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灯关了,手机屏幕很亮,新闻给了展警官的背影一张特写。
展慎之拿着干净得发亮的香槟杯,站在上都会一位议会成员和他的太太面前。两人都比展慎之矮很多。
乔抒白酸溜溜地腹诽:真像个保镖。
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嫉妒,议会的上等人怎么会对保镖笑得这样讨好。怪不得展慎之对他的奉承免疫,原来大家都对展警官这么笑呢,乔抒白没有一点竞争优势。
“睡不着吗?”
盯着照片看了两分钟,展警官的声音不期然间响了起来。
乔抒白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深呼吸后,说:“展哥,你在照片里真帅。”
展慎之没接话,过了几秒,说:“我得后天再回摩区。明天参加前哨赛的公开宣誓仪式。”
乔抒白说“好”,有些好奇地问:“展哥,那公开宣誓,会有你的正脸照片吗?”
“不知道,”展慎之说,“会吧。”
他问乔抒白:“怎么了?”
“没什么,”乔抒白放下手机,用被子裹紧了自己,对展慎之说,“展哥,我回影厅住了。”他觉得展慎之忙了一晚上,肯定不知道原因,便解释:“下班之后,在电梯门口,劳森摸我。我不敢和他一起上楼。”
他说这些,不完全是为了让展慎之内疚,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他实在想倾吐心中的郁结,又不想让老板娘了解他在俱乐部混得这么糟糕,更不想金金更担心他,所以除了展慎之外,他没人可说了。
展慎之是始作俑者,如果展慎之是普通人而不是市长家少爷的话,明明有义务听他倾诉,甚至应该被他大骂一顿的。
可惜,展警官根本不懂。他也不敢骂。
静了一会儿,乔抒白听到展慎之说:“是我没考虑周全。”
“别这么说,展哥,”乔抒白见好就收,懂事地替展慎之圆场,“你也没有别的办法的。不要自责,我都习惯了。”
“等我——”
“——展哥,我想睡了。”
展慎之好像刚想说什么,但恰好乔抒白也开了口,展慎之绅士地让乔抒白先说。
乔抒白的头有些痛,圆场圆得难受,很少有地打断了展慎之的话之后,也没问他刚才想说什么,展慎之便不再说下去。
说来奇怪,乔抒白在包厢沙发上睡得很好,甚至比在019房更香。
早上他下楼洗漱时,老板娘还在睡觉,含糊地在被窝里喊:“给你在收银台解冻了一个面包,昨天在集市买的。”他觉得就像回家了一样,可能这才是适合他的家吧。
面包是用酵母发酵的,烤得蓬松,虽然已经冷了,还是很香。乔抒白坐在收银台的椅子上,没吃几口,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昨天上午给他打电话的梅蜜的弟弟安德烈又发来的:【你好,有我姐姐的消息了吗?】
【没有,】乔抒白给他回,【您不相信,可以自己来我们俱乐部看看。】
【我有心理问题,不能出门。】安德烈立刻回复他,【你能不能来找我?我可以给你钱。】
乔抒白皱起眉头,安德烈又发:【有些关于你们的事,我不能在短信里说。】
乔抒白读了几遍,都没读懂,迟疑着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现在不方便说,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来找我。】
安德烈不由分说地给他发来地址:【二号大街九号巷的102室。】
安德烈很怪,说的话也很怪,但不知为什么,乔抒白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有一种对危险的预知,让他感到刺激,因为危险即是机会。乔抒白总将这话奉若圭臬。迄今为止,几乎没有错过。
他觉得自己好像往真相迈了一大步,快速地吃完了面包,走过去把卷门按起来一些。
天色还是灰的,电子钟显示时间上午六点二十分,离乔抒白的上班时间还有很久,宵禁也已经解除了。
这是最适合的时间。
乔抒白回复安德烈:【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可以。】
清晨街上很凉爽,闹市的空气不像白天那样臭烘烘。
乔抒白在靠近俱乐部的拐角拦了台无人的士,前往第二大街,口袋里放着和老板娘要来的防身电击枪。
方才他把老板娘喊醒了,老板娘没生气,听他说完,下床从柜子里翻找出这把沉甸甸的电击枪给他,告诉她这是最大容量的,劳工体都能电晕。
的士乘着未尽的夜色往前开,乔抒白胡乱想,等他以后发达了,一定要出钱给老板娘建一所摩区最华丽的影厅。
第二大街没有行人,快到目的地时,乔抒白才想起来,给展警官发了条消息:【展哥,我来梅蜜弟弟这儿了。】
没等到展慎之的回信,车停在九号巷大楼的门口。
这还是乔抒白第一次来这里,大楼的玻璃门有些重,他推开门,门口坐着一个保安,靠在椅背上,鼾声如雷。
乔抒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没把他吵醒,瞥见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走到102室门口,乔抒白先听了听,里头没有动静,他便按了一下门铃。
没多久,门打开了,里头站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子,他比乔抒白高半个头,头发很长,遮住半张脸:“你是俱乐部的?”
他说话时,房里空调的冷气溢出来,乔抒白打了个寒颤,问他:“是的,你是安德烈吗?”
他转身让开了,对乔抒白说:“进来吧。”
房里东西堆得乱糟糟的,不过没有臭味。冷气打得很低,像座冰窖似的,有个房间的门敞着,里头似乎摆了很多机箱,红红绿绿的灯一闪一闪。
乔抒白抱着手臂,看安德烈,直接问他:“你说不能在短信里说的是什么事?”
安德烈上下打量着他,慢吞吞地说:“你真的是男的。”
他看起来好像确实不太擅长和人交流,一开口便不知所云。乔抒白心里疑虑更多,对他说:“是啊,我是男的,怎么了?”
“你的女朋友在俱乐部工作吗?”安德烈不回答他的问题。
乔抒白皱眉看着他,没有回答。
安德烈想了想,突然说:“告诉我,你们俱乐部,是不是有跳舞的女孩儿不见了?”
乔抒白一惊,抬起头,终于和他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睛对视了,安德烈瞳仁是蓝色的,和梅蜜一样,但看起来并不天真,反倒有种审视的残酷。
他声音很低沉,说话很慢,站得离乔抒白很近。
乔抒白脊背发寒,后退了一小步,右手捏住了口袋里的电击枪,问他:“什么女孩儿?”
“应该有四个吧,”安德烈说,“对吗?你就不想知道她们去哪了吗?是不是四个?”
电击枪的手柄有一层软胶,乔抒白的指甲快把它抠破了。
安德烈边说着,边抬起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捋,神经质地瞪着乔抒白:“你怎么不说话?”
乔抒白身体僵直着,紧紧盯着安德烈的眼睛,拨开电击枪的激活锁,说:“她们去哪了?”
“去哪了,去哪了,你问我去哪了,”安德烈突然变得很暴躁,狠狠地挠着他的头发,把脸凑到乔抒白面前来,他的脸白得诡异,像一张惨白的面具。
他的声音低得可怕,嘟哝着:“我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贝蒂的?”
下一秒,他用冰冷的手紧抓住乔抒白的手臂。乔抒白吓得一个激灵,狠狠甩开,抽出电击枪,重重抵在安德烈身上,应激一般按下了开关。
安德烈(二)
二号大街九号巷的102室面积近两百平,有四个房间。
靠近门口的房间里有几个架子,摆满了正在运行的黑色机箱,再往里有两间对门的卧室。
其中一间卧室应该属于梅蜜,白色的床单,一尘不染的地板,整洁得仿佛和其他地方在两个世界;另一间的被褥全堆在一起,有一面叠着玻璃柜的墙,柜中摆着好些怪异的塑胶玩偶少女玩具。
最后一间房里没有床,靠窗有一张长桌,两张工学椅,桌面上有五六台电脑和显示屏,比起游戏房,似乎更像什么电子工程师工作的地方。
用地上捡的衣服和围巾把昏迷的安德烈绑在椅子上之后,乔抒白在屋里晃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线索,便随意地拿了一件安德烈的厚外套,穿在身上,将拉链拉到下巴,挡住了监视器,而后晃回杂乱的客厅,站在安德烈身前。
安德烈手脚都被捆住,脑袋垂着,脸被头发遮住,黑框眼镜还在耳朵上挂着,要掉不掉的样子。
乔抒白想到那天fred对自己的辱弄,微微笑了笑,俯身推推安德烈,安德烈没有动静。
“喂。”乔抒白靠近他,手紧抓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上抵,露出他苍白的脸。安德烈的头发细软,发根温热,眼镜掉了下来,滚在地上。
安德烈终于像被扯醒了,皱起了眉,迷茫地睁开眼,而后惊吓地瞪大了眼,张嘴看着乔抒白:“你……”
乔抒白对他笑了笑:“你不是要找贝蒂吗?”
“……”安德烈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眼里突然迸出仇恨的光,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是你?你把我姐姐带走了……”
他情绪激动时,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像无法控制表情,嘴里含着一口水似的,嘟哝着咒骂的话语。
这不是乔抒白预想的画面。
他呆了几秒,发现安德烈的愤恨确实不像演的,开口对他说:“不是我,我也在找你姐姐。我还觉得你有嫌疑。”
安德烈手脚还是抽搐一般扭动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乔抒白的脸,喃喃地说着让人听不清的句子。
乔抒白重复好几次,他才听进去了,慢慢放松了些,但眼神仍旧充满不信任:“你快松开我。你是谁?”
乔抒白也糊涂了,他原本以为安德烈就是fred,但现在看来,安德烈似乎只是知道了一些内情。
想了想,乔抒白还是没有给他松绑,先问:“你是怎么知道贝蒂的?”
安德烈瞪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在服务器上搜了你的号码,你的手机号注册过我的软件,叫贝蒂,前几天注销了。”
“……什么软件?”乔抒白更混乱了。
没了眼镜,安德烈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呆滞:“sugar zone。”
“我不能和女孩子交流。想认识,就做了sugar zone。”
安德烈坐在椅子上,转着眼睛,为乔抒白回忆。
他的语言能力不太正常,说得颠三倒四,不过乔抒白还是从他言语中,拼凑出了他和他姐姐的人生线索。
安德烈和梅蜜是摩区的新生儿,梅蜜比安德烈大两岁。产下安德烈后不久,他们的生母便病故了。养父母领养了他们。
养父母常常吵架,分分合合,且都常常不在家,都是梅蜜在照料他。在他们十六岁时,养母离开了这个家,梅蜜又恰好成年了,养父不想留在伤心处,便把这套房子留给他们,另觅住处。
安德烈从小有社交问题,在学校总被欺负,高中念了一年就辍学了,不过他很有编程的天赋,一年多以前创办了sugar zone,很快获得了投资,赚了很多钱。
梅蜜和安德烈不同,她很外向,喜欢跳舞,梦想便是成为一个舞蹈家。
“跳舞……”安德烈突然停下来,嘟哝几句,“跳舞的都是淫贱的女人。”
他十分反对梅蜜跳舞,只要知道梅蜜去了舞室,便会把家里砸得一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