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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注意本文的背德男主出场了(1 / 1)

活得了就活,活不了就--

陆奇英咬了一下舌头,“死”这个字在念头里旋一下都烫舌头,他不是怕死,真的,他刚才死到临头的时候,才发现他是真的不怕。

人生来就是要死的,死是早晚都得趟过去的一条河,早趟晚趟都一样。

然而他是真的不能死。

一缕长发一根琵琶弦在怀里被捂得温热。

琵琶弦刚勒断了一个杀手的脖子,他特意用雪把琵琶弦洗干净了,才和那一缕长发一起收进怀里。

妹妹还在皇宫等着。

杀手是丞相派来的,长发和琵琶弦是妹妹寄过来的。

如果他死了。

妹妹在皇位上也迟早是个死。

陆奇英刚才和杀手搏斗时,身上也受了伤,此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雪里狂奔,猛地往前摔去,不知道身上哪儿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滴落在雪地上,似溅开了一朵冬日红梅。

他冻得身体僵硬,费力地站起来。

雪势愈烈。

陆奇英费力地往前走,脑子都像要冻僵了一样,他想知道十七妹妹现在在宫里怎么样了,然而一无所知,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幼年的一些回忆。

他被人抱在怀里,在窗前读诗,抱着他的人,也是读诗的人,语调温柔腻然,婉转哀郁,像雨打芭蕉,檐上薄霜。

是母妃。

陆奇英已经记不得母妃的样子,因为母妃在他几岁的时候就自尽了,然而他永远记得母妃抱着年幼的他,在窗前读书,声音仿佛还在昨日。

“砰!”

一块重物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陆奇英往前扑倒,满脸都埋进了雪里,他听到了一群人迅速靠近的声音。

“起来!”

男人的声音雄浑威严,带着丝丝嫌弃。

陆奇英想要起来,可是男人的脚正用力踩在他的后背上,他只能努力抬起头,顶着满脸雪,看清了踩着他后背的男人是谁。

敌人!

男人的表情更嫌弃了,一只脚仍然踩在他的后背上,然后弯下腰,竟然伸手用力拍了拍陆奇英已经快要冻僵的脸,声音充满恶意:“小杂种,不愧是掺了陆随那个懦夫的血脉,就是弱啊!”

陆随是他的父皇。

陆奇英承认父皇的确不强壮,更像一个文弱书生,但那也是他的父皇!

他猛地张嘴,咬住了男人正在拍他脸的手。

男人收手不及,被他咬住,惨叫一声之后,迅速用另一只手击打起陆奇英的脑袋,同时因为分出了力气用在上半身,让陆奇英找到了机会,猛地把后背上的脚翻出去,然后扑向男人,困兽一般,开始殊死搏斗。

“都不许过来!”

男人似乎想跟他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大吼了一声。

旁边想要上来帮忙的士兵立刻顿住了脚步。

陆奇英没有武器,也来不及掏出怀里那根坚韧无比的琵琶弦,他只能像摔跤一样,和男人肉搏起来。

然而摔跤又好像恰是男人的强项。

很快。

陆奇英鼻青脸肿地比按在了地上,鼻血流出来,浸进面前的雪里,混合成淡粉色的水渍,顺着热气钻回他的鼻孔里,让人恶心。

“贱种!陆随就是个杂种,生出来的也是小杂种!”

男人似乎跟他的父皇有什么恩怨,揪住他的头发,大吼道,吼完又把他的脑袋使劲往雪里砸。

被鼻血浸染的雪水扑在他脸上。

陆奇英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前所未有的狼狈。

男人冷不丁嘿嘿笑了两声,凑近了,盯着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奇英费力点了点头。

男人于是把他已经快埋进雪里的头往上抬了抬,让他回答。

陆奇英看着男人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杂种,你有本事杀了我。”

“哈哈!好,你倒是不怕死。”

男人易怒易喜,反复无常,又想伸手拍他的脸,然而手上被陆奇英咬出来的伤还在渗血,他又收了回去,目光如炬,直直盯着陆奇英,问道:“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母妃?

他当然记得!

不对,他已经不记得母妃长什么样了。

但这跟眼前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男人似乎是看透了他的疑惑,冷声道:“她是我的姐姐,当初被陆随那个懦夫强掳去了皇宫,又被他害死,你个只知道爹不知道娘的杂种,竟然还为了他留下的烂摊子来打你的亲舅舅?!”

不!

母妃是因为舅舅谋反,才自尽的。

父皇再无能,也是皇帝,哪有臣子谋逆皇帝的道理?

“乱臣贼子,倒打一耙。”陆奇英也忍不住冷笑。

舅甥二人对视。

男人看着他,脸色不断变幻,时而狠厉,时而恍然,最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母亲叫耶律柿,柿子的柿,因为你姥娘怀她的时候,梦见了柿子树。”

陆奇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母妃叫耶律诗。

母妃在他的记忆里虽然模糊,但好像生下来就是他的母妃,对于母妃在成为他的母亲之前,是怎样的少女,有怎样的经历,他好像下意识地忽略了。

男人看着他的脸,感叹了一句“你长得真像她”之后,态度在无形中柔软了一点,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陆奇英点头,道:“耶律洋。”

在父亲活着时,便是大陈的心腹大患,自己这次领兵打仗,打的也是他。

“你叫什么?”耶律洋眼神再次变得凶厉起来,仿佛一匹饿急了的狼,恨不得瞳孔都冒绿光。

陆奇英答道:“陆奇英。”

话音未落。

耶律洋再次把他的头埋进雪里,猛烈击打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耶律洋又高又壮,当陆奇英躺在雪地里时,这种高度,几乎让他觉得绝望。

别说他现在负伤,根本打不过耶律洋,就算杀了耶律洋,旁边几十个士兵要了他的命也就是一刀的事。

“陆奇英。”

陆奇英第二次说道。

怀里的一缕长发和琵琶弦仿佛又发烫起来,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在御书房里身着绿衣,批阅奏折的沉静侧颜。

他的回答迎来了耶律洋的又一次猛烈殴打。

耶律洋第三次问道:“最后一遍,你叫什么?”

声音凶厉,像是猎物的血从尖锐的狼牙里流了出来。

陆奇英合上眼,一拳砸在胸口上,恨不得把长发和琵琶弦都砸进心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才发觉他说得如此痛苦:“耶律,我姓耶律,随便你叫我什么吧。”

他不能死。

丞相都敢堂而皇之地派杀手刺杀他了,他不敢想象十七现在处境如何,他不能让十七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世上活着。

他还得回去,找十七。

陆奇英没想到在北幽一待就是几年。

他尝试过几次出逃,无一例外,每一次都被抓住,然后迎来毒打、囚禁,有好几回,他都怀疑耶律洋是真的想弄死他。

然而他到底还是一直活着。

十七的处境,他只能从只言片语的流言中拼凑出来,真真假假,全都没个好消息。

“小杂种。”

耶律洋喝醉酒了,便会过来殴打他,动拳动脚,甚至动鞭子,偶尔也会把他认作陆随,骂骂咧咧的,极为难听。

然而耶律洋清醒时,也是北幽唯一一个愿意给他兵权的。

在陈朝时,他是母族造反的皇子,绝无继位可能。

在北幽,他又是陈朝皇帝的血脉,饱受非议。

耶律洋打够了,酒气熏天地躺在地毯上,四仰八叉,像个疯子似的又哭又笑,不知道在哭什么笑什么。

陆奇英嘴角流血,站在旁边看,心中无声无息地起了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把耶律洋杀死,也只是赔了他自己一条命。

算不算值?

这几年时间而已,他听闻十七被赶出皇宫,逃去了青水,在青水也不安稳,又被抓回了皇宫,不知怎么打起来,又被打出了皇宫。

然后音讯全无了。

乱世。

十七孱弱多病,又生的美貌,当傀儡皇帝固然危险,然而她被赶出了皇宫,音讯全无,意味着什么?

陆奇英不想细想。

就当她痛痛快快死了吧。

他现在已经不信奈何桥了,也不信轮回转世,若真有控制轮回转世的神仙,为何要让人间这么苦?

他就算了,他好歹是享过福的。

十七一生多病多灾。

他想起来便觉得眼眶发酸。

耶律洋死了,他自己固然也不能活,可是这样就替陈朝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他对得起陈朝,对得起父皇,也对得起自己的皇族血脉。

陆奇英去旁边拿了一块毛巾,浸进热水中,使劲搓洗一番,然后走到了耶律洋旁边,蹲下身,看着这个舅舅。

他将热腾腾的毛巾放在耶律洋的额头上,一点点下移,等快要覆住口鼻的时候。

“陛下,好消息啊!”

耶律洋手下的一个将军闯了进来。

耶律洋瞬间坐起,一把夺过陆奇英手里的毛巾,擦了擦脸,不耐烦地骂道:“跑什么,谁追在后面要噶你的揽子吗?”

陆奇英心跳如擂鼓,让到了一边。

“奇勒好色,叫一个中原女子杀了,他手底下那些中原奴隶,全反了,咱们趁此机会出兵,必能将那几郡都夺回来!”

耶律洋名义上是北幽之主,但不服他管的也有很多,只是平时陈朝出兵,他顶着压力,暂时没腾出手来去管。

不过这个消息可不一样。

耶律洋听闻之后,酒气都醒了几分,面露喜色,与将军商讨起领兵人选来。

耶律洋攥着手里的毛巾,忽而扭头看向旁边的陆奇英。

“陛下。”

将军猛地喊了一声,然后冲着耶律洋使了个眼色。

陆奇英待在北幽几年,也清楚这二人之间是什么意思,识趣地说道:“舅舅,外甥先回去了。”

“嗯,去吧。”耶律洋开口。

回到住处。

耶律雪正在熬羊奶,女儿伊儿在旁边乱爬,手上脸上都脏脏的。

耶律雪是耶律洋的女儿,从血脉上讲也是陆奇英的亲表妹。

“伊儿。”

陆奇英将女儿抱起来,看着伊儿脏呼呼的小脸,心中蓦然一痛,他在陈朝时,也已经成婚,有妻有妾,俱已有孕,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耶律雪很有力气,脾气也不甚好。

耶律洋有二十几个儿子,十几个女儿,之所以选择把耶律雪嫁给他,就是因为耶律雪是最不好掌控的一个,也能负责监视他。

“你多抱着伊儿去看看阿爹,阿爹对你这个女婿,比对我这个亲女儿还亲,但是对伊儿,他又比对你还亲。”耶律雪捞了三大勺羊奶块,放到三个海碗里,又往里面撒了些盐。

羊奶里怎么能放盐呢?

陆奇英待在北幽几年了,依然吃不惯这种东西,然而被他放下的女儿伊儿却飞快地爬了过去,抱着海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掺了盐的羊奶来。

耶律雪赞扬地看了女儿一眼,不无骄傲地说道:“伊儿就像牛犊一样壮实,不愧是我的女儿!”

女儿家像牛犊一样壮实?

陆奇英不习惯掺了盐的羊奶,也不习惯女儿被夸壮实。

轻声细语的柔婉妻子,多病轻弱的公主妹妹,像是一场陈朝的江南烟雨梦,被北幽飘飘洒洒的无情大雪掩盖。

几天后。

耶律洋派人把陆奇英喊了过去。

陆奇英本来以为耶律洋又喝醉了,到了大帐后,才发现耶律洋意识很清醒,但是受伤了,胳膊被包扎起来,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又起了杀了舅舅,为大陈除掉心腹大患的想法。

然而周围聚集的人太多了。

“舅舅。”

陆奇英恭恭敬敬地行礼,到了旁边位置上坐下。

耶律洋提了以前从未提过的人,问了以前从未问过的问题:“陈朝那个公主皇帝是怎么回事?你以前在陈朝时,跟她可熟?”

公主皇帝?

十七妹妹?

陆奇英眼皮一跳,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十七太柔弱了,耶律洋说的应该是十四皇妹,他问道:“舅舅说的是哪一位?现在在皇宫当皇帝的,是我十四妹妹。”

“不是在皇宫里的那位,是你爹死了以后,立的那个公主皇帝。”耶律洋不耐烦道。

还真是十七!

陆奇英诧异至极,不知道耶律洋怎么会问十七,但他立刻压住了所有翻腾而出的情绪,镇定平静地答道:“不怎么熟。”

“我怎么查出来,她当年去神山读书,是你送她去的?”耶律洋狐疑地盯着他。

陆奇英一副坦然的态度,回答道:“她生母早逝,在后宫里受欺负,我亦是生母早逝,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出皇宫,送去神山读书。当时她才七岁,她去神山读书时倒是很感激我,但外甥当时已经十四五了,同一个小妹妹没什么可聊的,后来也没怎么联系。”

谎言,七分真三分假。

陆奇英不相信耶律洋能查出来那三分假话。

果然。

耶律洋没再追问细节,点了点头,貌似认可了,然后问道:“那她当皇帝之后,你总又跟她说过话吧?你说说,她是个什么人?”

这似乎没有什么好撒谎的。

陆奇英没有多想,实话实说道:“她体弱多病,性子又柔弱,没有什么主见,人也单纯,当皇帝并非她所愿,是为丞相所控,后来越发敏感易哭。”

“柔弱单纯,敏感易哭?”耶律洋重复他的话,瞪大了眼睛,忽然间暴怒,用另一只健康的手抓起酒碗向他砸了过来。

陆奇英被酒碗砸中脑袋,酒水浇了一脸,他低下头,眼睛火辣辣地疼。

耶律洋站起来,大骂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她比你爹那个懦夫更狡猾,一群属老鼠的,你也是!如果你不是骗子,那你是就和你娘一样!她爹骗你娘,她骗你!”

面前的屏风应该是从陈朝买来或者抢来的。

陆奇英端坐着,屏风后只有他一个人,耶律洋带着其他将领不知道在等谁,他被允许入内,又被一扇屏风遮挡住,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待遇——

恍惚间他几乎误以为自己是待字闺阁的千金小姐,等着哪位俊秀公子来把他娶走。

他没有等来什么俊秀公子。

他等来了妹妹。

十七的大名是什么他几乎都快忘了,也不要紧,他一直都喊十七,这个排行暗暗地说明了父皇活着时,十七的不受宠,因为上面的孩子已经够多了,下面的弟弟妹妹又多,还没有生母帮忙争宠。

“十七”两个字每每说出,都有一种落寞寂寥的孤零感。

他几乎忘了,十七和他父皇、和耶律洋一样,被尊称为“陛下”。

屏风中间有空隙。

陆奇英只要专心去看,就能透过屏风间的空隙,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十七喜着绿衣,他都忘了这是十七在什么时候养成的爱好,但绿色的衣物,一向夺他眼球,一向会被他最先注意到。

正如那个走进大帐的绿衣女子,纵使被人众星捧月般的围着,但是陆奇英还是一眼注意到了她。

十七?

陆奇英有些惊骇、茫然、欣喜。

喜的是十七还好好活着,茫然的是几年未见,第一眼惊喜过后,再看第二眼,第三眼,他竟然觉得对方有些陌生,甚至于难以辨别。

惊骇的是什么?

陆奇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惊骇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七竟然跟耶律洋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这两个人当然应该剑拔弩张,应该针锋相对,因为一个是公主,也是陛下,另一个是造反逆臣,也是陛下。

然而,然而。

就像一株该躲在身后被保护的青莲拿起了刀剑上战场一样。

以至于让从前拿刀剑的人感到无所适从。

“好、好!”

不知道耶律洋是被十七说的那句话激怒,皮笑肉不笑,抚掌,阴狠地说了两个好字,然后抬手示意侍从把屏风撤走,接着劈头盖脸地向陆奇英骂道:“这就是你那柔弱单纯的好妹妹?你跟你娘一样蠢!他们姓陆的天生就是个骗子!”

屏风一撤。

十七与他四目相对,面上强悍锋利,毫不让步的表情骤然凝结,眼神中露出与他刚才一样的茫然、惊骇、欣喜。

“三哥?”

十七的声音几乎与刚才的声音全然不同,好像之前走进大帐内的并不是他妹妹,现在这个才是。

陆奇英此时才发现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冲过去?耶律洋和他的手下还虎视眈眈看着呢。

回答?回答什么?

凝噎无语。

十七率先反应过来,收回茫然、欣喜与惊骇,扭头看向耶律洋,声音冷冽:“怎么?说不过我,就要拿你亲外甥撒气了?我竟不知耶律将军在家中的英勇,也不逊色于战场上啊。”

她说的“英勇”二字意味深长,讽刺耶律洋窝里横。

耶律洋一昂头,傲然道:“他是我的亲外甥,有我们耶律家一半的血脉,可惜被你那懦弱无能的父亲玷污了另一半血脉,不过没关系,他会用你的血亲自清晰他那肮脏的另一半血脉。”

“我等着。”十七拍了拍手。

一眼过后。

十七与耶律洋硝烟味十足的互相讥讽起来,却没再看他一眼。

这样是对的。

此处此时本也不应该叙旧。

陆奇英亦没有把目光再堂而皇之地放在十七身上,只是在她的周围游走,他打量着她身边那些男男女女,那些男男女女亦隐晦地回以同样探究的目光。

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双方来谈判,都带了足够的人马,势均力敌。

陆奇英走不了,连个正式的告别也无法做到,一眼过后,像惊鸿照影,直到十七又带着一群人被众星捧月似的离开,她与他的目光都没有再交汇过一次。

耶律洋声音讥笑:“好了,看清楚了没有?她跟你那个父皇一脉相承的狡猾善变,你若是像你母亲一样蠢,早晚你也会死在她手上。”

陆奇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耶律洋大概以为,见了这一面,会颠覆十七在他心中的形象,会让他跟十七疏远。

然而没有。

他应该杀了耶律洋,然后带着十七回皇宫。

“你应该杀了她!”耶律洋站起来,负手而立,说道:“等舅舅打进皇宫,就给你封个侯爷。”

乱臣、贼子。

陆奇英面无表情,心理无声地对耶律洋评价道。

“我也是他的女儿,我也上战场杀过人。”

“那个女皇帝不是你亲妹妹吗?她送来的首饰,阿爹一件也没有给我。”

“阿爹给了他的女人就算了,为什么要给……”

耶律雪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

伊儿被她抱在怀里,脏兮兮的,像是一只小熊,被强壮的母熊搂在了怀里。

陆奇英知道耶律雪不平什么,耶律雪个子高力气大有主意,会骑马刷枪,上过战场杀过人,论贡献,她在她的兄弟中也能排的上号了。

然而她依然是女儿。

耶律洋把首饰给了他宠爱的妃子,也给了儿子们,给了儿媳妇,至于耶律雪,她是亲女儿不假,但她连儿子的女人都比不上。

她不能说什么。

将来耶律洋的位置不知道传给哪个儿子,她现在抱怨出来,将来容易惹事端。

不知道是因为耶律洋派了陆奇英领兵的缘故,还是因为十七现在兵力不足,自上次谈判之后,十七并不正面应战,反而送了很多首饰,似有主动缓和的意思。

结果送来的首饰却惹了许多事端。

“你妹妹不是女子吗?她怎么能当皇帝?”耶律雪忽然想起来似的,一边抱着女儿摇晃,一边问道。

父皇生前最爱的儿子,是二哥,最爱的女儿,是十四妹妹。

他们俩在兄弟姐妹中也最出类拔萃。

但是父皇驾崩得突然,丞相权倾朝野,需要找一个没有母族势力的皇嗣当傀儡,才好操控,于是便选了十七登基。

不过这种家事也没必要解释得太细。

“陈朝本就是女帝开国,后来皇位虽然常传给儿子,但也有传给女儿的。”陆奇英解释道。

耶律雪瞪大了眼睛。

她很有一把子力气,但不识字,也没有读过书,所见所闻,不过是她身边和她的祖辈,陈朝是女帝开国,还会选女儿当继承人,显然把她给惊到了。

“可我听说,你那个妹妹又瘦又弱。”耶律雪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哪会有人甘心认另一个没有力气的人当皇帝?

陆奇英道:“皇帝又不需要耕种,不然要朝堂上的文臣武将干什么?”

“那你怎么不当皇帝?”耶律雪奇道。

父皇驾崩后的遗诏大概是有问题的,但有问题的遗诏也是唯一一份遗诏,十七才是名正言顺的指定继承人。

陆奇英心里装着许多事,懒得跟她解释这么多,反问道:“我要是当皇帝,那你爹当什么?”

耶律雪愣住。

她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典型,陆奇英嫌她时,就会用一个问题把她问住,然后耶律雪就会很长时间都不说话。

直到下一次时语不惊人死不休。

翌日。

陆奇英一整天忙于军务,深夜回家时,看到耶律雪在院子里耍枪,才想起来,怎么没见到伊儿?

他没问耶律雪,去几个屋子转了一圈。

“你找什么呢?”

耶律雪在初春时节的深夜练得满头大汗,脸颊发红,握着长枪,问道。

陆奇英往院子四周看了看,皱眉道:“伊儿呢。”

伊儿还小,整日缠着母亲耶律雪,也没有奶娘,不可能被谁抱走。

耶律雪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听说,你跟你当皇帝的那个妹妹关系很好,是不是真的啊?”

他没说过。

“你听谁说的?”陆奇英警惕起来。

耶律雪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哎,你这么一问,我还真忘了我是听谁说的,反正就是听说的。你告诉我,你们俩关系好,是不是真的?”

陆奇英眉目严肃,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耶律雪是耶律洋的女儿,他并不信任她。

“我让耶律陈把伊儿送过去了。”耶律雪说道。

耶律陈并不是耶律洋的儿子,本来是一个中原奴隶,很小的时候就被掳掠过来,所以也不记得亲人故乡,因为力气大,被耶律雪看中,给了他上战场的机会,立过几次功后,耶律雪跟耶律洋说情,让他姓了耶律。

他最忠诚耶律雪,后来耶律雪因为怀孕加上后来照顾孩子,退出了战场,他便一直跟着陆奇英。

“你让他把伊儿送哪儿去了?”陆奇英诧异道。

“送你那个女皇帝妹妹那了。”耶律雪答道。

陆奇英不知道为什么,凭空一股羞恼,上前一步,质问道:“你把她送那儿去干什么?”

耶律雪对他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有些疑惑,不过现在也不是跟他计较这些的时候,解释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还能害她不成?你知道我那些兄弟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奚落我是外人,说家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他们迟早把我赶出去。”

“我若生的是儿子也就罢了,可我生的是女儿,我是她的母亲,我怎么能让伊儿再受我小时候受过的苦?”

“阿爹这次赏首饰,我就看出来了,不怪兄弟们那么说,因为爹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要把伊儿送走。”

耶律雪耍了个花枪,认真对陆奇英说道:“我打听过了,你那个皇帝妹妹挺有本事的,咱们也走,天底下的地方这么大,我不信不能给伊儿打下一片地方留给她。”

陆奇英一瞬间以为耶律雪是故意诈他,看他还有没有逃离的心思,但权衡了一下耶律雪的智商,觉得她说的应该是实话。

不过。

“你有所准备吗?”陆奇英皱眉问道。

耶律雪使劲点头。

陆奇英眉头皱得更深。

“你不信我?你觉得我准备不好?”耶律雪毕竟与他夫妻几年,也能从陆奇英的表情里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陆奇英自然不太相信她的安排,但现在也没有第二条更好的路,尤其是耶律雪先斩后奏,已经让耶律陈带着伊儿离开了。

他只能选择相信。

北幽地处辽阔,常常四野无人,陆奇英和耶律雪一人一匹马,跑了一夜。

等看到不远处的篝火时。

陆奇英没忍住又看了耶律雪一眼,正了正神情,向她说道:“以前是我小瞧你了。”

“哼,你知道就好!”

耶律雪昂了昂头,神情骄傲。

“看清楚!”

“这是我们大陈子民的头颅!”

“难道我们大陈子民的命就比那些北蛮更贱吗?就活该当奴隶?”

陆明呦揪着陆安然的后领,逼她跪在地上,看清楚那颗早已成为森森白骨的头颅,额头处的多处凹陷,证明头颅主人生前遭受了极大折磨。

陆安然是她的妹妹,但比她更健康,使劲挣扎之下,将陆明呦推倒在地,面对如此柔弱的姐姐,她却吓得连连后退,满脸泪痕,崩溃道:“你只是想当皇帝,你都被十四姐赶到北幽了,你还没放弃你的皇帝梦!”

“天下逐鹿,我又怎会例外?”

陆明呦重新站起来,目光失望地看着这个妹妹,一步一步向她走去,然后在陆安然近乎惊恐的目光下。

一把握住了陆安然的手!

篝火燃烧。

光线并不算明亮,但仍能看得出来,姐妹俩的手,手心手背都是一样的柔嫩白皙,指如削葱根,不同的是,陆明呦的手沾满了血,隐隐的血腥气钻入鼻腔。

一想到陆明呦手上的血是谁的,陆安然几乎要吐出来。

“他那么爱你,他甚至愿意娶你当正妻,你却杀了他,你为了你的皇位,杀了他!”陆安然再次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她一直以为十七姐之前争皇位,是鬼迷了心窍,直到刚刚眼睁睁看见十七姐当众砍掉了奇勒的头颅,她才明白——

陆明呦无可救药了!

“不会有人再像奇勒那样爱你了,你太狠毒了,你怎么会是我的姐姐?”陆安然视线都被泪水模糊,拼命摇头,悔恨道:“我不该救你的,十四姐说的是对的,你根本就不知悔改!”

“多漂亮的手啊。”

陆明呦好像完全不在意她这个妹妹在说什么,只是死死攥住她的手,目光欣赏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语气陡然一变,视线猛地转向陆安然,盯着这个妹妹,严厉道:“可是没有权力,你以为种地耕田的不是你?你以为刺绣洗衣的不是你?你以为沦为男人的泄欲繁衍工具的不是你?”

“看看这颗头颅吧!”

“奇勒爱你,奇勒爱我,奇勒怎么不爱这颗头颅的主人呢?因为这是我大陈的子民,因为这个倒霉催的不知道为什么沦为了奴隶!”

陆明呦松开了陆安然的手,却反手拾起那颗白骨头颅,扔进了陆安然的怀里。

“啊啊啊!”

陆安然坐在地上疯狂倒退着缩在了角落里,抱着头惨叫。

陆明呦吐出一口气,看着陆安然,问道:“如果不是我恰好会他们的语言,如果不是我带着你伪装成他们年幼时走失的族人,如果你是奴隶,如果我是奴隶,他还会爱我们哪一个?”

陆安然快要被眼前的那颗白骨头颅吓疯了,使劲地蹬着脚,哀求哭嚎:“把它拿走,十七姐,我求求你把它拿走!”

“你在怕什么,安然?”

陆明呦摇摇头,走过去,再次将那颗白骨拿起来,甚至直接抱在怀里观看,道:“这是我大陈不幸被掳的子民,你是大陈的公主,我是大陈的皇帝,我们才是一起的啊。”

她将那颗白骨人头举起,似透过白骨空洞的眼窝,看到了一个子民生前的样子。

“别怕,我会带你回到大陈的。你不再是奴隶了。”陆明呦眉目严肃地说道。

陆安然泪水潸然而下:“十七姐,你真的是疯了。”

奇勒一死。

陆明呦解放了那些中原奴隶后,仗着她自己研制的炮火之利,直接带着他们反杀,一夜之间,死伤无数。

很好。

她又有兵权和人马了。

两次被姐姐赶出皇宫,她不服,她还要打回去!

陆安然哭得死去活来,一病不起。

在她之前,生病一向是陆明呦的特权。

这个多情多泪的妹妹,陆明呦一开始没打算管,她预备着把陆安然塞进马车,派个可靠的人直接驾车去皇城,然后把陆安然扔下就走,十四姐不会不管。

问题是没有可靠的人。

她原来的部下,精英全折了,没折的也没跟着她,而她现在的部下,都是她解救出来的奴隶。

奴隶经历只是代表被奴役过,不代表善良,更不代表忠心。

更不代表,这群奴隶被解救后,不想称王称霸,去奴役其他人。

陆明呦是他们的恩人。

恩人而已,不足以让他们跟随臣服,但是陆明呦会搓炸弹,不仅会搓炸弹,而且是真真正正的皇家公主,先皇的遗诏里也明明白白说了皇位给她这个十七公主,她也堂堂正正地当过几年皇帝,坐过几年龙椅,只不过现在被另一位十四公主陆若辰赶出皇宫了而已。

她还会夺回皇位的。

从龙之功。

将来封侯拜相,然后绵延子孙。

陆明呦一手炸弹,一手大饼,她的血脉,她的能力,她的身世,她的威严,她的恩泽,她的手段,保证了手下对她言听计从。

陆安然不行。

且不说天下大乱,一路艰险,单说陆安然那个哭法,那个漂亮脸蛋,无论派谁护送这个柔弱又美丽的妹妹,陆明呦都不放心。

不放心,又不能杀,只能养。

养得陆明呦心烦气躁。

这里不是繁华富丽的皇城,是寒刀霜剑的北幽,手底下也没有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的厨子,别说那些精致小巧的点心了,就连炒菜都没有!

有菜喝菜粥,有肉喝肉粥。

毕竟争天下打仗呢,有口吃的就不错了,陆明呦自己也不例外。

陆安然却宁可饿吐了,都不肯吃那些“粗鄙陋食”。

为了这个花骨朵托生的妹妹。

陆明呦每日除了搓炸弹,画大饼,打打杀杀外,还得去厨房猫一会儿,专门给陆安然一个人做吃食。

她不是闲得慌。

事实上她很忙。

她不仅很忙,她还中了毒。

一次在厨房里陆安然蒸点心时,毒素发作,陆明呦快速吃完能够压制的丹药,还是觉得浑身疼,疼痛中,点心熟了,她咬牙忍着,先把点心拿了出来。

母妃给了她生命,父皇给了她皇位。

她尚且没孝顺过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她为个从前没什么情谊的妹妹,毒素发作了还要蒸点心。

她犯哪门子贱呢?

爱吃不吃!

陆明呦在决定她绝对不再给陆安然单独开小灶的当天,遇到了陆奇英。

那个,她以为早就死在沙场上的三哥。

之前她对陆安然的一切忍让,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原由,并不是她犯贱,而是她在还债,她亦仗着妹妹的身份逞过凶。

幸好没把陆安然送回去。

要是没有陆安然,谁在三哥那揭穿她的真面目呢?

“疯子!”

陆安然见了她就要哭骂,坐在床上,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哭,揪着被子哭,抽抽噎噎,跟朵清晨含着露水的花骨朵一样。

陆明呦当然不疯。

不仅不疯,她还很清醒,短期打仗她必赢,长期打仗十四姐必赢。

因为长期打仗十四姐必赢,所以短期打仗她必赢这句话像自己给自己挽尊,也因为她自知迟早要输、迟早要死,所以她不能让陆奇英留在她身边。

她怎么会是疯子?

疯子会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死路吗?

她就知道。

她还会哄别人跟她一起死,越多越好。

但是她得把陆奇英推出去。

“你知道我今天见到谁了吗?三哥,他原来没死。”

陆明呦开口,声音之柔和轻灵,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长久地扔炸弹,然后扯嗓子喊,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陆安然也有些惊讶,抹了抹泪,顶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手下又有人可用了,我离皇位又近了一步。”陆明呦掐着柔和的声音,眼神却偏执地盯着半空中,好像看到了她的皇位。

怪尴尬的。

她真不是疯子,她也没打算让陆奇英替她再上战场厮杀,甚至于,她并不想和陆奇英多相处。

这么多兄弟姐妹都跟她撕破脸了,只剩一个死而复生的三哥还以为她是从前的十七妹妹,她还是给三哥留个好印象吧。

所以她不能自爆。

得是别人背着她,向陆奇英拆穿她的真面目,然后她装作不知道,然后陆奇英带着陆安然去投奔十四姐。

到了十四姐那,陆奇英更明白她做过什么。

不过无所谓。

她那时候大概已经死了。

“你、你想哄三哥再替你去死?”陆安然这次怒了,含着泪,掀了被子,然而她到底与陆明呦不同,她是真真正正的柔弱软妹,掀了被子后,也就是继续躺在床上,哭道:“你怎么这么没人性?父皇在时,就三哥对你最好了!”

对啊。

所以我的小妹妹,你尽管去告状吧。

陆奇英不擅长调解两个妹妹之间的纷争。

陆安然哭得梨花带雨,诬赖十七丧心病狂,无恶不作,拉着他的手,眸中凝泪,哀求道:“三哥,你别被她骗了。”

他不知道十七怎么会跟安然闹矛盾了?

两个对他来说,都是柔弱的妹妹。

“好。”

陆奇英答应下来,给陆安然擦了擦眼泪,安抚道:“你先去休息,三哥去问问,问问她怎么欺负你了。”

“她没欺负我!”

陆安然有些急,她纵然不算绝顶聪明,但也听得出来陆奇英这是在哄小孩呢!

她不是小孩。

十七姐姐也没欺负她。

陆安然不知道陆明呦为什么这么做,也无法准确形容出来,最后只能急道:“她是疯子,她杀了很多很多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我信啊。”

陆奇英看着这个妹妹,微微睁大眼睛,语气温柔:“所以三哥要去问问她,怎么回事。”

还是哄小孩的语气。

陆安然真是绝望了,喃喃道:“三哥,你会被她骗死的。”

就像奇勒那样,就像无数人那样。

她没法把她所见到的一切清清楚楚地陈列在陆奇英面前,所以她急,她哭得梨花带雨,被陆奇英推回房间休息时,满心绝望。

陆奇英去见十七。

陆安然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无非是两个小女孩之间闹别扭,一个跑来跟他说另一个的坏话。

“陛下正在休息!”

几个侍卫拦住他的去路,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这群男男女女都是被十七解救出来的奴隶,本来就是中原人,十七又是中原皇帝,还亲自救了他们,并替他们复仇,砍下了奴役他们的异族首领的头颅,所以他们当然对十七顶礼膜拜。

陆奇英之前也同情这些人被抢来当奴隶。

现在却略感烦躁。

十七尚在皇宫当皇帝的时候,他进出寝殿都无人阻拦,现在还没夺回皇宫呢,哪来这么大的规矩?

“那你去通报吧。”

陆奇英不想多起纷争,忍了,冷着脸道。

侍卫却一点进去通报的意思都没有,重复道:“陛下正在休息!”

他们中有的被掳去当奴隶时的年龄太小,对中原话反而不熟悉。

所以陆奇英怀疑他们并没听明白话。

他懒得再说。

撞开几个侍卫,他径直往房间里走,结果那几个侍卫居然对他拔刀相向,其中一个大概是见真拦不住他,先他一步,快速跑进了内室,跪在门口禀告:“陛下。”

“出去!”

十七的声音锐然严厉,又带着一丝他从前没听过的哑。

她感冒了?

陆奇英心中刚浮起这个念头。

那个去禀告的侍卫已得了令,对其他几个侍卫做了个手势,一群人后退着离开。

“三哥。”

十七在他将要踏进内室时,先一步跑了出来,急急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奇英见她发丝缭乱,伸手替她捋了捋,担忧道:“你病了?”

“咳咳!”

陆明呦借坡下驴,假装咳了几声,可怜兮兮道:“有点,所以想睡觉。”

陆奇英把她往内室推,道:“那你再睡会儿去。”

“不了不了!”

陆明呦哪敢让他进去,攥住陆奇英的手,边往外走,边说道:“我正好也醒了,屋子里熏了药,三哥你还是别进去了,我想出去吹吹风。”

陆奇英见她脸颊泛红,劝道:“白天少睡觉,晚上睡不着了更难受。”

“嗯嗯。”

陆明呦随口应付。

陆奇英见她刚才还脸色红润,现在吹了风,脸色又苍白起来,本就是单薄的身形,现在更显得气血不足,于是一时间迟疑要不要这时候跟她说安然的事。

毕竟几年未见,叙旧还没来得及叙几句,提起她把安然惹哭,总显得像在质问她。

他不知道的是——

陆明呦此时也在想陆安然。

说没说?陆安然到底说没说她这些年做了什么?怎么三哥还是一副老样子,难道陆安然没说?不可能吧,那两人凑在一起能说什么话?

莫非、莫非妹妹被她的厨艺感动了,舍不得离开她了?

陆明呦知道这不可能,但一想到这个可能,心中也如天崩地裂般痛苦。

她十分想把这两个人打包送去十四姐那。

陆安然对她来说没用,除了能逼迫她锻炼厨艺。

陆奇英对她来说是,唉。

“三哥。”

陆明呦心有千千语,恨不得坦白,然而绝不能坦白,真让她坦白,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导致这声三哥叫的并不轻松。

陆奇英却没听出来,还在想着要不要把安然哭了的事跟十七说一下,随口答应道:“在。”

这是隔了几年时光,他又回到她身边的在。

“我想去看枫叶。”

陆明呦鬼使神差般说道,同时脑海里浮现出山顶寺庙里那棵枫王,大片大片的红色枫叶,和天边的火烧云连在一起,简直像长到了天上,当时陆奇英还给她摘枫叶,两人约定了来年再去看枫叶。

可惜来年她就当皇帝了。

一切都被打乱。

陆奇英也想起了那一年的枫叶,他全然不解陆明呦的心思,开朗地笑道:“好啊,回头你跟十四妹妹的矛盾解决了,三哥干脆带你在那个寺庙里住一段时间。”

十四是妹妹,十七是妹妹,陆安然也是妹妹。

他什么都不懂,他以为是几个妹妹争衣服的那种矛盾呢。

这里是北幽,风大雪大,刮得人脸疼。

此处苦寒,她不喜欢,但会不会成为她的埋骨之所,也未可知。

陆明呦叹了一口气。

“你最近怎么总叹气?”陆奇英敏锐地听到她并不明显的叹气声。

陆明呦没什么可说的,重要的事都没法说,她只能挑拣些不重要的事来说,伸手去捏陆奇英鬓角的几根白发,道:“我帮你拔了吧?”

陆奇英才比她大七岁,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居然生了白发。

他们的父皇保养得好,到死都没生过白发,当然也可能是私底下偷偷焗油了,她备受忽视,所以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有保养秘方还是焗油秘方。

“不拔。”

陆奇英看得开,满眼希望,道:“慢慢长,几年后还能黑回去。”

陆明呦收回手,默然未语,她并不去想几年后的事。

“如果我真得罪了十四姐呢。”她见陆奇英的心像是飞在天上,于是忍不住想把他往下拽拽,也免得以后真相大白时,他摔得太疼。

陆奇英诧异地看向她,口气笃定:“你能做出什么坏事?再得罪又能怎么得罪?她要是非跟你过不去,就是她小心眼了。”

十四妹妹全名陆若辰,光艳照人,力大无比,能上战场杀敌,不仅母族势力强盛,而且备受父皇宠爱,其他十几个公主加起来受到的关注,都不如她的一个零头。

十七有什么?

跟他一样生母早逝,去神山读书是他送过去的,封地也是他帮忙求下来的,就连身体都不好。

十七能怎么着十四?

“你别怕。大不了三哥带你回封地住,她又不是什么极恶的人,不会对亲哥哥亲妹妹下手的。”陆奇英摸了摸十七的头,宽慰道。

陆明呦又想叹气,忍住了。

“陛下!”

侍卫过来通报,跪下来,语气慌张道:“公主割腕自尽。”

陆奇英听到公主两个字,想到的总还是十七,尽管十七就在他身边,他还是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陆安然。

陆明呦也吓了一跳,来不及回复,直接迈着步子往陆安然住的地方冲去。

抢救及时。

当然关键是陆安然割的姿势不对,力气也不大,被发现得也快,立刻给她包扎上了,她晕过去,是因为本身就有点晕血。

陆明呦坐在床边,听到大夫说的没什么大碍后,松了口气。

她杀人,群杀点杀都有,群杀也不是乱杀,争夺天下吗,哪个逐鹿的人手掌心是干干净净,不染鲜血的?就算是明知道必输,也得最后一搏。

成王败寇四个字是结果。

在真正尘埃落定之前,所有人都在博那个成王的机会。

陆安然不是王,也不是寇,而是真正的小公主,寄托着纯洁无暇,和弱小无助。

这种不跟她抢皇位的人,陆明呦不希望她死,毕竟这种人死多了,剩下的都是野心家,都跟她抢皇位,那可太不好了。

“十七。”

陆奇英站在她背后,突然出声。

陆明呦正坐在床边仔细地给陆安然号脉,听见陆奇英叫她,回过头去,茫然道:“怎么了,三哥?”

陆奇英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转而淡如水地嘱咐道:“你在这看着安然,我去厨房给她拿点东西吃。”

她还没醒,就算醒了,也不一定有胃口吃东西。

陆明呦心里想着,嘴巴却答道:“好。”

陆奇英离开正好,她也有话要单独跟安然说。

他走后。

陆明呦守着陆安然,等她醒,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陆安然的脸,陆安然没醒,大概是因为被她触碰,导致做梦了,眼皮下的眼珠子乱动。

“陆明呦死啦!”

她捏着嗓子,尖尖地吓唬道。

陆安然果然被她吓醒,惊恐地睁开眼,双手攥住被子,往上提了提,又龇牙咧嘴地松手,因为碰到了手腕伤口。

陆明呦看着她跟个小傻子一样,蠢得可爱,忍不住又沉下脸,吓唬道:“是不是很失望我还活着?”

“没有。”

陆安然脱口而出,这是真心话,吐完真心话,她又泪流满面,人在刚睡醒后,要么有起床气,要么格外脆弱,她属于后者,本来就心灵脆弱,现在更是泪水止不住地流,泣声道:“十七姐姐,你不能回头吗?”

陆明呦被她这话说得有些感动,然而感动的话,往往是毫无用处的话。

正如陆安然让她回头一样。

“想回头的人是因为走错了路,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当然不回头。”

陆明呦给她提了提被子,语气难得温柔:“从今以后,我不拘束你的行动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给十四姐写信,让她想办法找人来接你。”

她现在手下分不出多余的人护送陆安然,陆若辰手下的人马总够用。

“那你——”

陆安然口气犹犹豫豫。

她之前还因为陆明呦杀了奇勒,觉得陆明呦丧心病狂,现在将要能离开陆明呦了,又一副担忧她的样子。

陆明呦摸了摸她的脑袋,陆安然下意识想躲,又忍住了没躲,渐渐适应了陆明呦摸她,甚至跟个小动物似的,眼睛湿漉漉地仰视她。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她,十四姐,还有这个妹妹,三个姐姐妹妹也各有不同。

“去跟着十四姐吧!”

陆明呦将刚才在陆奇英面前没叹出口的气叹出来,收回手,站了起来,面容重新恢复冷淡,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妹妹是个傻白甜。

她是个注定的短命鬼。

只有十四姐能拯救天下,拯救所有人。

走到一半。

“陛下。”

侍卫上前禀告。

陆明呦听完,脸色一变,飞快地往厨房方向跑去。

她不是要去厨房,正如陆奇英刚才也不是要去厨房一样,只是厨房跟她的住处刚好在同一个方向,陆奇英是去她的房里捉人了!

——

半刻钟前。

陆奇英瞳孔一缩。

他在大陈有妻妾,在北幽也有耶律雪,他再明白不过在十七白皙脖颈后的那点点的红印是怎么回事了。

一瞬间,很多被忽视的细节在脑海里炸裂开来。

十七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她的声音有点哑根本不是因为感冒。

缭乱的发丝,还有急急把他推出去的举动。

陆奇英回想起来,心中浮现杀意。

十七什么都不懂。

除了别人哄骗了她以外没有其他第二个可能!

“找死!”

心中杀意在他冲进十七房间看见了那个正在浴桶里洗澡的裸体男人后,沸腾到了顶点。

侍卫有男有女,全是战士,没人做无用的尖叫,在心中迅速衡量后,也没人敢上前阻拦,因为一个是陛下的亲哥哥,另一个是……

“陆科,住手!”

陆明呦进来便看到陆科跟陆奇英已经打得见了血,两个人脸上手上通红一片,血点子甩得到处都是。

陆科听她的话,立刻住手。

下一秒他就被陆奇英一拳击倒。

“三哥!”

陆明呦没想到陆奇英这么不讲武德,不得不上前死死抱住陆奇英的胳膊,转头对陆科厉声呵斥道:“滚!”

陆科愣了一下后,面露委屈,拎过衣服遮住身体,低头走了。

陆奇英目光凶狠地咬着陆科,尝试甩开胳膊上的陆明呦,甩不动,他也不敢太使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半裸的男人离开。

屋内只剩两人。

还有满地狼藉。

陆奇英不再尝试甩手,而是低头看过来。

“三哥。”

陆明呦松开他。

屋子里光线太亮,面前站着的又是三哥,导致她本能地心虚,如果人心分为光面和暗面的话,站在她心上光面部分的,就剩一个陆奇英了,而她还是希望光面上能剩一个人的——

至少在她生前。

陆奇英一向怜她,因为两人都生母早逝,也因为他知晓十七的日子不好过,然而现在他实在忍不住冷下脸,问道:“你知不知羞?”

“这本就是常事!”

陆明呦不想跟陆奇英吵架,然而她也忍得够多了,更何况陆奇英说这话是真的没理,一句话冒出来后,第二句话也顺口说出:“而且你自己还三妻四妾呢,为什么要说我?”

“我跟你一样吗?”陆奇英见她越发没个正形,更加气恼。

几年没见,都被带坏了!

陆明呦更不理解,看着他:“你跟我都是皇子龙孙,哪不一样?”

对视完,她又心虚,低下头嘟囔道:“你是皇子,我还是皇女,你是男孙,我是女孙,我就一个男宠,就一个!”

她强调数量。

陆奇英也觉得在数量上自己有些心虚,便不再纠结这个,只说道:“就算你想要男宠,也应该礼数周全,等天下稳定了再说,你现在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他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

陆明呦一开始紧张,吵了几句,有点没皮没脸了,耍无赖道:“那你去问他,谁让他长得那么帅,我把持不住。”

“你还要不要脸?”

陆奇英气得不行,伸手捏她脸。

陆明呦闻到一股血腥味,瞥见陆奇英手背上有伤,狗腿子似的跑去拿了药膏纱布,给陆奇英清洁伤口,上药包扎。

两人都一言不发。

包扎好后。

“把他赶出去。”陆奇英下令道。

“我不。”陆明呦低着头。

“你是不是不听话?”陆奇英皱眉注视着他。

陆明呦坚决不抬头,抠手指说道:“我就只有一个男宠,我怎么了?把他赶出去,晚上谁陪我睡?那你再去给我找一个新的男宠,我就把他赶出去。”

“一个不够,你还想要第二个?”陆奇英震惊了。

“那你有几个?”

陆明呦抓住数量说,甚至敢抬起头来看他,口气有点嚣张。

陆奇英懒得跟她闲扯,厉声道:“我有几个我也和你不一样,我又不会怀孕,你呢?!你要是怀了孕了这时候怎么办?”

“他都弄在外面的。”陆明呦情绪上头,也有些口不择言。

陆奇英实在不知道怎么就跟十七谈到这个话题,还谈到这个地步,他自己亦有些慌乱,抬手指着十七。

陆明呦看着面前的手指,伸手握住,有些委屈道:“我们两个现在也算君臣,你打我的话,就是欺君。”

“我没想打你。”

陆奇英猛地收回手指,愤怒道:“我觉得你蠢!”

陆明呦被他骂得发懵,并不觉得陆奇英说的对,但懒得跟他反驳,从小到大,两个人头一次吵架,以前没有吵架的经验,她也不知道再吵下去会发生什么,干脆别吵了。

她有意缓和。

陆奇英却气不过,骂道:“你要是弟弟,你出去当兔爷我都不管你!你以为他次次都射在外面?但凡有一次不小心,你的肚子大了,你这身板……”

他难以扼制怒意,伸手戳了十七的肩头几下。

陆明呦肩膀生疼,更加不想吵架,有意岔开话题:“哎,你知道吗,陆其灵虽然没当兔爷,但是他出家了,现在剃了头发,在十四姐那当国师呢,说什么能呼风唤雨,你说是不是真……”

“别跟我扯这些!”

陆奇英是真生气,怒声骂道:“你长点脑子就不该做这种事情!”

陆明呦没法再腆着脸缓和了,直直与陆奇英的目光对上,她说不清是气的还是吓的,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真实的情绪涌出来,她也懒得再装什么好妹妹了。

“你要是觉得我不好,就滚去十四姐那,我没拦着你。”

厌烦的情绪涌上来,不是她和陆奇英那点情谊能压得住得了。

陆奇英猛地看向她,皱眉道:“你说什么?来,再说一遍。”

陆明呦也后悔用了“滚”字,看着陆奇英对她咬牙切齿怒气冲天的表情,忍不住飘开目光,嘟囔道:“好话不说二遍,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还没说完。

陆奇英直接把她推倒在床上,骑压在她身上,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指着她,仅存的理智克制着怒气,道:“你,再把你刚才的话,给我重复一遍。”

陆明呦哪敢重复,求情道:“我错了。”

她可怜兮兮。

陆奇英暂且将这事压下去,冷静克制地命令道:“把那个人给我赶了。”

陆明呦看着他,没回答。

这是不愿意。

“那我现在去把他杀了。”陆奇英折身就要走。

“别!”

陆明呦坐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腰,求道:“他吃了绝嗣丹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他每次又都射在外面,我根本就不可能怀孕,不可能!”

陆奇英被她抱着腰,觉得有点勒得慌,更加心寒。

这点子力气全用在了他身上是吗?

“陆十七啊陆十七。”

他一直喊排行,气极之下,也根本想不起陆明呦的本名,连姓带排行地念了两遍,心寒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害你?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是戏台子上跟穷书生私奔的富家小姐。”

他现在无比悔恨曾经经常带十七看戏。

唱的什么玩意儿?

都把孩子带坏了!

“我没有。”

陆明呦听他语气不对,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他的腰,见他满脸寒心,吓得声音带着哭腔:“我真没有啊,三哥,他就是一个男宠而已,你跟他过不去干什么?”

陆奇英看着满脸慌张的十七,觉得特别心累,道:“世间男子有几个好的,你又有多大的运气,能让你碰上?”

“三哥就是。”

陆明呦也知道自己说的这话太讨好,眨眨眼,试图缓和气氛。

陆奇英懒得搭理她这些小心思,继续道:“我是你的兄长,他呢?他是你的男宠,你说给他吃了绝嗣丹,可天下的药理谁能真正说的清楚,万一、万一你怀孕了你准备怎么办?”

“你觉得你能闯过去鬼门关?”

他握住十七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他次次都弄在外面,我要是这样还能怀孕,那也太离谱了吧。”陆明呦想了想,无语地说道。

陆奇英看她懵懂天真的样子,恨声道:“你非得逼我把这种事情跟你解释清楚是吧?他就算弄在外面,你们一夜难道只有一次?他上面沾了再进去,你一样有怀孕的可能,伊儿就是这么来的!”

他无心将这种污秽的事情说得太白,但不说明白,显然十七也不可能死心。

“你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不能自控,你不能自控,万一呢?”

“万一你怀孕,你以为他真的甘心只当个男宠?”

“就算他死了,就算你顺利生下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他也子嗣绵延,占尽便宜!”

陆奇英摇晃着十七的肩膀,恨铁不成钢道:“你明不明白?”

人心难测,可以测的是利益。

利益就是那个男的让十七怀孕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她怎么敢把他留在身边?

陆明呦被陆奇英握得肩膀疼,求道:“你先松开我。”

陆奇英松开手。

“我中毒了。”

陆明呦冷不丁道。

陆奇英以为她还想转移话题,沉声道:“别撒谎。”

“真的,十四姐身边那个宁音你还记得吗?”陆明呦问道。

陆奇英一愣,确实有这个人存在,是十四妹妹陆若辰身边的能人异士之一,而且的确擅长下毒。

陆明呦淡然道:“他给我下毒,我杀了他,十四姐恨我,现在满世界追杀我。”

陆奇英反应过来后,忧虑道:“那你……”

“这种毒没有解药,发作时痛不欲生,我只能自己琢磨喝些缓解的汤药。”陆明呦看向他,说道:“三哥,至少在床笫之间,我与陆科能有片刻欢愉。”

她这话太直白。

陆奇英避开她的目光,道:“我会给十四妹妹写信,问清楚。”

军营。

“耶律陈,你说他也上战场,我也上战场,他是将军,那我是什么?”耶律雪躺在担架上,脸上带伤,目光仍旧炯炯,盯着远处的陆奇英。

耶律陈从来不鲁莽轻佻,甚至过分沉稳,顿了顿,才语气慎重地答道:“您是将军夫人。”

“嘁!”

耶律雪心中无名火直冒。

吃同样的苦,受同样的罪,为什么陆奇英就是将军,她只能当将军夫人,跟附庸一样?

既然如此,她干什么不像其他将军夫人一样,躲在府宅里,安稳地生儿育女,还免去了刀光剑影。

她这将军夫人当得真没意思!

“早知道我不该生这天生神力,也不该舞枪弄棒,更不该上战场,我吃这苦头干什么?我也像那位女皇帝陛下一样,生的娇娇弱弱,指使别人为了她的皇位送死,她养得倒是细皮嫩肉,比伊儿都白。”耶律雪一连串地抱怨。

这种话,她也只能跟耶律陈说一说。

现在也只有耶律陈,仍然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保护她和女儿。

而她的丈夫呢?

耶律雪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仍旧觉得胸闷,声音也变得有些虚弱但是尖细,问道:“耶律陈,我和那个女皇帝,你选谁?”

“您。”

耶律陈答得毫不迟疑。

“那你觉得他会选谁?”耶律雪的视线转向耶律陈,道:“你们两个都是男人,你觉得他会选谁?”

他,指的自然是陆奇英。

耶律陈对于她的问话一向认真回答,哪怕是她的气话,或者冒失之语,但是这个问题,他确实回答不出来,因为他不是陆奇英,他也没有妹妹。

“我会选您。”耶律陈重复道。

他是被掳掠的奴隶,如果不是耶律雪救了他,赐他姓,他现在要么瘦骨嶙峋地耕地,要么恐怕早就死了。

耶律雪对他而言,有再生之恩。

无论皇帝还是神仙,他都只会选择耶律雪。

但他不知道其他人的选择,他从来不考虑其他人。

“算了。”

耶律雪闷闷不乐,道:“他就是选我,也没什么用。”

她想要的是皇位。

她丈夫选她有个屁用,她丈夫最多给她后位,到时候她的女儿还是公主,而不是——

皇太女。

耶律雪心如野草,在冷峻寒苦的北幽长得枯黄干燥,匍匐在地,抵御寒风已经耗尽了大半力气,无暇再思考其他。

越向南边打,春风越温暖。

野草忽悠悠地绿了。

既然那个瘦弱多病的丈夫的妹妹可以当女皇帝,她的女儿伊儿为什么不可?

这个愿望一旦升起,丈夫对她来说也显得没滋没味起来,因为丈夫还有另外的妻子,另外的儿子,丈夫当了皇帝,她的女儿当公主又有什么意思?哪比得上当皇太女?

“去把伊儿抱过来。”

耶律雪吩咐耶律陈,口气像是对亲人的请求,也像对仆人理所当然的指使,而等看到耶律陈抱着伊儿走过来,两个人亲昵的样子,她脑中又是灵光一闪。

若是她是女皇帝,一定收耶律陈作男宠。

可惜这绝无可能,但伊儿还有可能,她一定要抱着女儿,走到最高的位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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