,只有纯粹的洁净。
虽然有时可能太过洁净了一点。
没想多久,展慎之出来了。
他穿着和乔抒白一样的t恤,和也印着战术学校校徽的宽松长裤。上衣的布料果然把他的躯体勒得很紧,肌肉的形状都清晰可见。
乔抒白坐在床上,仰起脸叫他:“展哥。”
他“嗯”了一声,没看乔抒白,左手拿毛巾擦着头发,右手臂垂着,麦色的手背上有几根凸起的青筋,一直延伸到小臂。乔抒白脸颊无端开始发热,往床里面挪了挪,说:“展哥,你坐。”
展慎之便坐下了。
他把头发擦得半干,毛巾挂在一旁的椅背上,乔抒白看着他的背,手不自觉抓紧了被子,没抓两秒,就被侧过脸来的展慎之看见了。
“紧张?”展慎之问他。
乔抒白马上松手,摇头说:“没啊。”
展慎之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像在笑乔抒白似的。
这时候,乔抒白的手机突然震了,是安德烈打来的电话。
乔抒白立刻拿起来,给展慎之看屏幕,讨好地说:“展哥,那我开外放。”
他接听电话,安德烈的声音从扩音筒里传来:“你去马士岛区了没?”
“……还没有呢,”乔抒白发现比展慎之更没礼貌的人出现了,“我可能下周才有空。”
“怎么还没去,是不是缺钱?我给你钱。你马上去。”
他的措辞实在太没有情商,乔抒白尴尬地看了展慎之一眼,连展慎之都开始皱眉头,乔抒白马上开口:“不是,俱乐部不好请假。”
安德烈语气也不高兴:“好吧,给钱也不行吗?”
“不行,”乔抒白尽量耐心地解释,“你也不想我被开除吧。”
安德烈嘟哝了几句,又说:“我做出一个软件,这周把马士岛区所有上线了的视频监控都识别了一遍,没找到我姐姐。不知道是避开了摄像头还是有别的原因。”
“你还能识别监控啊。”乔抒白有些惊讶,按了静音,问展慎之:“展哥,要不要顺便让他把失踪的舒警官的影像也识别一下?”
展慎之想了想,道:“让他识别摩区的监控,也找梅蜜。”
乔抒白恍然大悟,点头打开语音,对安德烈转述了展慎之的话,问他:“多久能识别完成?”
“至少也得一星期吧。”
乔抒白说行,安德烈又道:“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带点吃的东西来。我不能出门,也不信任不认识的人,以前都是我姐姐给我带的。”
他说了一长串食物的名字,乔抒白记都记不住,他便挂了电话,过了几分钟,给乔抒白发了一份清单。
乔抒白有些头痛地翻了翻清单,低着头抱怨:“像小孩子一样,我哪有时间。”
他查找着清单上的购买地址,发现他们分布在摩区各个角落,正在发愁,听见展慎之问他:“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乔抒白愣了一下,抬头看展慎之,想了想,老实说:“不是的吧,我觉得他可以帮助到我们,所以他有要求,我就尽量满足好了。”
他没有把话说得很直白,要不是安德烈有些价值,得维护关系,他连清单都不会打开。不吃这些零嘴又不会死。
“而且这哪里算好,”乔抒白又补充,“只是跑跑腿而已。”
展慎之没再说话了,他看着乔抒白,表情又像严肃,又像不高兴,乔抒白只能尽力揣测着,胡言乱语:“展哥,你觉得我对你没有对安德烈好吗?”
“没,睡吧。”
展慎之像想站起来,乔抒白下意识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展慎之转头看他,乔抒白支支吾吾地问:“展哥,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我一个人有点怕。”为了把展慎之留下来,乔抒白补充完,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于厚颜无耻和虚假了。
展慎之顿了顿,才低声对他说:“我关灯。”
房间从惨白变得黑暗,乔抒白没有立刻适应,眼前漆黑一片。
他爬到床靠墙的角落,侧着躺下,把被子盖到下巴,没过多久,他感到展慎之也躺了下来。
展慎之没盖多少被子,但床终究太窄,他的肩膀抵在乔抒白手臂的皮肤上,身上的体温让乔抒白完全没有睡意。
乔抒白睁眼看着黑茫茫的虚空,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在被子里慢慢伸手,很轻地搭在展慎之的手背,问他:“展哥,你会在意我对安德烈好吗?”
他只是随便问一句。
他的指腹碰到了展慎之手背上凸起的血管,这是一种很奇异的触感,他慢慢往下移,没移多少,展慎之翻过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而后他听到展慎之的声音:“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啊?”乔抒白的脸慢慢往前凑了一些,鼻尖抵到展慎之的皮肤。
展慎之终于翻身,左手按住他的肩膀,用一种说是警告则太软弱,说是迷茫又太僵硬的语调:“别乱动。”
乔抒白没有再动了。
他好像也是唾弃自己的,因为他只不过在利用展慎之的不聪明和正直。但也有一种很实际的、麻木的,如同偶然窃得了一件别人不可能会有的宝物的一般幸福。
他的手还被展慎之的右手攥着,不算紧,但是没有放开。
或许是黑暗给人遐想的勇气,乔抒白忽而想,如果他真是展慎之以为他是的那种人就好了,或许会回报单纯的展慎之以单纯的情感,可惜他不是。
他把手从展慎之手里抽出来,在展慎之还没动作时,又轻轻握回去。
将手指插进展慎之热得发烫的指缝,十根手指都扣住,小声说:“我不动,展哥,我想这样睡。”
展慎之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背,过了许久,很轻地摩挲了几下。因为不清楚乔抒白的丑陋与阴暗,所以对他的恶行默许。
关于回家
清晨的警员宿舍有很多声音,警员们起床的,放肆叫喊着开玩笑的,兴奋地敲水杯的。
乔抒白吚吚呜呜的梦话也是一种。
展慎之醒得比平时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